国际航班与留守妈妈
2020-10-22薛谷香
薛谷香
关心
2020年迄今,疫情笼罩地球。
1月份,我和先生有一点共识:幸好朴箴在英国。国内有疫情风险我们父母自会规避,安全和希望留给儿子。庆幸。
3月伊始,国内疫情已经明显得到控制,而国外的疫情却肆意蔓延,各国各种封城封国门的举措也相应而来。国际航班也大面积停运了。我又本能地改变了想法:“但愿朴箴一边顺利完成学业,一边保护好自己。可能的话,还是尽早回国更安全。”
随后便知英国的学校已经停学了,朴箴同学开始在宿舍上网课,食品和生活用品基本靠网购。我们还给他寄去了口罩。
随后得知一些滞留在英国的中国小留学生眼看既无学可上,有些中国孩子寄宿家庭的监护人被确诊为新冠肺炎去隔离医治了,中国孩子便无人监护和照料了,有些家庭还产生排华倾向,不让中国孩子继续寄宿。后来得悉这个人群居然有15000人至多,他们在国内的家长,也就是和我们一样的“留守父母”便联名给外交部写信,请求组织包机将孩子们接回国,随后便有外交部派医疗队去英国,以及组织包机接小留学生回国的报道。
让小留学生先回来,我非常理解。因为朴箴同学当下是硕士研究生在读,早已是大留学生,虽然也停课了,但回国包机名额极有限,以大让小是应该的。虽说回国也可以上网课,但不仅有时差问题,还恐怕有网速效率问题。朴箴同学选择暂时在那里安心学习,等网课都上好,线上考试考好,老师在对其论文的开题报告和提纲在线上辅导完毕再回国,具体回国时间未定。我也非常支持。
跟着,网上开始漫天议论。赞许的自不必说,当然是肯定外交部的人性化安排;非议的大致是认为既然这些家长把那么小的孩子送出去留学,肯定就是想获得英国国籍,就是不爱祖国了,现在国外不安全了,倒要回国了,想得美!这是存心给中国带来境外输入疫情的风险,由此排斥一切滞留在海外的留学生及其他人员回国。斥责这些人属于“祖国建设你不在,万里投毒你最快”。
网上的种种议论,我对正方反方的立场都能理解。当然,我本能地选择站在正方。我觉得,都是同胞,回国的诉求天经地义。只要回国严格服从国内对疫情的统一管理,有病隔离治病,无病该集中隔离的集中隔离,该居家隔离的居家隔离,不至于造成对别人的伤害。但我对反方的非议也颇能理解,他们应该是担心自己被境外回国人员传染,担心国家好不容易控制住的疫情在“外防输入”上“决堤”,担心国内医疗资源不足,等等吧,毕竟安全需求是人的基本需求,本能的自卫也算人之常情。当然,有些人对留学生的排斥还稍带有“仇富”心理,对此我哑然失笑,就我家而言,“仇富”?我们也配?
随之,国家出台了“五个一”政策:规定1家航空公司在1个国家保留1条航线,1周至多1个航班。在抵达或离开中国的航班上采取严格的防控措施,确保客座率不高于75%。而国外航空公司超九成国际航班停运了。估计有150万留学生滞留海外,加之其他各种情况想回国但买不到机票,或者封闭国门而滞留的人员不下1000万。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我不禁感慨,一场疫情,令这个世界有多少游子有家难归?又令多少留守父母望穿秋水地期盼子女早日平安地回家?
但愿在朴箴归期定下之时,国际航班可以恢复正常,或者至少可以比现在宽松一些。
但愿疫情早点灭绝,还人类以安宁,还国际航班以畅行无阻,还来来往往的游子以风行天下的自由。
揪心
5月初,朴箴告诉我,6月上旬考试及论文辅导可以全部完成,让我可以订 6月下半个月的机票了。
朴箴自2014年秋天去英国念高中开始,来回机票都是我在携程网上买的。以往机票的票价也有旺季高淡季低之分,淡季由上海到伦敦往返的经济舱只要人民币7000多元,旺季单程也要1万多,比如今年元旦由上海到伦敦这趟就是。我基本上都是买直达的航班,以维珍航司的为主,认可它的服务和正点率,偶尔也买英航的,只买过一次汉莎航司经停法兰克福的。首选直达主要是朴箴爸爸的意思,希望减少儿子在行程中的劳累与风险。而在携程网买票,操作非常方便。十指点几下,分分钟搞定。
而这次我却是“老革命碰到了新问题”。先不说携程网上比机票日期和价格先跳出来的文字是中国及各国的防疫新政策,文字密密麻麻,可出售的机票少之又少,直达的6月份根本没有,仅仅在出售的机票是汉莎航司由希斯罗经停日本成田机场转的,但特别荒诞的是又跳出来文字说,现在日本拒绝签证,外国人不可以在日本转机。机票在出售,但又不可以去转机,这不是给个陷阱让我跳下去吗?我只能按日期往后翻,看见7月1日有维珍直达上海的机票,经济舱票价已经是2万出头了,随即先买下,再告诉朴箴,6月机票买不到了,只能7月回国了,让他按中国外交部的规定,计算提前14天以上下载国际健康码,每天及时更新。朴箴欣然表示:“7月就7月,我会在这边宿舍安心做论文的,也不会忘记每天更新国际健康码的。”
5月23日,手机突然收到短信,告知7月1日的维珍航班取消了。提醒我上携程申请退改。这真是一个令我郁闷的短信,我还生怕信息有误,打电话给携程网的客服核实,告知确实是航班取消了,让我改签或退票,捎带提醒我,改签的话也可能继续被取消,退票的话一时半时也退不到钱,有可能是给维珍航司的代金券。我不禁在心里埋怨:“天呢!这是什么世道!难道这么不合理的霸王条款都要假疫情之名欺压我一个留守妈妈吗?”
我当然知道埋怨不解决问题,我得采取有效行动。先了解情况,再去一个电话,问如果改签后再取消,可否退票,得到答复:“肯定可以,是航司造成的问题,退票会一并退改签的手续费,只不过有可能是代金券,可以以后买机票或作其他消费,一切要经维珍航司核实再答复您。”我先把那张机票按可以签的最近日期改签到了7月13日,同时心里也很清楚,这是不靠谱的,我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得另做打算。随即将航班取消的信息告诉了朴箴和他爸。他们的回答基本一致:“知道了,你全权处理。”他爸随即和我说:“我已经让儿子安心在那里写论文了,疫情期间,航班取消也是没有办法的。机票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再回来。另外,你再买机票的话也要买直达的。中途转机有风险。有些航班在中途滞留,让人滞留在第三国,更麻烦。还有,现在很多电信诈骗都打着买卖机票的名义,你小心别受骗。”
我开始在多个微信群广而告之,希望可以“广种薄收”地买到“五个一”保留飞行的航班机票。我的腔调是否有些像祥林嫂对鲁镇的人说故事也不知道。
线索倒是很快就有了,是英国高中留学生爸妈群一位妈妈提供的。是她女儿回国时买机票的代理商,同学妈妈介绍说:“人很靠谱,收佣金也合理。可以信任。”我随即加了这个代理商小谢的微信。迫切地问:“有无6月中旬及以后伦敦到上海确定飞行的机票?”小谢爽快地说:“有一张6月26日国航的机票,属于‘五个一’,确保飞行的。伦敦希斯罗到上海浦东的,别人的退票,可以立即联系国航客服换名字,以前都是这么做的。票价48000元,如可以接受,先付1万定金到我的支付宝账号上,然后迅速提供护照首页图片。马上操作。”“太好了,可以的。”他那里立刻提供了支付宝账号,我这里马上转1万元过去。随后开始找朴箴的护照图片,翻遍手机都没有。顾不上时差,随即打电话给朴箴,没想到这家伙睡得还真沉,没反应,没接。急得我想哭,只能扩大我自己这边找图片范围,幸好,在台式电脑上找到了,随即发给小谢。
1万元转出了,护照图片也发出了,对方可是一位才加了微信却未曾谋面的陌生人呢!几个小时没有回音,心情开始忐忑了。先文字后语音向小谢询问。在措辞上尽量委婉,生怕引起他的不满,以为我不信任他。“抱歉,因为孩子在英国焦虑地等待回音,所以想得到确切答复,机票到底能不能买到。”小谢过了一会回复我了:“一直不停在打电话给客服,就是打不通,我也很发愁。我继续打。有消息会告诉你的。”我更加忐忑了。先生的防诈骗提醒也在脑子里闪过了,但随即自我否认,我觉得同学妈妈的介绍应该可以信任。几个小时又过去了,小谢那边传来了消息:他手头这张6月26日别人退的国航机票被电脑自动吃进去了,没有换成。他也很沮丧,他说他连续6小时一直在打国航客服的电话,工作效率都泡汤了。
随即他给我几个方案:一是继续等‘五个一’国航机票,把时间放宽到前一周和后几周,虽然出票概率极低,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优点是确保飞;二是考虑伦敦直达到广州白云机场的;三是伦敦经停赫尔辛基,行李直挂免签证,然后到上海的机票,第二第三种机票票价会相对便宜一些,但或者不像国航那么肯定飞;四是斯里兰卡航司专为中国留学生组织的包机,由伦敦经停科伦坡转机,行李直挂免签证的,票价会相对贵一些,一个星期一趟。组织包机已经相对运作成熟了,获得航权的概率很高。小谢告诉我,他这边如果是航司取消航班,连定金和机票钱会迅速全额退还。但包机的航班如果自己取消,或者由于国际健康码没有做全,机票款是不退的。
鉴于先生的要求,我还是首选国航的“五个一”,小谢说这个实在太紧张了,不能保证的,他说他这里假如申请不到票,也会尽量想办法从同行那里争取一张,就是可能佣金会高一点。让我耐心等待。
等待的日子,我内心十分煎熬,但先生还是十分淡定,一直说没有关系的。“别处买不到机票,先让儿子安心写论文,就乘7月13日维珍的航班回来好了。”
朴箴一开始也很淡定,也说“妈妈机票买到了告诉我就行。我会提前14天做好国际健康码的。这段时间要复习迎考了。没事不联系你了。”但是后来可能也心生焦虑了,隔两天问我:“机票有没有消息?”“机票买到了吗?”
想象中儿子的焦虑心情隔空传染了我,我再十倍地焦虑。那段日子,真是少有的煎熬啊。我开始白天茶饭不思,夜里辗转反侧,拼命看书听音乐转移注意力,但可想而知,看书效率实在不高,听音乐也心猿意马。
高中留学生爸妈群的老师和爸妈们也一直在关心这事儿:“蒋妈妈,机票买到了吗?”并不时安慰我:“蒋妈妈,不要太焦虑了,孩子在英国会保护好自己的。”还热心建议我:“蒋妈妈,只要孩子早点回来,直飞的没有,转机就转机吧。”我一面表示感谢,一面内心也早已认可转机的选择,但同时也还想顾及先生的感受,再等一等国航的“五个一”吧。
还是没有等来。
挂心
已是6月,小谢那里终于有了信息。他问我有一张6月26日国航伦敦希斯罗机场直飞上海浦东机场的公务舱机票要不要。我问他:“票价多少?”他说:“6位数不到,9万多。”我有点犹豫,这个票价已经大大超出了我现在一整年的养老金了,而且我手头还真没有9万多现金可以周转,如果要的话,我就算着手变现一点理财钱款都不一定来得及,要么赶紧变卖一点英镑,要么赶紧通知先生立刻转点钱给我。小谢那边见我犹豫,问:“那你的心理价位是多少?我看能否帮你争取争取,通融通融。”我根据自己手头的实力说:“7万。”小谢说:“7万那只能放弃这张了,再争取争取经济舱看。机票紧张,不等人的。公务舱你不要别人马上会要的。”我真为自己的手头拮据而沮丧,我要是再富裕一点该有多好!
我决定退而求其次,要转机的机票,随即问他:“你以前推荐的赫尔辛基经停,免签行李直挂的,6月份的机票还有吗?”他说帮我刷刷看。又过了好一会,他回复:“那个票疯狂涨价,时间也不合适,不值当了。”小谢是了解我的机票时间要求的。因为朴箴同学人在巴斯,而伦敦这边又因疫情关闭了所有宾馆,机场候机厅又不能提前很多时间开放,航班时间假如太早,朴箴只能提前一天赶火车到伦敦,然后得在机场附近找一家通宵咖啡馆迷糊一晚上,实在不够安全,找得到找不到还成问题。随后他建议我还是考虑斯里兰卡航司的中国留学生包机机票,伦敦希斯罗机场到科伦坡班达拉奈克机场,转机时间是一个半小时,然后再到上海浦东机场,说6月18日和6月25日的都有,票价是48000元,要的话让我把余款转给他,可以立刻帮我刷票。我当然要。我的一颗玻璃心仿佛再也经不起等待了。
再过了个把小时,终于告诉我,机票搞定了。我还问了他一个很土的问题:“假如前一班晚点了怎么办?”他说:“这个可以放心,这是包机,前一班假如晚点,后一班会相应调整,也晚一点。”
第一时间把消息告诉儿子,让儿子及时做好国际健康码。儿子回复:“好的!”我感觉到我们母子虽然远隔万里,但同时松了一口气。随后我们又共同决定暂时不告诉他爸,以免他多操心。他爸爸工作责任心太强,不宜让他为这点小事分心。
又过几天,携程网又给我发来了短信,告知我改签的7月13日维珍航班又取消了。我随即作了退票操作,得知是退现金还是退代金券要9月3日才答复我。我心想:随你去吧,最坏不过2万多打水漂了。
一切希望寄托在斯里兰卡航司的包机上。
每天都不希望再接到小谢的微信,生怕接到的是航班取消的信息,我实在伤不起。
终于迎来了6月18日,伦敦的登机时间是北京时间19日的凌晨,我内心另一个自我敬告自己可以放心睡觉,但本能的我还是睡不着,直到儿子发来微信说,已经顺利登机了。同时我看见朋友圈里小谢发的信息:“全体同学都登机了,我可以放心睡觉了。”
我闪过一个念头,疫情期间,他端这碗饭也不容易的。随后安然入眠。
6月19日,朴箴在天上飞,而我在地上一小时一小时地期盼他的航班平安降落在班达拉奈克机场,降落在浦东机场。
是夜,哪里等得及朴箴打电话给我?在网上一看见那个航班正点降落的信息,立刻打电话给朴箴确认,然后立刻打电话吵醒先生,告知他儿子平安降落的好消息。先生十分意外,但也十分高兴。不过在第二天给我发了一个世界地图,并用红线勾出伦敦到科伦坡再到上海的线路。带点讥讽地说我:“呵呵。你这是让他绕了一个大圈,从四分之一的地球上飞过。”我回复:“但是这个包机航班还算可靠,能飞回来才是硬道理。”先生表示赞同。
不知他可否知道,我这里是云淡风轻地省略了买机票的一切心路历程。
开心
接下来的日子,朴箴在上海隔离。从机场入境到隔离将近结束,做了两次核酸检测,指标都是阴性。真好。
其间得知中国因北京新发地疫情再起,从6月23日起,国际航班又有新政策,不少航线强制性要求带当地指定医院的核酸检测阴性指标的报告才能登机,而且规定是登机前的120小时里做。后来听朴箴说如果那样,还真有难度,因为英国别说根本不让没有症状的人做核酸检测,就算有热度也让你先自行隔离14天再说,说不定你自己就好了,就不要占用他们的医疗资源了,加上航班又不是保证能飞的,说不定就要在求爷爷告奶奶做检测和航班被取消之间来回折腾。幸好朴箴在23日之前飞回来了。
隔离顺利结束,我接朴箴回家了。至此,家里每天充斥着我基本上听不懂的各类英语节目和他的开怀大笑。
我也跟着笑了。这是不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