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内涵的变与不变:以六种重要智慧观为例
2020-10-21程梨雨
程梨雨
摘 要:对智慧的内涵的深刻阐释是关涉智慧心理学研究的基本问题。由于智慧的复杂性、文化相对性,迄今智慧尚无统一的定义,通过细致地梳理当前具有代表性的柏林智慧模式、智慧平衡理论、三维智慧理论、英雄智慧模式、智慧推理理论和德才一体理论中智慧内涵及其特征,即智慧定义在其表述上不断“变”,但都蕴涵良好品德和聪明才智的合金才是智慧的本质这一“不变”思想,以期启迪今人更好地把握智慧的内涵。
关键词:智慧心理学;六种智慧观;智慧定义
科学心理学视角研究智慧肇始于20世纪70年代[1],近半个世纪以来,由于智慧的复杂性、文化相对性,学者对“智慧是什么?”这一问题提出了多种见解[2-18]。然而,缺乏一个公认的、科学的智慧定义以及相应的智慧理论,致使当下尚无统一的智慧测量量表。因此,深入研究中西方智慧的内涵是智慧研究的重要内容,具有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先前已有学者对智慧心理学相关文献进行总结[19-21],但由于近年来智慧心理学研究的突飞猛进,智慧的定义出现了新的进展,本文主要基于当前六种重要的智慧观:柏林智慧模式(the Berlin wisdom paradigm)、智慧平衡理论(the balance theory of wisdom)、三维智慧理论(the three-dimensional wisdom theory)、智慧英雄模型(the H.E.R.O.(E.)model of wisdom)、智慧推理理论(wise reasoning)和德才一体理论(integration of virtue and competence)中智慧内涵的特征进行梳理与总结,以期启迪今人更好地把握智慧的内涵。
一、柏林智慧模式的智慧观
在柏林智慧模式研究中,Baltes及其同事将智慧定义为一种生命重要且实用的知识的专家知识(和行为)系统,并包括对复杂的、不确定人类生活情境的非凡的洞察、判断和建议。此后,他们总结了一种新的理论视角——将智慧描述为一种认知和动机的元启发式,它在个人和集体中组织和协调知识,以实现人类在思想和美德方面的卓越,主张智慧具有综合性和整体性,能够协调思想和美德,保证其行动结果能增进他人或自己与他人的福祉[3,22]。
柏林智慧模式的智慧观(1)智慧内涵丰富,涉及一系列的专家知识、价值观、情感、反思性、动机、道德成分、和社会因素,以及生活背景等,这些特征之间相互协调、交互作用促进智慧的产生;(2)指出了智慧与知识和行为的密切联系,即智慧涉及生命重要且實用的事实性知识,生命重要且实用的策略性知识,生活情境和社会变化的知识,考虑价值和目标的相对主义和考虑生活不确定性的知识,为智慧教育提供了理论基础的同时,亦肯定了通过假设情境中人的最佳表现来测量个体智慧的合理性;(3)强调智慧的实质是个体参与社会过程中文化的和集体的结晶,即智慧在诸如《圣经》或法律文本等书面材料中以更高的形式出现,而个体本身只是智慧的部分载体和结果,因此智者只是近似智慧而并非智慧[23],可见Baltes将智慧等同为知识,有窄化智慧之嫌。
二、平衡理论的智慧观
Sternberg的智慧平衡理论有一个不断完善的过程[4-7,24],后基于三元智力理论(triarchic theory of intelligence)建立了“WICS”(Wisdom,Intelligence,Creativity,Synthesized)模型,由此,进一步提出智慧平衡理论,并重新界定了智慧的内涵——智慧为个体以积极伦理价值观为指导,运用其智力、创造力和知识,通过平衡个体自身、人际间和个体外部三者及三者间的短期和长期利益,平衡适应现存环境、塑造现存环境和选择新环境三种对待环境的方式,以追求公共利益的过程[7]。
平衡理论的智慧观(1)继承与发展了皮亚杰的思想,强调个体内部心理机能的平衡必须发生在个体与其所处整体情境间的互动之中,指出智慧是一种元认知方式,智者知己之所知与其不可知,这与儒家“知人者智,自知者明”的待人待己智慧不谋而合[25]。此外,这种通过“平衡”的方式实现公共利益亦是智慧教学中的核心[26];(2)明确了智慧和智力、创造力和知识等相关概念之间的关系。其中,智力是创造力和智慧的基础,创造力是智慧不可或缺的部分,智慧是建立在智力和创造力之上的[6]。知识与智慧密切相关又有所区别,Sternberg更强调人们如何正确合理地使用自身所拥有的知识[24],同时指出智慧而非知识能够有效地提高个体的主观幸福感,从而消除了智慧等同于知识的隐患[20];(3)强调智慧是在个体现实生活中展现出来的一系列发挥正向影响力的历程,个体将思想或愿景付诸行动后,智慧才得以实现[7]。
三、三维智慧理论的智慧观
Adelt基于前人关于智慧内隐理论的实证研究提出三维智慧理论,并开发三维智慧量表(3D-WS),通过操作和测量最终界定了智慧的内涵——一种由认知、反思与情感整合而成的三维人格特质[11,12,27,28]。其中,认知维度是指洞察真理的能力,即感知现实的本来面目。个体须通过智慧的反思维度的发展才能达到该阶段,即自我反省,从不同角度看待现象和事件,挖掘其深层原因,理解人类行为的复杂性,进而超越主观成见、投射和减少自我中心,因此,智者不会因投射和不愉快的事件产生消极的情绪,如沮丧、愤怒、甚至仇恨。相反,他们能够摆脱这些狭隘的情绪,对他人产生真正的共情、同情和怜悯,它超越朋友和家庭,表现为对所有人的福祉的更大的关注和一种无私的爱,此即为智慧的情感维度[13,28]。
三维智慧理论的智慧观(1)强调智慧的三个维度并非独立存在,而是以反思成分为基本要素,相互促进,共同构成智慧的本质内涵——“超然、真理和仁爱”[28];(2)不同于与Achenbaum提出的在文学和人身上都可以找到智慧,Aderlt指出智慧是人的特性,而不是文本的特性,主张通过接近理论构建的理想智者类型程度来衡量个体智慧,凸显了良好的人格特质在成就智慧中的重要作用;(3)指出现实生活中的智慧往往是主观的/客观的,特定情境的/永恒的,蕴涵知识/不确定性,得/失,妥协/无为,必须为无私(或自我超越),通过接受来改变[13]。
四、智慧英雄模型的智慧观
Webster在探索智慧内隐理论的过程中,开发了自我评估智慧量表(SAWS,Self-Assessed Wisdom Scale)[10,29],后基于SAWS提出了H.E.R.O.(E.)智慧模型[30,31],将智慧定义为在关键生活事件中促进自我和他人最佳发展的能力、意图和应用能力,并随时间推移以一种动态的方式发展,包括:(1)批判性生命经验,由一系列以道德、伦理和个人维度为特征生活事件构成,为智慧增长的基础;(2)回忆或反思,一种从经历中学习并深入思考,理解生活事件之间的如何相互关联,以洞察未来的能力;(3)幽默,一种情绪调节的非防御性的重要途径,具备趣味性、成熟的应对技巧、亲社会倾向和谦逊;(4)开放性,尊重与包容他人观点而非一昧接受,并不断寻求成长的经验,在此互动中找到人生方向和目的。
智慧的英雄模型只指出了智慧的非认知成分,未完全揭示智慧的本质。其中,批判性生命经验是智慧的必要不充分条件,因为智慧要求人们能够从生活经验中学习[32],若无自我洞察与反思,消极和困难的生活经历可能会导致个体抑郁、焦虑和绝望,而非与压力有关的成长和智慧。同样,回忆亦可能导致怨恨、沮丧、焦虑和愤怒,而不是自我反思和智慧,幽默则可能是随着智慧的发展而出现的自我中心的减少的结果,而非智慧的基本组成部分之一,此外,开放性可能是智慧的预期因素,并非所有对新事物开放的人都是明智的[13]。
五、智慧推理理论的智慧观
依据柏林智慧模式中的智慧作为专家知识(和行为)系统和新皮亚杰主义或后形式主义推理观中的一套涉及智慧思维的认知图式,智慧心理学者们提出了通过审视情境推理的各个方面把握与处理生活中的不确定性[3,22,23]。基于此,Grossmann及其同事将智慧定义为自我抽离式推理(Self-Distanced Reasoning)[21],即使用某些类型的语用推理来应对社会生活中的重要挑战[13]。
智慧推理理论的智慧观(1)不同于将智慧定义为一种稳定的人格特质[11,29],Grossmann等人通过实证研究指出智慧是一个动态的过程,具有不稳定性,易受到情景中突发事件的影响[33],如Grossmann等人的研究表明,对于群体冲突的智慧推理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加,而对于人际间冲突的智慧推理则会增加或保持稳定;(2)其内涵包括理智性谦虚、认识到不确定性和变化、他人的观点或更广阔的背景、折衷等成分[34]。因此,智者面临某种复杂问题时,会依据当时的情境、历史文化、个体差异等因素进行更为准确地做出判断和决策,而不是绝对以某种单一价值观来衡量情境中的一切;(3)强调智慧表现为一种个体在应对生活中各种挑战的能力,增强了智慧研究的可操作性。然而,该定义忽略了智慧的情感成分,简单地将智慧作为一种涉及使用某些类型的实用推理来解决现实冲突的能力,窄化了智慧的范围。
六、德才一体理论的智慧观
当前五种西方重要智慧观中智慧定义均蕴含了良好品德和聪明才智[19],德才一体理论的智慧观在借鉴这些现代西方心理学智慧思想同时,汲取中国传统智慧思想的精义,不断将智慧的本质内涵进一步明确化、细致化、系统化[15,16,20],从三个层面诠释了智慧内涵:“从行为、行动层面看,智慧是指德才一体的行为或行动;从素质论的角度看,智慧是个体在其智力和知识的基础上,通过经验与练习习得的一种德才一体的综合心理素质,智慧的本质是良好的品德和聪明才智的合金,从个体角度看,智慧是指智者,是具备智慧素质的个体”[35]。
德才一体理论的智慧观(1)指出智慧的内涵有二:一为足够的聪明才智,即智慧包含正常乃至高水平的智力、足够用的实用知识和良好的思维方式,以保证个体在身处某个复杂问题情境时,能够正确认知和理解所面临的复杂问题,进而采用正确、新颖(常常能给人灵活与巧妙的印象)且合乎伦理道德规范的手段或方法高效率地解决问题;二为足够的善,即善的动机、手段及结果,从而保证当个体身处某种复杂问题情境时,其行动结果不但不会损害他人和社会的正当权益,还能长久地增进他人和社会或自己、他人和社会的福祉[16]。智慧以此与智力、知识、善良、聪明等概念区分开;(2)明确了智慧与智者的联系与区别,即智慧往往体现在智者的交往中,由智者展现出来;同时智慧是一种特定的心理素质及其相应的行为方式;(3)指出智慧并非像特质人格那样是完全泛情境性的[20]。任何个体或群体不可能拥有全知全能的智慧(overall wisdom),因此智者在其擅长的领域往往更易展现出更稳定的智慧行为,即表现为特定领域内的智慧(domain-specific wisdom)[16]。
七、总结与反思
智慧作为人类生命文化中之精华,提供了有关人类基本生存困境問题的普遍答案,如生命的意义和目的,身心的痛苦以及死亡[9]。当前六种重要的智慧观中智慧的定义在表述上有所不同,可能是由于智慧的具体表现依赖于特定情境和该情境中人的理解水平和方式。例如,西方人往往更注重认知维度(知识和分析能力),如上述五种西方智慧观,除Sternberg的智慧观明确将智慧与智力区分开来,其余四种智慧观均存在将智慧等同于某种知识、某种人格特质或某种能力等的弊病[20]。而东方人往往强调智慧的认知、反思和情感方面的平衡,倾向于持有一种更综合的智慧观[36],如德才一体智慧观,六种重要智慧观均蕴含良好品德和聪明才智的和谐统一这一不变思想。
在当今社会中,技术革新、经济发展和认知能力的增长似乎比智慧的培养更为重要,然而一个安定而幸福的社会,学校教育不仅要促进知识和技术的获取,而且还要注重个体智慧的发展,使其面对人生重要问题时,用智慧修正人生方向、提升生活品质、消弭人际冲突、增益社群福祉[9]。然而,给智慧定义下一个统一定论并非易事,正如Sternberg所言,由于我们自身缺乏智慧而不能完全把握智慧的本质。因此,所有描述智慧的尝试必然是不完整的[7]。然而,通过结合各个研究者关于智慧心理学领域的探索与研究,统整其各自的观点,我们可能会得出一个智慧的定义,它比单独的一种见解更为全面。归根结底,只有我们用适当的方法去获得智慧,尽最大努力去定义智慧,才能促使人类文明的进步[37]。
参考文献
[1] Clayton,V. Eriksons Theory of Human Development as it Applies to the Aged:Wisdom as Contradictive Cognition[J]. Human Development,1975,18:119-128.
[2] Baltes,P. B.,& Staudinger,U. M. The search for a psychology of wisdom[J]. Current Directions in Psychological Science,1993,2(3):75-80.
[3] Baltes,P. B.,& Staudinger,U. M. Wisdom:a metaheuristic(pragmatic)to orchestrate mind and virtue toward excellence[J]. American Psychologist,2000,55(1):122-136.
[4] Sternberg. R. J. A balance theory of wisdom[J]. Review of General Psychology,1998,2(2):347-365.
[5] Sternberg. R. J. Why schools should teach for wisdom:the balance theory of wisdom in educational settings[J]. Educational Psychologist,2001,36(4):227-245.
[6] Sternberg. R. J. WICS as a model of giftedness[J]. High Ability Studies,2003,14(2):109-137.
[7] Sternberg,R. J. Writing successful grant proposals from the top down and the bottom up[M]. CA:Sage. 2013:9.
[8] Yang,S. Y. Conceptions of wisdom among Taiwanese Chinese[J]. Journal of Cross-Cultural Psychology,2001,32(6):662-289.
[9] Yang,S. Y. A process view of wisdom[J]. Journal of Adult Development,2008,15(2):62-75.
[10] Webster,J. D. An exploratory analysis of a self-assessed wisdom scale[J]. Journal of Adult Development,2003,10(1):13-22.
[11] Ardelt,M. Empirical assessment of a three-dimensional wisdom scale[J]. Research on Aging,2003,25(3):275-324.
[12] Ardelt,M. Wisdom as expert knowledge system:a critical review of a contemporary operationalization of an ancient concept[J]. Human Development,2004,47(5):257-285.
[13] Ardelt. M. The measurement of wisdom:a commentary on Taylor,Bates,and Webster's comparison of the saws and 3d-ws[J]. Experimental Aging Research,2011,37(2):241-255.
[14] Sternberg,R. J.,& Jordan,J. A handbook of wisdom:Psychological perspectives[M]. 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5:85-108.
[15] 鄭红,汪凤炎. 论智慧的本质、类型与培育方法[J]. 江西教育科研,2007,(5):10-13.
[16] 汪凤炎,傅绪荣. 智慧:德才一体的综合心理素质[N]. 中国社会科学报,2017-10-30(1319).
[17] Grossmann,I.,Na,J.,Varnum,M. E.,Park,D. C.,Kitayama,S.,& Nisbett,R. E. Reasoning about social conflicts improves into old age[J]. 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2010,107(16):7246-7250.
[18] Grossmann,I.,Karasawa,M.,Izumi,S.,Na,J. Y.,Varnum,M. E. W.,Kitayama,S.,& Nisbett,R. E. A route to well-being:intelligence versus wise reasoning[J]. Journal of Experimental Psychology:General,2012,142(3):507-512.
[19] 陈浩彬,汪凤炎. 智慧:结构、类型、测量及与相关变量的关系[J]. 心理科学进展,2013,21(1):108-117.
[20] 汪凤炎,郑红. 智慧心理学的理论探索与应用研究[M]. 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14:175-207.
[21] Glück,J. Measuring Wisdom:Existing Approaches,Continuing Challenges,and New Developments. The Journals of Gerontology,2017,73(8):1-11.
[22] Baltes,P. B.,& Smith,J. The fascination of wisdom:its nature,ontogeny,and function[J]. Perspectives on Psychological Science,2008,3(1):56-64.
[23] Baltes,P. B.,& Kunzmann,U. The two faces of wisdom:Wisdom as a general theory of knowledge and judgment about excellence in mind and virtue vs. wisdom as everyday realization in people and products[J]. Human Development,2004,47(5):290-299.
[24] Sternberg,R. J. Words to the wise about wisdom? a commentary on Ardelt's critique of baltes[J]. Human Development,2004,47:286-289.
[25] 张卫东. 智慧的多元-平衡-整合论[J]. 华东师范大学学报(教育科学版),2002,20(4):61-67.
[26] Sternberg,R. J. Wisdom,foolishness,and toxicity in human development[J]. Research in Human Development,2018,15:200-209.
[27] Ardelt,M. Wisdom and life satisfaction in old age[J]. Journal of Gerontology:psychological sciences,1997,52(1):15-27.
[28] Ardelt,M. Antecedents and effects of wisdom in old age:a longitudinal perspective on aging well[J]. Educational Gerontology,2000,22(4):360-394.
[29] Webster,J. D. Measuring the character strength of wisdom[J]. The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Aging and Human Development,2007,65(2):163-183.
[30] Webster,J. D. Wisdom and positive psychosocial values in young adulthood[J]. Journal of Adult Development,2010,17:70-80.
[31] Webster,J. D. Weststrate N. M.,&Ferrari M. Wisdom and Meaning in Emerging Adulthood[J]. Emerging Adulthood,2017,20(3):1-19.
[32] Ardelt,M. Being wise at any age. Positive psychology:Exploring the best in people[M]. CT:Praeger,2008:81-108.
[33] Grossmann,I.,Gerlach,T. M.,& Denissen,J. J. A. Wise reasoning in the face of everyday life challenges[J]. Social Psychological and Personality Science,2016,7(7):1-12.
[34] Grossmann,I. Wisdom in context[J]. Perspectives on Psychological Science,2017,12(2):233-257.
[35] 吳楠. 探寻智慧心理学发展趋势[N]. 中国社会科学报,2018-11-2(1566).
[36] Takahashi,M.,& Bordia,P. The concept of wisdom:a cross-cultural comparison[J].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Psychology,2000,35(1):1-9.
[37] Yang,S. Y. Wisdom and good lives[J]. New Ideas in Psychology,2013,31:194-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