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世界》曾遭遇退稿(上)
2020-10-21周昌义
文/周昌义
为了创作《平凡的世界》,出生于陕北山区贫困农民家庭的路遥住到煤矿,每天写作通宵达旦。写完之后,就像大病了一场。然而,这部巨著,却也难逃被编辑退稿的命运。编辑也是个人,无法超越时代。今天回过头来读这一段文坛往事,也是百感交集。
编坛新人去西安组稿
这是1986年春天的事了。我刚当编辑一年,说好听些,是个编坛新人,其实是个毛头小伙,愣头青。路遥当时已经发表了中篇小说《人生》,连续两届获全国中篇小说奖。一个回乡知青高加林,家喻户晓。地道的著名作家,又是陕西作协主席(有可能是副主席,已记忆模糊),还有可能是《延河》主编。反正我们俩放一起,不成比例,照说,挺轮不到我,毁也轮不到我。
那年春天,我去西安组稿。在《当代》,我分管西北片,看西北五省区的稿件。不过,只是西北的自然来稿,不包括成名作家。成名作家都按习惯,由老编辑联系。我去西安,是奔着几个见过来稿却没见过真人的青年作者去的。所以,在西安,我先结识的是陈泽顺、孙见喜、赵伯涛几位。
那些天,陕西省文联正开什么代表大会,陈泽顺、孙见喜、赵伯涛他们几位都是代表,就安排我在会上混吃混住。正好,贾平凹也在会上,自然就认识了。
《当代》有个传统,老编辑总是会告诫新编辑,编辑和作家,是作品的关系。作家之间的恩怨,跟我们无关。所有作家,都应该是我们的朋友。如果有亲疏,也仅仅因为作品,和恩怨无关。拿陕西来说,陈忠实、贾平凹、路遥三大巨头,在《当代》眼里,绝对同样尊重。陈忠实的《白鹿原》是《当代》首发。贾平凹在《当代》上发表过一些中短篇,路遥的成名作就发在《当代》。
《人生》之前,路遥还有《惊心动魄的一幕》和《在困难的日子里》,都发在《当代》上。《当代》留有路遥写给老主编秦兆阳的一封信。信上说,自己这部中篇,已经被多家刊物退稿,寄给秦主编,是想请文学圣堂《当代》作最后裁决,如果《当代》也退稿,就说明它的确毫无价值,他就将付之一炬。
《惊心动魄的一幕》,稿子先是刘茵看,再送秦老终审。秦老说,这个作者很有潜力嘛,立即请他来北京修改!路遥这部中篇,就是在《当代》编辑部改成的,吃住都在朝内大街166号的后二楼。改完之后,路遥感叹说,比初写还要费神。在《当代》发表后,获得第一届全国中篇小说奖。
《惊心动魄的一幕》之后,《当代》还发表了路遥另外一部中篇《在困难的日子里》,是《当代》后任主编何启治责编的。旧事重提,只是想说,路遥和《当代》的渊源其实深过平凹和《当代》,我真是没有任何理由不去拜访他。
作品完稿时,作家最脆弱
那些年,作家的作品都是通过刊物产生影响,读者还不习惯直接阅读图书,所以作家都寻求刊物发表。还有,作协那位副主席,是个好同志,他问我有没有兴趣时,对路遥有极其充分的保护。他说,路遥新作没给《十月》《收获》,也没给《当代》的领导,是为了寻找知音。之所以问及我,是认为我会是路遥作品的知音。副主席说,路遥新作,是写底层生活的,很多人不一定理解。但路遥相信我能够理解,因为我也出身底层。尤其重要的是,路遥新作写有煤矿生活,而我,恰好就是矿工子弟。路遥一生都在贫困中生活,陈泽顺的《路遥生平》一文中讲述了一件事,说路遥的穷,不是一般的穷,是穷得连内裤也没得穿。他到了《延河》编辑部工作以后,有朋友去看他,他起床,不敢直接从被窝里爬起来,因为他光屁股,必须要在被窝里穿上长裤才能起床。我自己十几岁就当民工,抡大锤,打炮眼,拉板车,抬石头,什么苦都吃过,跟路遥也有的一比,都是苦孩子。这么一说,路遥把《平凡的世界》给我看,真是托对人了,你怎么会毁人家呢?副主席还有一席话,说路遥还有一些希望。如果《当代》要用,希望满足3个条件:第一,全文一期发表;第二,头条;第三,大号字体。苛刻吗?不苛刻。有的作家还会有“一字不改”的要求。和副主席谈过之后,当天下午,我在陕西作协的办公室里,和路遥见了一面,寒暄了几句,拿着路遥的手稿回到招待所,趴在床上,兴致勃勃地拜读。读着读着,兴致没了。没错,就是《平凡的世界》,第一部,30多万字。还没来得及感动,就读不下去了。不奇怪,我感觉就是慢,就是啰嗦,那故事一点悬念也没有,一点意外也没有,全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实在很难往下看。(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