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漆红门小店
2020-10-21闫葳
闫葳
先用手卡着红门中间凸出来的棱往上提,接着用身子猛地倚靠,手指顺势往左推动可以活动的铁销,就把门嵌在框架中了。这是父母说了无数次的关门方式。
小店铺的红漆木门过于古旧,只能用近乎暴力的方式让它乖乖被关住,当然,也因为古旧,只能用从里面这一种方式使它就范。从外面看,样子实在算不上美观,孤零零的被固定在四周灰色的水泥墙之间,油漆涂的红色由于风吹日晒变得几近斑驳,想必因为怕它连这红索性都不清晰,继而门框前被挂上了一条条的半透明皮帘子。于是,受苦的便成了这帘子,我从前时常隔着它看自己的手掌以自娱自乐,渐渐地,不消说它成了模糊的黄帘子,但这绝计不是因为我。大概正是因为它的其貌不扬,不事声张,甚至连用粉笔字标记“小卖铺”都没有,所以日常的主顾只有附近的邻居和孩子。
拨开帘子走进去,呼,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个臂膀长的透明玻璃柜几乎挤占了整个空间,边边棱棱处用铝条护着,台面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小孩子的眼睛当然是直勾勾的进门就能望见台面,于是上面摆着颇受他们喜欢又便宜的糖果零嘴,诸如流口水糖啊,大大泡泡糖啊,洋葱圈虾片啊,可以吹泡泡的神奇水啊……他们有的偷偷跑来,掂掂脚指指自己想要的东西,怯生生地付了錢;有的故意跟着家长来买东西,没能得到念想的玩意,要走了还依依不舍得一顾三回头……成年男性的眼光当然自动略过了台面,他们或微微半蹲,或弯弯腰把手背在后面,将目光定定地投在了可以从玻璃柜的前身清楚看见放在隔层里的物件——不同牌子的烟,略略迟疑了一会儿,还是选择了平素常买的那盒,大多是蓝色软包售价两块五的散花烟,我对它印象委实再深不过了——上面的印花是天女在倾倒花篮;当然,俗话说,有烟有酒日子不愁,另一种情况他们不买烟,玻璃柜子前面黄漆木头架子上摆放的大塑料桶,那里装的散装白酒,成了他们倾心的对象,我小时候极爱闻这酒香,倘有风吹,便会飘满整个店铺。而附近的阿婆或婶婶们来,又会越过零食和烟酒,眼神直奔放在玻璃隔层里的油盐酱醋,她们都是能在厨房大显身手的人。
我家的小店铺随人们一样,早出晚歇,有时候中午都不得闲,嗡呜的冰柜转累了,底部的制冷器烧得发烫,暂时停一停又忙活起来。木漆红门的小店寄放着我的童年时光,我会在客人买过东西后悄悄装进口袋里喜欢的糖,才不管换牙期吃多了不好;会跟着妈妈一起去进货,告诉她哪些零食正流行大家都想要,实则是“以权谋私”贪图自己的喜好,然后跟邻居小伙伴吹嘘零食多么好吃,鼓动他们也来“消费”;会好事逞强地帮忙算账,等客人走了,父母重新核对才发现是笔糊涂账;会在中午斜眯着眼不敢睡着,担心有人把抽屉里的钱端走……后来,新开的超市渐渐吸引了小店铺的客人而门前冷落;后来,那一抹红向四周的灰墙妥协,木漆红门被拆掉,只是新糊的水泥与原有的总是显得格格不入,小店铺变成了我们家堆放杂物的储物间。
再后来,我家的平房连同小店铺被掀了重建,原来的木漆红门小店铺的位置变成了白色彩钢板的冷库,有了更强劲的制冷器,跟小店铺曾经的冰箱一样,声音嗡鸣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