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未配妥,出门已是江湖
2020-10-20张颖
张颖
我的硕士专业非常冷门——艺术学理论,属于艺术学门类,但是不掌握任何一门艺术。三年前,我们年级16名同学怀着对艺术的爱从五湖四海聚在一起,三年后“挥手自兹去”,选择从事艺术相关工作的同学,寥寥无几。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大家离开了艺术,也并不意味着学院培养方式成问题——相反,这恰恰反映出学院充分给予了我们更大的发展空间和更多的可能性。
而我,就是这一届中折腾得最多的那位,这也是我“大言不惭”地为我们16人“代言”的理由。我尝试过摆在面前的几乎所有可能性:升学与求职分别构成我2020年前两季度的主调。就升学而言,我在国外与国内高校间兜兜转转,最终一半被迫一半主动地放弃了读博计划;就求职而言,每一个求职细分方向——公考、教师、企业,我都走到了至少90%那里,却在即将通关之时,选择继续寻找下一串“更大的麦穗”。
收起博士申请,挤进求职大军
在武汉封城之前,我从未想过自己除了读博毕业做学术之外,还会有其它的可能性。那时,我手握一位美国教授开出的博士入学及全奖offer,只等所有程序走完。疫情加剧了我未来导师所在城市的医疗资源的紧张状况,他的化疗受到了很大影响,堪称雪上加霜。留学的前景对于抱着“大不了等到疫情结束推迟入学”念头的我来说,又黯淡了几分。
我既缺乏对“黑天鹅”的警惕,也疏忽了“狡兔三窟”的古训,对于出国读博盲目乐观,没有做好两手准备。国内绝大多数院校的博士申请已在此前截止,要想读的话只有等明年。幸好还有两所学校开放申请,但是,我必须重新完成一份与对方导师研究方向吻合的博士研究计划,否则更无胜算。被迫在相对陌生的领域另起一个研究计划,这让我异常煎熬,我提不起兴趣,也缺乏积累,渐渐就产生了自我怀疑。大三时周围同学大多在纠结读不读研,研二时他们的纠结换成了读不读博。我曾经庆幸自己从未面临过这些纠结,但是,该来的还是要来。我终将面临“念书还是工作”的选择,而前者,此时已构不成一个选项。
人民教师
我并无任何求职经验,只能“在场上学”“以赛代练”。海投到2月底,接到的面试邀请,全部来自在招聘上“先下手为强”的培训机构。在放下《不发表就出局》,拿起《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后半个月,经历了数轮面试和数天磨课后,我拿到了南京一家头部教培机构的offer。那家教培机构每日刷题的要求,让我仿佛回到痛苦的高中。现在再去做高中补习老师,对特意跨了专业读研且读书兴趣广泛的我来说,可谓重温噩梦。刷过的A4纸堆得像我高中课桌前的那座那样高时,我下定决心放弃了这个offer,加上自己并非师范生也没来得及考教资证,也放弃了中小学教师这个选项。
一番兜转,我意识到“不忘初心”的重要性。我原先的理想职业是大学教师,仅有硕士学位,在博士过剩的今天,教学科研岗的选择无疑少了很多。我一次次点开“高校人才网”上的招聘简章,发现所有岗位都要博士,在我下载招聘目录下到近乎麻木时,一条招聘让我眼前一亮——美学教师,硕士及以上。我的专业与美学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我还发表过几篇美学论文。果然,他们学院院长对我很有兴趣,甚至已经开始勉励我“进来后要好好准备考博”了。原因很可能是,招人的教研室恰巧有一位南大博士是学术带头人,我沾了母校的光。并且,面试公告上显示报考同一岗位的只有三个人,其他两位的学校名气略逊。这一切都让我觉得这个岗位在向我挥着小手。然而,打开院长发来的三本试讲时要用的美学教材,我又一次陷入苦恼之中。我努力想回想起那位对我影响极深的老师所讲的美学,绞尽脑汁地试图把抽象晦涩的美学原理演绎得生动有趣,但是写出的教案让我十分困惑——美学原理课本上的美学,为什么就不像做研究时读的那些美学那样引人入胜呢?同时,那所高校所在城市的情况也让我心生动摇,那是一座衰落中的工业城市,地处偏远,工资低,物价高,吸引力有限。最终,面对着写不下去的教案,我在面试前三天拨通了那位院长的电话。为了不那么愧对他当初对我的赞扬,我甚至编造出了自己被隔离的理由。
人才引进
放下电话时的心虚很快被辅导员关于毕业去向的追问驱散。“高校人才网”上每天刷新的公考招聘公告吸引了我的注意。各地针对“双一流”毕业生的人才引进给我带来了希望,“过面=进编”的考试设置也对压根没复习过行测的我很是利好。但是,大多数情况下,我只能面对着数不胜数的只招中文专业的岗位眼馋,我第一次后悔自己硕士时从中文跳到了冷门的艺术学理论。一位和我相反,从冷门专业跳入中文的同学诉说自己的“羡慕嫉妒恨”,她却大腿一拍,“你还可以用本科的学历报名呀!”
把所有公告重捋一遍,我还真找到了好几个符合条件的人才引进机会,只不过,都来自比我家乡还要相对落后的地区。食之?弃之?其实,对于身处窘境的我来说,根本不配称它们为“鸡肋”。
几番混战,我还真拿到了一个被引进一个边缘性事业单位的机会。那是内蒙古的一座小城,离我家所在的城市只有一小时高铁的距离。“稳定”与“离家近”这两项女生求职最常见的诉求都满足,我兴冲冲地给导师发短信报喜,他只淡淡回了一句“好的”,与之前询问我毕业去向时的焦灼语气形成鲜明对比。我想起他在帮我联系妥出国读博事宜时的喜悦,回过神来——一个曾经信誓旦旦要到最难拿学位的地方读博的勇敢女孩,转眼间扑向一个清闲单位开始养老,反差也太大了吧?一位老师听说我的打算,也连连摇头,他举出好几个名校生贪图所谓的“安逸”和“稳定”,考进去后在温水中蹉跎青春的例子。这让我重新审视自己的怯弱心态。“最难求职季”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因为畏难而放弃了争取。
各类企业
师友的及时提点,让我信心倍增,尽管当时的情况绝对不容乐观——已经6月,几乎没有什么企業还在招聘。看到知乎给我推送的“985学生毕业即失业是什么感受?”这样的问题,我五味杂陈,发了一条朋友圈来感慨。
谁知,天降好运。本科时认识的L老师问我,山东某出版社正在招聘,想不想去试试。几个月之前,辅导员在为大家梳理求职思路时,觉得我适合做出版工作,但是,出版社的春招倾向于要有经验的成熟员工,我数次止步于初面。经过L老师的推荐,那家出版社的副总很快联系了我,约我面试。走下硬卧车厢,我喝了两罐红牛,打起十二分精神,面试异常顺利,甚至后半段几乎成了对我的“夸夸大会”。Offer也很快到来,我幸运地与几位老编辑同时被选中。这份喜悦很快被一个数字泼凉,那是我的基本工资,不到新东方月均收入的一半。我第一次直观感受到出版业的“清贫”。此后不久,我又接到了另一家小出版社的录用通知,待遇稍好,但被分到的编辑室却属于我最不擅长也无兴趣的那一领域。望着书架上海淘的、打印的、二手的书,想到可能无法做与自己深爱的专业有关的事,想到可能永远不会把自己做的书与它们摆在一起,我心里泛起一阵酸楚。那一刻,我突然清楚了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尾声
毕业典礼时,我和我的舍友相互嘲笑对方——我俩是这届16人中唯二没有尘埃落定的。所不同的是,与我的“花心”相反,她非常专一,她在研三伊始就想好了自己最适合什么,并百折而不回。尽管与她的艰难求索相比,我的一次次放弃显得太过轻易,但是,取舍时的犹豫,抉择前的摇摆,迷茫后的坚定,却没有一样是轻松的。在此意义上,我们面对“最难求职季”的方式,殊途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