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十年刊《拟山园选集》的篡改与王铎形象的重塑
2020-10-21薛龙春
薛龙春
在王铎(1593-1652)诗文集的各种版本中,流传最广的是顺治十年(1653)刊《拟山园选集》,其中诗集75卷①;文集有81卷②、82卷③之别,书板相同,唯后者序言部分经重新雕版,且比前者多出《文丹》一卷④。在王铎去世之后不久,他的两位弟弟王镛与王鑨在苏州完成了这项刊刻活动。
顺治十年九月,王鑨为《拟山园选集》作序:
其寿梨也,一举金阊,再镌白下,余令昆山时,复锓之署所,兹癸巳秋,仲兄仲和与余假寓吴门,再取成书,详为校阅,益以新篇,从石斋、鸿宝、太青诸先生之所选定者,仅存十之四五,汇为一集,名曰《拟山园选》。⑤
根据他的说法,王铎的诗文集曾经四次雕版付梓。今日所见,除顺治十年刊本外,还有:天启崇祯间刊《王觉斯诗》,卷帙不明,存12卷⑥;崇祯间黄居中抄本《王觉斯初集》,诗文并收,未分卷,10册1函⑦;崇祯间刊《拟山园初集》,递刻至70卷⑧;顺治十六年王无咎刊、康熙间王鹤重辑《拟山园文选集》,32卷⑨。不过王鑨所言与这些版本之间并非一一对应的关系⑩。
与明刻《拟山园初集》《王觉斯初集》等相较,《拟山园选集》所收诗文中,专指满人的“虏”悉数被改为指代李自成、张献忠等农民军的“寇”,如《拟山园初集》七古卷一《同梁眉居、常二如、张心矩、许佩宛、屈鹏洲张子依绿园泛京外舟》,《拟山园选集》诗集七古卷九作《同眉居依绿园泛京外舟》,诗中“夷虏”改“寇氛”⑪。《拟山园初集》五律卷一六《投袁石》“虏在不言功”句,《拟山园选集》诗集五律卷十将“虏”改为“寇”⑫。又如《王觉斯初集》所收《报赵总戎书》,《拟山园选集》文集卷五五收入时将“强虏”“奴酋”改为“强兵”“东兵”⑬。在《拟山园选集》刊行的顺治十年,无论作者还是编者都已经是满清的臣子,“夷”“虏”“酋”等字眼涉乎违碍,其修改在情理之中。即便是据王铎崇祯十一年(1638)手书刊刻的《铜雀瓦铭》,其中的“虏”字入清后亦为捶损⑭。
但接下来所要讨论的某些特别的篡改,并非上述因语涉违碍、被动调整的类型,而很可能出于蓄意所为。这些改动主要涉及两个方面,一为信札的受书人姓名;二为该书序言作者及审阅者姓名。
一、对受书人的篡改
根据传世墨迹与刻帖,至少可以确认《拟山园选集》所收9件书札的受书人姓名都经过篡改。
(一)“细观《兰亭续帖》,皆本《汝帖》,刻较《汝》精细。其中增入者,乃《绛帖》《澄心堂》之精者。昨日雨中仆临一册,用宣德纸,虽不及古人,亦有一种风致,尚未裱也。米襄阳帖,兹为四十六册,英光堂本必甚多,平生觏其半,刻手嘉,恨未能全见为嗛嗛,奇山异溪,正不必数年尽游遍也,留以为他年快观,再觌始为叫绝。米帖亦临半,幸仍掷一二日,完此当归之。岩老道盟。王铎拜复。”钤“王铎之印”。纸后戴明说书“丙戌三月廿八日来书”⑮(图1)。
图1 王铎 致戴明说 故宫博物院藏
按:戴明说,字道默,号岩荦,直隶沧州人。崇祯七年举进士,由户部主事累迁兵科都给事中。入清累官至户部尚书。札中所云“昨日雨中仆临一册”,即三月二十七日所临《兰亭续帖》所收晋唐人帖二十叶,此作刻入《拟山园帖》卷六。据札中“米帖亦临半,幸仍掷一二日,完此当归之”,《兰亭续帖》《英光堂帖》皆戴明说所购,王铎一面为之鉴定,一面将之作为临写范本。《拟山园选集》文集收入此札,文字略异,但标题改为“答玄宰”⑯(图2)。董其昌,字玄宰,华亭人,万历十七年(1589)进士,官至礼部尚书,为晚明书画之执牛耳者。
(二)“今日张炬始归来,昨濡管未能镞镞出新,虽有大略,恐未精核耳。茗柯实理,方好雅谈,为看藤花一事,夺我辈清欢。天下事大氐如斯,能尽如意乎?闻足下新得绍兴一本米黻橘形大字,为此心中盘踞,未遑就寐,足下即刻检发,仆取床头酒咀嚼其味,就炬观之。范宣见戴逵赋图,称为有益,字学亦尔尔。善取云龙骙骙之势,以补未尽清欢。从诸帖检第之,书画中董狐,仆亦不敢让矣。炬前含饭裁奉,急于看帖,如饮食性命,即此亦是一颠,恨海岳不见我,足下听然一噱乎否?不一一。岩荦道社合下。弟王铎顿首拜。冲。”纸后戴明说书“丙戌三月廿九日晚来书”⑰。
图2 王铎 答玄宰 收入《拟山园选集》文集
按:据上款“岩荦”,亦致戴明说者。王铎听说戴明说新得一本《绍兴米帖》,乃米芾大字,急欲索观。《拟山园选集》文集收入此札,内容经过大幅删改,标题改为“与骏公”⑱。吴伟业,号骏公,江南太仓人。崇祯四年进士,明末清初最著名的诗人之一,与钱谦益、龚鼎孳并称“江左三大家”。
(三)“评帖匪易,勿贵乎太眤也,又不可轻视睨躁。如医家诊脉,按其刻法、纸形,字不浅,骨貌、阴阳,真神无羸,元气不伤,斯固宋搨之卓异者。盖古人奥旨,其精光隐现楮墨外,疑有声响,断断不能埋没。所以为今帖易,为古帖难,千年来绵绵不死者,实有物焉,以厚魂魄,不徒强猛,但恃蠭翔间议也。顾仆于是沈玩数四,不敢饰所不及,援其外胜,薄其内存者,区区不眤,为此故耳。信乎凡帖不可木强未圆,疵其色于鲜好,大氐笨多,涵露隐厚少也,是故神不充实,仆胸中所以不能久有此帖,匪诊之谛,敢薄视以埋没其精光而重冤之乎?仆辄用轻为趯发,披露无徇,足下或不哑然笑以为迂且无当也,如庸医之误诊也者,仆始不枉一片矣。有客远来,对坐裁报,十册检收之。复岩荦老先生阁下。弟王铎顿首拜,冲后。”纸后戴明说书“丙戌四月初三日复书”⑲。
按:入清之后,王铎与戴明说比邻而居⑳,顺治三年,二人有大量通信,大多讨论法帖。戴此时从京师报国寺等地搜购鼎革动乱中流出的各种古代法帖,由王铎掌眼,戴明说所藏宋拓《集王圣教序》,今藏故宫博物院,即有王铎题跋。在这封信中,王铎详细讨论了刻帖的物质性以及鉴定上存在的困难。此札收入《拟山园选集》,标题亦改为“又(与骏公)”㉑。
(四)“闲人不暇忙,此自性然。弟块然闭门,十寸小几,暖室中蠹管自娱。近日向大官求米,又索数千俸钱,买药兼酒,以送衰齿余曦而已。三月绿水时,桃花柳色,种种媚人,金鱼池共访孙北海,我辈欢畅,寻子昂、伯机旧址,当日歌舞何在,凭吊风流,三两卮酒便足满鼹鼠腹耳。倘临时得无事为快,此豫订言也。亲家勿嫌其太草草。弟王铎顿首。”㉒(图3)
图3 王铎 致张鼎延 收入《琅华馆帖》
按:此札乃致亲家张鼎延者。张鼎延,字玉调,河南永宁人,王铎同年,入清仕至兵部侍郎。此札作于顺治四年春日,时王铎约张氏同过孙承泽金鱼池,寻元人赵孟頫、鲜于枢旧址,凭吊先贤风流。当年夏日,王铎与张鼎延等人过孙承泽园,为金鱼池䜩集,王铎作序㉓。此札收入《拟山园选集》,标题改为“与北海”,并刻意将“金鱼池共访孙北海,我辈欢畅,寻子昂、伯机旧址”改为“金鱼池我辈寻子昂、伯机旧址”㉔(图4)。孙承泽,号北海,顺天大兴人。崇祯四年进士,其书画收藏甲于清初。
(五)“南都缔好先生,譬诸草木,臭味攸同。偶以讨论锱铢,互核量于文质之间,徒劳雅意,欲劂而传之。至今流离琐尾,虽烟墨不言,而先生交深于道性,能不令人寤叹为之怀思乎。”㉕
按:揆诸文意,此札当致张镜心者。崇祯八年秋冬之际,张镜心与王铎先后抵南京任职,张任南京光禄少卿,王任南京翰林院掌院。次年二人共游金陵山水,论诗之札颇夥㉖。此札很可能作于避难怀州时期,王铎特别提到二人相同的志趣以及在南都的文艺交往。《拟山园选集》收入时标题作“与北海”㉗,但孙承泽从未与王铎在南京有所交游。
图4 王铎 与北海 收入《拟山园选集》文集
(六)“勉焉文之,是以余丑昭也。木枝荫人,弟之不能荫也。滋惧觕叶枯条,何以见亲家。弟王铎拜玉调亲家阁下。”㉘
按:此札亦致张鼎延者,作札时间待考。《拟山园选集》收入,标题改为《答鸿宝》㉙。倪元璐,字鸿宝,浙江上虞人,王铎同年进士,崇祯十五年应诏至京,任户部尚书,十七年三月十九日殉国。
(七)“占数谓南北惊溃在甲申,前即见永宁诸城骇浪愕涛,果如生前事。天之制人,彼朝中任事者其何力焉?弟孑然一身,手提三尺剑,竟亦无用,不如躬操铫耨。玉调老年亲家,弟王铎顿首。”㉚(图5)
图5 王铎 致张鼎延 收入《琅华馆帖》
按:此札亦致张鼎延者,作于入清以后。王铎通过占卜,指出甲申(1644)明清鼎革的必然性。《拟山园选集》收入,标题改为“与荆岫”㉛(图6)。杨之璋,字荆岫,河南河内人,万历四十一年(1613)进士,曾任职礼部,后请归。崇祯十七年十月以不屈李自成就死。
(八)“弟枯涩无余智,先生误收之心兰,文章骨肉,世外知己,谁能无情,不胸怀时悬一无锡雪山耶。弟六月祭毕岳灵,遄陟崇崿,惊泉飞翠,方小憩泶灂,使者衔命,共白云冉冉来,若大丙问以仙书也。娓娓深绪,顿令云邖变为金庭,玄澹寂寞,喜有足音,怐郁之余,天壤间固有竺交肥义若先生者哉。弟准拟自蒲城入泾干,聚笑休畅,弟心孔恞,即量无百壶,先生能沃松花酿以醉弟狂奴乎?惠心妍状,天涯知己,洗弟九障,竹瀁盈盈,弟神已先赴矣。华山西峰八石潭树边。辛卯六月初三濡毫于老绿之中。社弟王铎。都中忽鼎沸,不如昔安恬,亦咄咄堪诧。想先生瞩邸报洞悉耶,其中深隐,难以謦欬尽也,仕路骇愕,古来如斯。书竣略及之。石翁老社翁阁下。冲。王铎顿首。”㉜
图6 王铎 与荆岫 收入《拟山园选集》文集
按:此札作于顺治八年六月三日。据“无锡雪山”,当致吴达者。吴达,字雪帆、雪航(雪山当亦其字),江南无锡人,崇祯三年举人,入清特擢御史。本年巡视茶马,驻陕西。王铎札中谈及六月祭告华山后将自蒲城入泾干,与之相见。所云都中鼎沸事,即吏部尚书陈名夏不升资深的王铎为礼部尚书,反升资浅的陈之遴,为御史张璿弹劾一案㉝。此札收入《拟山园选集》,标题改为“答锦帆”㉞。赵宾,字锦帆,河南阳武人,顺治三年进士,时为陕西淳化县令。他是清初著名的“燕台七子”之一。
(九)“答熊雪堂。春和之夜,微茫山色,共闻岚气松香。明日又不得斗酒与足下盘礴古嶂绿柳清泉间,归来车中犹悒悒也。数朝诵大集,若涉溟海,鴹阳,淼溔浩涆,安可蠡测。而谷王乃下问行潦乎。夫风雅在足下,龙之一鳞一爪也。仆虽梼昧,已自惵然意下,又敢以茅藋小蝘献。虽然,仆向若于足下,愿北面而事之。足下其有意于蚳足虫篆欤,仆也兔颖小伎,习气难除,敢不借之为贽?”㉟(图7)
按:崇祯十一年春,熊文举与王铎有祀陵之役,熊氏《祀陵记》云:“戊寅三月……维时共事者有王觉斯先生,先生谈诸陵,别派分支,错绣如画,博物君子哉。”㊱札中提及“数朝诵大集”,当为阅读熊氏诗集,王铎此际恰好有《览熊雪堂诗集》一诗㊲。此札《拟山园选集》收入,标题改为“答太青”㊳(图8)。文翔凤,字太青,陕西三水人。万历三十八年进士,仕终太仆少卿,为晚明最重要的理学大家之一。
图7 王铎 答雪堂(手稿)
图8 王铎 答太青 收入《拟山园选集》文集
二、序言作者、审阅者的篡改
《拟山园初集》收前序10篇,作者分别为孙承宗、陈仁锡、黄道周、邢绍德、张镜心、刘鼎、张明弼、王铎、梁云构、张四知。后序7篇,作者分别为范文光、黄居中、薛冈、葛鼏、薛寀、张维机、杨观光。
《拟山园选集》诗集,卷首刻序言21篇,作者依次为孙承宗、何吾驺、吕维祺、马之骏、文震孟、姚希孟、陈仁锡、黄道周、倪元璐、蒋德璟、张国维、张镜心、杨观光、李模、梁云构、张缙彦、李尔育、彭而述、陈鉴、王鑨、王国楠。与诗集相比,文集少文震孟、姚希孟、张国维、张镜心、杨观光、陈鉴6篇。
值得注意的是,以《拟山园初集》(简称《初集》)与《拟山园选集》(简称《选集》)比勘,有数篇序言的署名经过篡改,兹分述之:
(一)《选集》何吾驺《叙》、文震孟《初集叙》完全相同,又与《初集》张四知《初集叙》基本一致。崇祯九年,张四知与王铎同官南都,交往甚夥,次年又同时擢詹事府詹事。张序称“觉斯覃精著作,意期千古,南掌翰篆,冰衙无事,益肆力于文辞”。“南掌翰篆”一句,正点明王铎在南京的任职,而何、文名下之序则刻意改为“翱翔翰苑”,造成此序作于天启初年的错觉㊴(图9)。何吾驺,字龙友,广东香山人,万历四十七年进士;文震孟,字湛持,长洲人,王铎同年进士。二人于崇祯间曾同任大学士,后皆罢归。文震孟卒于崇祯九年。
(二)《选集》马之骏《王觉斯先生诗叙》、姚希孟《王觉斯先生诗序》完全相同,又与《初集》薛冈《王觉斯先生诗序》一致。薛冈,字千仞,浙江鄞县人,与王铎相识于天启年间㊵。序中谈及:“今日突奥寇,藩篱虏,圾圾乎殆哉,不能无嗟乎。今之操觚者,汉官威仪,不谓得觉斯太史复见也。”薛序作于崇祯九年十二月,本年皇太极于沈阳称帝,随即遣兵南下,七月薄昌平,与序中所言正合。而马之骏天启五年(1625)已卒于户部主事任上㊶,马为河南新野人,万历三十八年进士,与王铎有所交集,但为时甚短。姚希孟,字孟长,江苏吴县人。万历四十七年进士,天启五年遭削籍,崇祯初召为左春坊左赞善,历升詹事府正詹事,兼侍读学士。后得疾请假归。姚希孟于崇祯九年五月下世。
(三)《选集》倪元璐《五言代序》,与王铎为倪元璐《代言选》所作序言基本一致。倪、王同为天启二年进士,《代言选》由王铎与文震孟评阅。王铎《倪鸿宝过访,其门人王炳藜诸君为鸿宝刻〈代言〉,属予评,复命予作叙,以五言代之》以手迹的方式刻入倪氏《代言选》卷首,根据款识,诗作于崇祯癸酉,书于乙亥㊷(图10)。《拟山园初集》也收入这篇序诗,题为“病中倪鸿宝过访,鸿宝刻词头,命予作序,柬此代序”㊸(图11)。然而《选集》卷首也赫然刊印了这篇《五言代序》,作者却成了倪元璐。倪、王互换,王铎“披襟而莫逆”的感受也就成了倪元璐的感受(图12)。事实上,崇祯八年王铎与倪元璐即有嫌隙,倪元璐在写给文震孟的信中曾说:“孟津兄总求南司成,庶子、掌院非其所屑,其意唯恐人不据之也。数日来始知此兄营求可耻之状,不忍言之。年翁亦不必告人。”㊹因二人此际皆求仕南都,矛盾遂起。此后倪、王几乎未再谋面,倪没有可能为王铎诗集作序。
图9 张四知 初集叙 收入《拟山园初集》(右) 何吾驺叙 收入《拟山园选集》(左)
图10 王铎 倪鸿宝过访,其门人王炳藜诸君为鸿宝刻《代言》,属予评,复命予作叙,以五言代之 收入《代言选》上海图书馆藏
图11 王铎 病中倪鸿宝过访,鸿宝刻词头,命予作序,柬此代序 收入《拟山园初集》
图12 倪元璐 五言代序收入《拟山园选集》
(四)《选集》吕维祺《叙》,与《初集》邢绍德《序》完全一致。吕维祺,字豫石,邢绍德,字舜玄,皆王铎亲家,亦皆洛阳人。《叙》中称王铎“年未四十”,当作于崇祯五年以前。然王铎向吕维祺索序在崇祯九年,《与吕豫石启》云:“小集如干,大雅兹印。或可付秦淮书刻,岂足致洛阳纸腾……借重玄晏片言,奚论贾客三倍。”㊺吕维祺或曾为其集作序㊻,但必非此篇。不仅如此,《初集》中所收赠邢绍德之诗也被改为赠吕维祺者,如五古卷二《淮安舟中怀舜玄》四首,其二有云:“我爱邢子才,凤仪摇色电。”《选集》五古卷四收入《淮安舟中怀邢舜玄》其一,标题改为《淮安舟中怀豫石》㊼。
(五)《选集》李模《觉斯先生集序》,与《初集》刘鼎《觉斯先生集序》基本一致。唯首句“余以庚午之夏违少室而南”,“庚午”改为“壬申”。据《(康熙)登封县志》卷六《职官·教谕》:“刘鼎,字新之,富顺人,举人,天启六年任。英年冷署,肆志古学,攻制义,登邑士子沐其教,文风丕变。以麟经聘陕西同考,称得人。辛未登进士,授行人司行人。”㊽王铎索序的崇祯三年,刘正在登封教谕任上,故序文有“违少室而南”之语。收到序言,王铎曾有复书,《王觉斯初集》收《答刘新止书》:
正为闷热,得足下赤一,顿饮醍醐,令人九咽,赖此稍生快绪……俚集才出十之二……足下注赞,欲刷流以张仆,以为仆可随歃血为盟后耶?国小力薄,兵脆士单,恐殽之耻徒添寐愤。㊾
据“正为闷热,得足下赤一”,王铎收到刘鼎书札及序言,亦在夏日。李模,字子木,其先太仓人,避倭移居苏州。天启五年成进士,后授御史,屡上疏言事,贬南京国子监典籍。其人并无游宦河南之事,且与王铎频繁交往要晚到明亡前夕,其时王铎避难苏州。
(六)《选集》蒋德璟《叙》,与《初集》黄道周《王觉斯年丈初集叙》基本一致,唯“黄子不阿好矣”改为“蒋子不阿好矣”。黄道周尝选评王铎之诗,蒋德璟则预其事,据序中“僭为选评”之句,知此序必出黄手(图13)。蒋德璟,字八公,福建晋江人,王铎同年进士,崇祯十五年晋礼部尚书兼内阁大学士。黄道周,号石斋,与蒋德璟同乡、同年,为晚明名儒,入清后举兵抗清,顺治三年被杀。
图13 蒋德璟 叙 收入《拟山园选集》
(七)《选集》黄道周《题王觉斯初集》:
曩壬戌庶常之简,凡六六人,惟王觉斯、倪鸿宝与我最乳合。盟肝胆,孚意气,砥砺廉隅,又栖止同笔研,为文章。爱焉者呼三珠树,妒焉者呼三狂人。弗屑也……当吾世,有觉斯起孟津,近金谷,不拟谷拟山,山自韫宝,翻索千尺珊瑚于我。
据落款,时在崇祯元年秋九月。黄道周断无两次为初集作序之理,此序该出何人之手?据张镜心《赠太保礼部尚书王文安公神道碑铭》:“入翰林为庶常,读中秘书,与晋江蒋太保德璟、山阴倪尚书元璐鼎峙词林,声实相伯仲。”㊿此序作者称自己与王铎、倪元璐有“三珠树”“三狂人”之目,极有可能是蒋德璟,《选集》故意将黄、蒋二人名实互换。
《拟山园选集》的序言作者中,除了王铎的门生(彭而述、陈鉴)与家(族)人(王鑨、王国楠),多为王铎故旧。然如前文所举证,何吾驺、马之骏、吕维祺、文震孟、姚希孟、李模、倪元璐、蒋德璟、黄道周的序言,署名都曾经过刻意篡改。
何吾驺、文震孟、马之骏、姚希孟、吕维祺、李模、倪元璐、蒋德璟、黄道周皆一时清流,何、文、蒋与孙承宗一样,皆位至大学士,吕是当日大儒,崇祯十四年正月殉国,倪、黄分别于崇祯十七年、顺治三年殉国,姚、李皆因直谏被贬官。其中有些人很可能从未为王铎诗文集作序,编选者以他人之文改头换面,署上他们的名字;王铎为倪元璐的诗文集所写序言,竟然原封不动变成了倪为王所作的序言;而为了显示更为亲近的关系,编选者还刻意将蒋德璟、黄道周的序言对换,从而塑造王与倪、黄“三珠树”的金兰之交[51]。《拟山园初集》序言的作者,除了前述被替换的,张明弼、范文光、黄居中、葛鼏、薛寀、张维机等人或因声名不彰,他们的序言在《拟山园选集》中被悉数删除。
同样值得关注的,还有王铎诗作的审阅者。前揭王鑨《拟山园选集》序言有云:“兹癸巳秋,仲兄仲和与余假寓吴门,再取成书,详为校阅,益以新篇,从石斋、鸿宝、太青诸先生之所选定者,仅存十之四五,汇为一集,名曰《拟山园选》。”他提到黄道周、倪元璐、文翔凤等人选定王铎之诗,《拟山园选集》诗集各卷皆注明由黄道周、刘宗周、文震孟、李模、陈仁锡、曹溶、霍达、张凤翔、钱谦益、文翔凤、倪元璐、王鑨等人“选”或“阅”。其中黄道周所审阅者最多,达45卷。虽说黄道周等人确曾选评王铎的诗文,不过这些选阅者的姓名与选评诗文的关系并不可靠,以黄道周为例,他所选的诗有不少写于顺治三年以后,如五言律卷二三《玉叔轩会辕文、冶山,时野鹤不至》《过景毅轩中,戏写竹于壁》《怀岚如》《想柏冈登山戊子》《效韦体示野鹤》作于顺治四年至七年。又如署名为“文翔凤阅”的五言律卷一四,所收《寄金陵屈静原、方孺未、佘淳夫》《周柱明讣》《己卯九日夜登普同庵佛楼》诸诗分别作于崇祯十一至十二年,其时文翔凤很可能也已去世。因此,众多的审阅人以及审阅人与诗作的对应关系中,有些可能出于虚构。
三、篡改的意图
诗文集中的这些篡改,到底是王铎本人还是他人所为?
顺治九年夏,王铎的广东门人陈鉴在苏州与王鑨相见,“忽睹遗稿之杀青于五溪、平庵二朱人,吾及门之谊,又安可无言?”[52]他所提到的二朱人,五溪即朱俊,一字君遴、五章,浙江绍兴人,在明亡之前的若干年中,他一直是王铎家中的西席,与王铎生死与共。而平庵很可能是他的儿子朱士曾,字敬身。顺治七年初,王铎计划修订诗文,尝有诗寄朱俊父子,期其来京,《寄五溪、敬身,问近年信》云:“所求铨旧草,尤望缮余生。”[53]当年八月,朱俊父子至京,即为编辑诗文集而来。这项工作完成于次年春日,四月中王铎即有秦蜀之行,此前有《送五溪往平阳归山阴》一诗[54]。由此可知,朱俊父子应该是王铎诗文集的实际编辑者,不过,上述的篡改必定出于王铎本人的授意,而不可能是朱氏父子的主张。
图14 张镜心 初集序收入《拟山园初集》
事实上,类似的手法在崇祯年间所刊《拟山园初集》中已有端倪。如该书卷首张镜心《初集序》(图14),实际作者乃是王铎的另一位同年进士郑之玄。郑之玄(一作之铉),字大白,号道圭,福建晋江人。他与王铎在庶吉士散馆之后一道得授检讨,纂修《神宗实录》,其时魏忠贤窃权柄,王铎尝约郑辞修《三朝要典》,一直是王铎引以为荣的壮举[55]。崇祯四年七月,王铎曾与黄道周、倪元璐、蒋德璟等同年进士同为郑之玄所藏吴彬《十石卷》题跋[56]。约在同时,王铎又题郑之玄画像[57]。崇祯六年郑之玄册封岷藩,事毕归闽,旋卒,王铎为作悼诗及传文[58]。二人密切的交游,于此可窥一斑。郑氏《克薪堂文集》所收《王觉四集序》[59](图15),当作于崇祯六年以前,但比勘之下,竟与张镜心名下的《初集序》基本一致。张镜心与王铎熟稔,要在崇祯九年二人同时任职南都以后,因此绝无可能在崇祯六年以前为其集作序。将郑之玄改为张镜心,或因《拟山园初集》刊刻之际张已离开南京,未及制序[60],而此时郑之玄已经去世三年。
图15 郑之玄 王觉四集序 收入《克薪堂文集》
另外一个例子,是收录于《拟山园初集》的《宋九青诗集咏》[61](图16)。宋玫,字文玉,一字九青,山东莱阳人。曾任河南虞城知县,后擢吏科给事中,升工部侍郎。不过,崇祯间刊刻的卓发之《漉篱集》,卷首王铎题诗与《宋九青诗集咏》正同,唯“君在灵鹫峰,西湖携杖履”“天壤有卓君”在《宋九青诗集咏》中被改为“君是何代人,湖携杖履”“天壤有宋君”[62](图17)。卓发之,字左车,浙江仁和人,副贡生。淹博群书,兼精内典。据其自序云:“石头城清凉山之畔,作径数转,别有人间,乃结篱为园。”知尝寓居金陵。王铎执掌南京翰林院时,“始与卓左车游狎”[63],《题卓左车栖止山舍》称卓氏“大材未易用,啸歌聊居此”[64]。次年王铎擢詹事府詹事,北发临别之际卓发之有诗[65]。“西湖”改为“湖”必出于王铎的故意,如此,则杭州人卓发之便被替换成了登莱人宋玫。不过他忘记修改其中另外两个关键的句子:“壶觞招毛公,相与偕良晤。”“王子记寤言,毛公非章句。”这里提到的“毛公”即毛湛,字修之,浙江平湖人,时为南京监丞。他和卓发之是浙江同乡,曾一道拜访王铎,王铎《毛修之、卓左车枉顾》有云:“携手复携手,其人淡如菊。”[66]可见三人之间不凡的友情。
图16 宋九青诗集咏 收入《拟山园初集》
上述两个例子,很可能是王铎一时的权宜。虽说性质不尽相同,但足可佐证《拟山园选集》顺治十年刊本的种种篡改极有可能出于王铎的个人习惯。而其背后的意图,则需要从王铎入清之后的政治处境加以解释。
顺治二年五月,王铎在南京投降清朝,他是降臣中官职最高的一位(次辅)。第二年正月,他在北京接受新廷任命,以礼部侍郎管弘文院事。王铎的降清遭到普遍的道德谴责,如王夫之在讨论弘光朝正臣尽遭逐废的原因时,直接归咎于马士英、王铎“以奸婪同秉国”[67]。洪亮吉《赵忠毅帖如意歌》也表达了对他的极端鄙视,有“恨不击王孟津,门生有此真乱群”[68]的愤激之语。
成为贰臣的王铎,同样遭受了巨大的心理创伤。作为受儒家政治伦理教化的朝廷重臣,他不仅背负着强烈的负疚感与耻辱感,还必须时时面对外界的严厉指责。在入清之初所作《古怨》一诗中,王铎写道:“命在复何语,恩深感慨长。鉴藏空点泪,衣赐尚留香。草色缠宫路,渠光接洞房。中宵凭角枕,屡梦哀龙傍。”[69]当他再次回到北京的宫廷,一切已物是人非,他时常梦见先帝崇祯,并因此感伤落泪。不过,因为身欠一死,王铎入仕以来所有的惨淡经营早已毁于一旦,愧疚、负罪与不安伴随他的余生。
图17 王铎 题《漉篱集》收入《漉篱集》
此时的王铎沉湎于声色歌酒。在他看来,这既是韬晦,也是解脱。王铎《题顾闳中〈韩熙载夜宴图〉》云:“寄意玄邈,直作解脱观。摹拟郭汾阳,本乎老庄之微枢。”[70]与郭子仪、韩熙载一样,王铎也将纵情酒色作为特殊政治情势下的解脱之道。在王铎逝后,张镜心《赠太保礼部尚书王文安公神道碑铭》曾谈到他入清以后的日常生活:
出则召歌童数十人为曼声,歌吴歈,取醉,或宵分不寐,以为常……间召青楼姬,奏琵琶月下,其声噪唳凉婉,辄凄凄以悲。居尝垢衣跣足,不浣不饰,病亦不肯服药,久之,更得愈,愈则纵饮,頺堕益……常语客曰……幸熙朝宽法网,哀怜老臣,待以不死,计此七年,皆余生。[71]
类似的描述,也见于张凤翔、钱谦益、张缙彦等人为王铎所撰铭墓及传记文字之中[72]。在他们的笔下,王铎入清以后不仅沉湎声色,且不沐不浣,病了也不吃药,“余生”云云,似乎暗示着速死才是他此时的人生目标。不过这些文字,其底本都是王铎家族所提供的《行状》,因此,王铎的颓废有很大可能是其家族刻意强化的内容。
不过,另外一些隐晦的辩护,则可觇贰臣之间的相互开脱,如钱谦益将王铎形容为叔孙昭子、魏公子无忌,这两人是春秋与战国时期的贤人,皆因不得其志,饮酒作乐而死[73]。彭而述在《祭孟津王觉斯先生文》中则说:“迨夫皇舆败绩,仓皇江左,司马云亡,管夷吾其何补,赵氏中绝,文信国以难支。以故与道污隆,一时明太公之志;随时消长,九畴见箕子之心。”[74]一方面他声称明代的亡国非王铎可以挽回,另一方面又将王铎形容为过殷墟而作麦秀之歌的箕子:箕子身在周朝,却深怀故国。这些特定历史情境下的贰臣群体的修辞,其努力所向并非新朝对他们的认同,而是弥漫于明遗民之间的以及可以预期的后世指责[75]。
除了上述努力,遭遇身份危机的贰臣群体也积极寻求新的形象塑造,身画麒麟之阁的愿景既已无望,追求文学与艺术声名的不朽便成为一种集体性的自觉。王铎是其时文学、书画与鉴定的主盟人物,在赠予张缙彦的一首长诗中(图18),他写道:
英雄皆有得意不得意之时,何可又论升与沉……谓富贵长存,诗文无权乎,吁嗟吁嗟岂其然?……黄金如山资寇手,不如携彼讴者日饮酒。古作大家须与达者论,浅俗小品不足偶。莫轻交,择其友。莫结社,缄其口。左马之徒杜陵叟,与古为交知己多,仰天大叫还击缶。[76]
在他看来,功名富贵转瞬即逝,即便是崇祯皇帝的黄金堆积如山,最终不过是为李自成准备的,唯有诗文之名,不受时空的制约,可以长留天地之间。
在王铎去世前后,他的家族即开始了大规模的刻帖活动,以塑造王铎的书名。顺治八年,王无咎开始在京筹划十卷本的《拟山园帖》,历时八年而成。他的姻亲如张鼎延,梁云构、梁羽明父子,薛所蕴、薛蒨父子,张缙彦,袁枢之子袁赋谌等,也积极投入围绕王铎书法的刻帖活动,今日所知的《琅华馆帖》《银湾帖》《日涉园帖》《论诗文帖》《石仙堂帖》等即出于他们的主持。在保存王铎书法的同时,他们也将相关的家族文献一并纳入,从而附丽于王铎的书名传之久远[77]。
图18 王铎 酒间与坦公(张缙彦)论诗文,作歌(手稿)
刻集,则为塑造王铎的诗文之名。尽管王铎的诗文集在入清以前至少已经三次付梓,但他亲自参与的最后一次刻集活动,更具非同寻常的意义,这不仅是他文学成就的全面展示,也是一个回应当日及后世指责的重要机会。
在周密的谋划下,诗文集的审阅人在黄道周、倪元璐、陈仁锡等同年进士之外,凭空加入了文翔凤、刘宗周、钱谦益这样的重要学者与诗人;所收友朋信札,则通过改换名姓,“制造”出他与董其昌、吴伟业、倪元璐、孙承泽、文翔凤、杨之璋等名流之间密切的关系;而序言的作者,又精心设计为何吾驺、文震孟、马之骏、姚希孟、吕维祺、李模、倪元璐、蒋德璟、黄道周这样的清流与忠荩之臣,为他这个贰臣的个人声誉背书。这番颇具策略的篡改与重塑,无疑让王铎获得一种与当世伟人皆为尔汝交的安全感,同时也为他的后嗣留下了一份可以预期的文化声望,这必将为他们争取到更多的社会资本。
结 语
本文在例举王铎诗文集各种版本的基础上,着重分析顺治十年刊《拟山园选集》对于所收信札的受书人、序言的作者、诗集的选阅者等多有篡改,从而“制造”王铎与明末清初众多重要学者、诗人、忠臣、烈士、大儒与清流的密切交往与深厚情感,其中最为突出者,是将王铎为倪元璐《代言选》的序言作为倪元璐为王铎诗文集所作序言,刊入《拟山园选集》的卷首。
由于此次编辑活动由王铎本人主导,刊刻则由他的两个弟弟王镛、王鑨董理,因此这些篡改很可能出于王铎及其家族的蓄意。王铎于顺治二年五月降清,并在次年正月接受清廷的任命,贰臣的耻辱感伴随着他入清以后的日常生活,《选集》的出版,无疑是一次自我洗刷与“贴金”的周密行动。它不仅对于重塑王铎的历史形象具有积极的意义,也将为他的整个家族带来潜在的身份资本。
① 王铎:《拟山园选集》诗集,清顺治十年(1653)刊本,中国国家图书馆藏。台北学生书局1985年曾经据日本所藏五十四卷本影印,不过并非全帙。
② 王铎:《拟山园选集》文集,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收入《北京图书馆藏古籍珍本丛刊》第111册,书目文献出版社2000年版;《清代诗文集汇编》第六、七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
③ 王铎:《拟山园选集》文集,中国科学院图书馆藏,收入《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第72册,北京出版社2000年版。
④ 与《拟山园初集》所收相比,这一版本中《文丹》的内容有所删削。
⑤ 王鑨:《序》,见《拟山园选集》诗集卷首,第15—16页。
⑥ 王铎:《王觉斯诗》,明天启崇祯间刊本,上海图书馆藏。
⑦ 王铎:《王觉斯初集》,明黄居中抄本,天津图书馆藏。
⑧ 王铎:《拟山园初集》,明崇祯刊本,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图书馆藏初刻本;河南省图书馆藏递刻本。
⑨ 王铎:《拟山园文选集》,南开大学图书馆藏。
⑩ 相关研究参见张升:《王铎著述考》,《河南图书馆学刊》第22卷第1期;薛龙春:《王铎刻集考》,待刊。
⑪ 分别见《拟山园初集》七古卷一,第11a—12a页;《拟山园选集》诗集七古卷九,第5a页。
⑫ 分别见《拟山园初集》五律卷一六,第20b页;《拟山园选集》诗集五律卷十,第9a页。
⑬ 前者见《王觉斯初集》,无页码;后者见《拟山园选集》文集,第628—630页。
⑭ 王铎:题《铜雀瓦铭》拓片,张廷济:《清仪阁所藏古器物文》,日本京都大学藏。
⑮ 故宫博物院藏,刻入王无咎纂集:《拟山园帖》卷三,江苏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
⑯㉙㊳ 《拟山园选集》文集卷五○,第573页,第578页,第572页。
⑰ 私人藏,刻入《拟山园帖》卷七。
⑱㉑㉔ 《拟山园选集》文集卷五七,第645页,第645—646页,第649页。
⑲ 故宫博物院藏,刻入《拟山园帖》卷一。
⑳ 戴明说:《遥哭王觉斯尚书四首》小序,《定园诗集》,《清代诗文集汇编》第21册,第91—92页。
㉒ 张鼎延纂:《琅华馆帖》,题名“桃花帖”。
㉕㉗㉛ 王铎:《拟山园选集》文集卷五三,第605页,第605页,第603页。
㉖ 王铎:《致张镜心札册》,故宫博物院藏。
㉘ 刻入《琅华馆帖》,题名“木荫帖”。
㉚ 刻入《琅华馆帖》,题名“占数帖”。
㉜ 刻入《拟山园帖》卷七。
㉝ 王钟翰点校:《清史列传》卷七九,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6544页。
㉞ 《拟山园选集》文集卷五八,第653页。
㉟ 王铎手稿,西泠拍卖2005年秋拍拍品。
㊱ 熊文举:《祀陵记》,《雪堂先生文集》卷一一,《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第112册,第301页。
㊲ 《拟山园初集》五律卷一一,第4b—5a页。
㊴ 此外,“兼之者明惟于鳞一人”改“兼之者明惟崆峒、于鳞”,“至德出俗”改“抗疏直谏”。
㊵ 王铎:《访薛千仞张园》,《拟山园初集》五律卷四,第14a页。《王觉斯诗》五律卷一作《访四明薛千仞冈于瑞石张少宗伯园》,张少宗伯即礼部左侍郎张邦纪,可证其说不诬。又,《拟山园选集》文卷五三亦收入《与千仞》,第606页。
㊶ 钱谦益:《马主事之骏》:“天启乙丑,卒于官,年三十有八。”《列朝诗集小传》丁集下,周骏富辑:《明代传记丛刊》学林类九,(台北)明文书局1991年版,第695页。
㊷ 倪元璐:《代言选》卷首,明末山阴王贻栻重刊本,中国国家图书馆藏。
㊸ 《拟山园初集》五古卷一,第14a—17a页。
㊹ 《有明名贤遗翰》,清光绪丁亥汉皋文渊书局木刻本。
㊺ 《拟山园初集》文集卷五九,第663—664页。
㊻ 王铎:《拟山园选集》文集卷五四《与豫石》,第611页。
㊼ 分别见《拟山园初集》五古卷二,第2b—3b页;《拟山园选集》诗集五古卷四,第1b—2a页。
㊽ 张圣诰纂修:《(康熙)登封县志》卷六《职官·教谕》,清康熙三十五年刻本,第15b页。
㊾ 《王觉斯初集》,无页码。“新止”当为“新之”之讹。
㊿ 张镜心:《云隐堂集》文卷一四,国家图书馆藏清康熙十一年奉思堂张溍刻本,第12b—17a页。
[51] 这一说法至今仍误导着学界,几乎所有谈论王铎交游的论文,都会举“三珠树”为证据,并进一步演化为王铎与倪、黄相约攻书的故事。
[52] 陈鉴:《先师太傅拟山园集序》,《拟山园选集》诗集卷首,第1a—4b页。
[53] 《拟山园选集》诗集五排卷五,第14b—15a页。
[54] 《拟山园选集》诗集五律卷二四,第9b—10a页。
[55] 王铎:《为荐扬原据才略识验有素谨陈保举之由以乞圣鉴事》:“臣愚,侍从词林十有七年。当崔、魏虐焰之时,约同官黄锦、郑之玄力辞修《三朝要典》,惟事诵读。”又,《奏为抚议关系最重谨竭愚诚议守要塞以祈圣听以安天下事》:“昔日责令纂修《三朝要典》,臣与黄锦、郑之玄辞之四次。”皆为手稿,嘉德拍卖2011年春拍拍品。
[56] 私人藏品,寄存日本京都国立博物馆。吴彬画为后配。王铎题诗,即《拟山园初集》七古卷一《题郑道圭十石卷》、七律卷三《郑大白命咏石》,第5b—6a页、第21b页。
[57] 王铎:《郑大白画像,坐饮山水中,题为“斗酒百篇”,命咏》,《拟山园初集》七古卷一,第13b—14b页。
[58] 王铎:《郑大白传》,《拟山园选集》文集卷四四,第509—510页;《哭郑大白》,《拟山园初集》五律卷六,第12a—13a页。
[59] 郑之玄:《克薪堂文集》卷三,明崇祯刊本,据尊经阁文库影印,第4—6页。
[60] 1636年八月张镜心北上,次年闰四月为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两广兵务。王铎《送张湛虚》(《拟山园初集》五古卷三,第15a—16a页)作于此际。
[61][64] 《拟山园初集》五古卷六,第21a—22a页,第25b—26b页。
[62] 王铎:《题漉篱集》,卓发之:《漉篱集》卷首,《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第107册,第284—285页。
[63] 王铎:《处士卓珂月墓志铭》,《拟山园选集》文集卷六五,第741—742页。
[65] 卓发之:《送别王觉斯宫詹》,《漉篱集》卷二,第351页。
[66] 《拟山园初集》五古卷五,第17b—18a页。
[67] 王夫之:《永历实录》卷六,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47页。
[68] 洪亮吉:《侍学三天集》,《卷施阁集》诗卷一八,《续修四库全书》第1467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版,第626页。
[69] 王铎:《古怨》,《拟山园选集》诗集五律卷二四,第6b页。
[70] 顾闳中:《韩熙载夜宴图》,故宫博物院藏。
[71] 张镜心:《云隐堂集》文集卷一四,第12b—17a页。
[72] 张凤翔:《赠太保兼太子太保光禄大夫礼部尚书王文安公墓表》,抄本;钱谦益:《故宫保大学士孟津王公墓志铭》,《钱牧斋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第1103—1105页;张缙彦:《觉斯先生家庙碑》,《依水园文集》后集卷一,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清顺治刻本,第76a—79a页;《王觉斯先生传》后集卷二,第58a—63b页。
[73] 钱谦益:《故宫保大学士孟津王公墓志铭》,第1103—1105页。
[74] 彭而述:《禹峰先生文集》卷一九,清顺治十六年张芳刻本,中国国家图书馆藏,第4b—7a页。
[75] 参见薛龙春:《论清初贰臣的自我开脱与相互回护——以书法家王铎为中心》,黄惇主编:《艺术学研究》第三卷,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252—276页。
[76] 王铎:《酒间与坦公论诗文,作歌》(手稿),见《王文安公拟山园稿》,嘉德拍卖2009年秋拍拍品。
[77] 参见薛龙春:《清初贰臣刊刻王铎法帖的意图探究——以新见王铎〈日涉园帖〉〈论诗文帖〉为中心》,《美术研究》2019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