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古陶(组章)
2020-10-21韩簌簌
瓦缶说
他们说:必须从黄泥河里把你解救出来,拆除身上混搭的脚手架,安居水边,只是浣纱就好;勿与前朝明月比美,或者秉持一粒种子的执念。
不。我早已习惯在你们眼皮底下生根,不只是一日胜过一岁的这日子的刁难,
是生产出新的叶芽如手臂,并把每日思维的触须,一览无余地呈报给根系里的先人。
不!我要回到我的瓦缶里去。寂静安详的侧影,代替刺目的光照,我终将在那里浩荡地出生,头上晃动着抵制这个世界的漩涡。
带着河的口音海的腔调的黑陶
黑陶,该有多么内敛的性情。
病黄黄肌肤的底胚,如何能在火的调教下变成黑脸的硬汉,亦或是周身光洁、腰身挺拔的静女?他们草本的核,是怎样被一束束光芒解救?
黑挨着黄,正如黄色流水挨着白色流水。
你们是被同一条大水护佑下来的,正如黑陶,是火的至亲。在向火而生的光明之途,活出底气,碎出骨气。当一捧相亲相爱的黄土远行,有朝一日,他会携着闪电和庙堂之光回归。
造物主喜欢用一段黑夜,藏住火的心跳和多彩的表情。火娇艳的红先在黄绿里生长,又在灰黑里缓存。每一片黑陶都有蕴藏丰富的内心,打开它就是打开所有的白天黑夜,所以那些披华服的带釉彩的,从没有抵过单一的黑之厚重。
我相信上苍给予神兽的獠牙,其实和面壁的达摩是一样的纹理和血统。我相信黑陶浓缩的底片上,仍可以还原出心中的菊花黄,葡萄紫和榴花红。
带着河的口音海的腔调的黑陶,曾率先合成新石器时代的两只脚。你们生来沉实,混沌而有骨头。
如今,你敞着被浮雕或镂空的身子,古朴高贵的青光,在多维的空间里领受电光火石的规正。
入海口之陶
先民们逐水而居,陶也逐水而居。粮食、蔬菜和鱼们,在水边各安其命。
走得太累了,停下来歇一歇——
陶,就成为站着的水和土。
在入海口,那些散落在河湾皱褶里的垦荒人,都是谁?
是那些最早以土著的方式留下来,并恰恰是为了侍奉那些种子,及其后世子孙们的人,跟陶们一起另立门户的人。
公元十一年,一条大河第一次踏进东营的门槛。
在河源,在那曲,在托克托和焦作,我见识过你的禹王故道,在每一个黎明和黑夜的拐弯处,你弯曲的脊梁,是以弓的姿势,负重前行。
弓啊,你遵循了上善若水的秉性,因你是父亲,把儿女们弹射出去是你的本能。
在陶盆与人面鱼纹的抵牾中,一帧帧拓片层叠成一部繁衍常新的历史,一列列的水和土,正迤逦前行。
罍,是父系时代的高人雅士
在入海口,如果白瓷是光派来的,那黑黑的罍,就是暗夜指给人间的守护神。
起底民间,渐生翼翅,多么像先民黝黑的臂膀。
你有华夏族人的亲淳和朴厚,内敛时是粮食和水,外向时是酒。
带着薄脆鸟鸣的混响,晕染过水墨的黑陶,绝不只是带锁含玉而降的,儒士静女之风流。
所以我相信:你们抟土就是号角,涛声即是和声。
我们辗转的一生,本就是一只被反复筛选压滤的粗陶啊,他们被修坯刻制、被反复磨光上色的过程。
谁没有枯等过上窑、出窑的那一天?
譬如古陶
嗨,她只是想告诉你:这段时间你最大的贡献,就是成功扰乱了一件黄河古陶幽静安然的内心。
一直想问你,迳入伽蓝当初的机缘,也许你会说:世間的任何一种好,都是有吸附能力的,让人不由得靠拢。
可一口井的波澜,永远是内置的,譬如病灶,一呆就是十年八年,或者是一辈子。
一只黄河古陶的内心,是不能轻易打开的。该历经的淬火,与人间的烟火气,她都已经司空见惯。
所以,宁愿只是城门失了一把火,却没有来得及殃及池鱼。因为溃败,是迟早的事。
在一场与时间的持久战里,我们都不是胜利者。
她说一双温润的手,已经去了下一个时空。
她说她要进入一场史无前例的潜伏期,她说她本来就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潜伏期。她只想盼你,重重举起的,轻轻放下——
如果多年以后,你能够到她虚设的墓前,如果你能够为她念出终生都没有说出的那半句禅语。
作者简介:韩簌簌,女,山东东营人,教师,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楹联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山东作家班学员,山东省诗歌创作委员会委员,东营市作协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