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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望秋色

2020-10-20林淳一

花火B 2020年8期

林淳一

作者有话说:这个故事写在晚樱绽放的春天,因为这段时间太多的遗憾和无奈,所以写了个圆满的结局,希望你们能喜欢,我们下个故事再见。

少年人哪里懂得那些欺山赶海踏雪径的决绝和执念,只不过多看那人一眼,心里便似冰雪消融,万木逢春。

叶知秋十七岁的时候,最烦恼的事情,不是做不完的习题,也不是无论怎么努力也提不上去的成绩,而是一年两次的体能测试。

学校新配置的体测系统,会根据身高体重做一个评分,几乎全班同学都以及格或优秀的成绩通过了测试,只有到了叶知秋这里,系统给出的结果是——不合格。

她真的太瘦了,和身高严重不对等。虽然她从没饿过肚子,但也没能躲过同学异样的目光。

高二第二学期的测试,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在体测室里排着队。叶知秋跟着队伍慢慢挪动,心里忐忑至极。

门外来了老师,大声喊了句:“程经年,你过来一下。”

紧接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从排着长队的人群中穿过,路过叶知秋时,他突然转过半个脑袋过来,对着叶知秋耳边悄声道:“如果我是你,就会把书包里的两个苹果放进口袋试试。”

说完,他提了提左肩上的黑色书包,大步离开。

许是距离太近,少年温润的气息在叶知秋耳后萦绕,像微微拂过的一片羽毛。她蓦地一下脸红,然后急忙将书包两侧阿嬷放的苹果塞进口袋,沉甸甸的,摇摇晃晃,所幸校服口袋很大。

手忙脚乱间,已经排到了她。她站上去的一瞬间,一个女声机械道:“及格。”

“好险。”叶知秋心里轻道,她有些紧张地四处张望,发现并没有人惊讶或是疑惑,原来,之前体测的尴尬场面,已经无人记得。

可是那个程经年……

叶知秋的社交圈子很小,当然没有听说过他,也没好意思开口问别人。但很快,她便认识了他。

教学楼前的公告栏里,红色的年级大榜和白色的通报批评并列,上面分别写着:理综第一名程经年,夜不归宿程经年。

“夜不归宿,理科三——”叶知秋歪着脑袋小声念叨,没想到“班”字还没出来,便听到身后一个好听的嗓音接道:“三班,就在你们班正下方。”

叶知秋吓得往后跳了一步,没想到身后的人哈哈笑了起来,不是程经年又是谁。

他穿白衬衫,牛仔裤,站在阳光里,有点像挺拔的大白杨。叶知秋从小学就开始这样描述一个高高瘦瘦的人,此时脑袋里也只冒出这样一句话。

他左手上拿着篮球,许是打球打得太热,他用右手轻轻解开衬衫最上方的那个扣子,阳光顺着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滑下来。看到吓得半死的叶知秋,他脸上的笑意不经意间带着一丝痞劲。

“体测那天被发现的,就是老师叫我出去就是为了‘夜不归宿这事,再次见面竟然还是因为这件事。缘分真是妙不可言啊,看在我们这么有缘的分上,帮个忙。”

叶知秋只愣愣地盯着他,有些莫名其妙。

“听说你英语不错。”说完,程经年放下篮球,从身后的包里取出一个白色的作业本,扔了过去,叶知秋差点没接住。

“听谁说的?”叶知秋的语气有些惊讶,毕竟她这样一个总分平平的小透明,就是同班同学,也鲜有人知道她的英语成绩一直是年级第一。

“成绩单。”

一中学生的成绩连单科都要排名,或许每次英语后的“1”确实亮到了程经年的眼?

叶知秋没有犹豫,其实不是缘分,她也要谢谢程经年,毕竟他的建议让她体测及了格,但她没解释。

她还想问问他夜不归宿的原因,但是没开口。

“每日一练的作文,拜托了。”他将篮球在指尖上转得飞快,语气里多了一丝信任。

这是叶知秋第一次在周末的时候来到学校机房。

没有平日里整班的学生,偌大的机房零零散散地坐着十来个人,都是计算机奥赛训练生。叶知秋跟着程经年在一个角落坐下,望着眼前的黑色屏幕发呆。

“你没有登录账号,连不上网,不过可以玩蜘蛛纸牌和扫雷。”程经年扫了眼正在发呆的叶知秋,低头将两台电脑打开。

叶知秋:“……”

她默默拿出了程经年的英语作文本,翻开一看,差点没叫出来,非常好看的英文花体字,蓝色的字迹饱满而有力,洋洋洒洒,写满全部。

只是内容,好像确实比较直白……

给她本子的意思,是让她直接帮他写作文?

她扭头望了望程经年,却发现他已经开始噼里啪啦地写程序,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他的手指在键盘上灵活地敲动,估计此刻天塌下来,也不会将他从自己的思绪里拉出来。

尽管脑子里已经将整个作文的框架打好,叶知秋却迟迟没有下笔,怕自己写的像小学生一样的英文字母入不了他的眼,于是只能坐在旁边干等。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在这期间,坐在对面的学霸训练生身边已经轮流来了两个女同学问问题,每人一个小时,应该是提前预约好了。

学霸也真是不容易……叶知秋忍不住在心里感叹。

彼时她趴在黑色的电脑桌上,抬头望了望旁边的程经年。少年长了一双极好看的眼睛,像敛了窗外春日的湖光山色,棱角分明的五官明亮而干净,这样好看的人,周身却散发着一种气场:此人不好惹。

可是这样一个理科班桀骜不驯的大魔王,此刻就坐在她身边。

叶知秋脸上没来由地开始发烫。

“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

叶知秋怎么也没想到程经年会突然回过神来,对上了她正在犯花痴的眼睛。

说完,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抚上她的额头,她只有一个念头:糟了。

糟了,她像一個刚刚剥开糖纸打算偷吃糖的小孩被发现,急忙慌张地来了句:“没事,没事。”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得那么大声,惹得旁边好几个男生抬起头,疑惑地望过来。好在程经年没有注意,他摸了摸主机后面的散热口的位置,毫无知觉地来了句:“机房就是这样,温度要高一些。”

叶知秋长舒了一口气。

“作文怎么样了?”程经年看着自己翻开的作文本,问道。

“我不知道怎么写,我不会花体字……”叶知秋讷讷道。

“改作文也要花体字,你这要求也太高了吧?”

咦?

叶知秋连忙翻到前一页,熟悉的题目映入眼帘……

原来程经年竟然早都写完了!是让她帮他找错,而不是帮他写……

为了掩饰尴尬,叶知秋急忙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接着飞快地钩了几个语法错误和单词。等到全部看完后,她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失去意识了,根本不知道他这篇作文想表达的主题是什么。

少女症果然不好自愈。

抬头间,她心虚地对上他的眼神。

谁知他什么也没问,只是随意地合上本子,塞进书包后来了句:“吃饭去。”

学校门口的日式拉面馆刚刚开业不久,叶知秋很多次路过,但总觉得一个人下馆子怪怪的,从没进去过。

小店里人头攒动,人气很旺。程经年点了两份豚骨拉面,当他穿过拥挤的人群准备坐回叶知秋的身边时,突然被一个女孩拉住。

“不瞒你说,他就是副社长,在你申请这个职位前他就通过了面试,我亲自招的。”她对着对面的男孩,说得理直气壮。

程经年一愣,眼神里写着疑惑,但并没有直接否认。

这个男孩长得还可以,许是因为社团的职位一路追着这个女孩到了拉面馆。但此刻不仅被拒绝,竞争对手还突然莫名其妙地冒了出来,他怒火中烧,腾地一下站起,一副准备干一架的气势。

好在他旁边的同学还算理智,先一步拦住了他,并不断劝说他离开。可是就在男孩快要离开之际,转身拿起身边未喝完的大麦茶,朝程经年的方向泼了过去。

好在准头不咋样……

叶知秋在后面看得胆战心惊,因为她知道程经年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平日里只闷头做事,低调得要命,要是真高调起来,估计没人比得上。

可是他没有动,叶知秋向那女孩的方向望去,只见她还拉着程经年的手,轻轻一捏给他示意,并递了一个“拜托了,别去追”的委屈眼神。

见到程经年渐渐平复下来的面容,她才意识到什么一样,急忙松开了程经年的手,紧接着不断地道谢。

叶知秋不知道他们两个是怎么坐到她对面的,豚骨拉面多加了一份,她也认识了曲潇潇——一中轮滑社社长。

“刚刚那个男孩,周书,我高一时的同桌,是个蛮优秀的男孩子,或许你们在年级红榜上见过他?”曲潇潇将耳边碎发捋到耳后,缓缓道。

叶知秋点头,程经年摇头。

“他成绩很好,也是竞赛生,明明平日的时间表已经拍得满满当当,在听我抱怨了一句社团事情很多、很难处理后,非要竞选副社长,怎么劝也不听……”

眼前的少女眉清目秀,梳高高的马尾,表面上酷酷的,声音却清冽好听,让人想起高原上空闪着光亮的寒星。

她断断续续地说完,程经年像是理解了什么,默默点头。

叶知秋对着加着小葱和香油的拉面,食不知味。

“哎呀,说了这么多,其实是我嫌弃他轮滑技术太烂。不过……真的太对不起了,你这件衣服……他平时不这样的,真的很抱歉,我去陪你买件新的吧?”

其实那个男生并没有想真的泼向程经年,他也只是袖口边沾了一点点而已。听到这,一直低头吸溜面条的叶知秋突然抬起头来,但很快将目光移向收银台的方向,好像突然对白色的收音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你们轮滑社一般周几有活动啊?”程经年望了望自己还有些茶渍的袖口,适时地转移了话题。

“每周五晚上,要不要来一起体验下,毕竟……你也做了五分钟的副社长不是吗!”曲潇潇话语俏皮,惹得程经年哈哈大笑。

“行吧,早就听说过轮滑社人气不错,我去试试。”

“你也一起吧。”曲潇潇突然对正在发呆的叶知秋说道。

“啊?”

“看看你训练完是不是还是只吃这两口面。”程经年瞅了瞅叶知秋没有下去多少的面条,欢快道。

一中向来以素质教育著称,虽然只是高中而已,社团活动办得比很多大学还要好。因为学校是寄宿制,除了周末都有晚自习,但晚自习一般不排课表,若是有社团活动,和班长打个招呼就可以。

叶知秋数学不太好,晚自习时间也基本用来做习题了,没参加过社团活动。

饭量小,体育废柴,叶知秋知道她体能不及格不是没有理由,周五的晚上让她如临大敌。

她曾经在操场漫无目的地散步时见过轮滑社训练,领头的人拉着一個带滑轮的低音炮,放着常年占据音乐榜单的歌,后面一群人跟着快速滑动,轮滑鞋闪着霓虹般的光,满目皆是青春飞扬的背影。

她小的时候,轮滑风靡过一段时间,只不过她没赶上,风潮过后也没时间学。

叶知秋不知道时间是怎么一溜烟就到了周五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到轮滑社的集合地点的,只知道她到的时候,程经年已经穿好鞋子在等她了。

他穿着黑色的鞋子,没像别人那样戴着护肘和护膝,陡然高大了不少,借着夕阳斜照,在叶知秋面前投下一片大大的阴影。

“穿鞋子。”程经年滑过来,在叶知秋脚边放下一双粉色的轮滑鞋,她试了下,不大不小刚刚好。

问题是,她好像站不起来了……

叶知秋只能坐在地上思考人生。

直到程经年懒懒散散地滑过来,勾勾唇,笑道:“不会滑?”

她点头如捣蒜。

天边由亮黄色变为玫瑰紫,晚风温柔,弥漫着春天特有的气息,铺天盖地地涌向她。接着一双手出现在她眼前,她睁着一双大眼睛,抬头望着眼前的少年,半晌,才忽然反应过来,拉着程经年的手,艰难地站起来。

程经年娴熟地向后退着,拉着叶知秋慢慢前进,尽管如此,双脚离地还是带给她一种不安全感,若程经年松手,她觉得自己随时可能摔个四脚朝天。

“不行,不行,我真的不行。”叶知秋将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只想重新坐在地上思考人生。

“要是害怕,你可以试着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叶知秋小声惊呼,连睁眼都站不稳,眼前一片漆黑岂不是更恐怖。

她终于还是闭上了眼睛,因为睁着眼睛也很恐怖。

直到闭眼的那一瞬间,她才感受到一切是多么美妙。

他温暖的手拉着她慢慢前进,她试着按他所说的那样,抬脚,用力,缓缓向前。就这样慢慢挪了一段路后,她没想到,程经年让她张开眼睛,同时放开她的一只手,突然转身向前加速。

一切都太快了,叶知秋甚至都忘了尖叫,就跟在他后面滑了起来,风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吹来,在她耳边呼啸,一片粉色的晚樱飘落在程经年的肩上,一切就像一场经年大梦。

“程经年……我觉得自己快要起飞了。”叶知秋委屈巴巴,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

“要的就是这种感觉。”他不仅听到了,还高声回复道。

旁边的曲潇潇也滑了过来,和他并排,笑道:“还敢不敢再快一点。”

说完便加速超过了两人。

果然年轻人经不起激,叶知秋直感叹自己怕什么来什么,下一秒,程经年开始加速了。他和曲潇潇的距离不断拉近,他们顺利地滑过直道区,再经过弯道区……

但准确地说,那个“他们”中,不包括叶知秋,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踹翻了旁边准备重新给跑道上色的白漆。

油漆桶滚动的声音,宛如五雷轰顶。

年级办公室里,他们三个倒是站得整齐。

“下周一领导视察,你们知道那有多么难处理吗!知道吗!我看你们三个今晚都别睡觉了,帮着工人师傅打下手算了。”

主任老刘气急败坏,一边走一边发脾气,气急了还用手指戳了戳程经年的额头,差点把没留神的他戳倒在地。

叶知秋担心地望着程经年,不知道以他独特的个性,还能忍受多久这样的奚落。可是他没有吭气,只有曲潇潇一直在讲话,边道歉边承认错误,老刘的心情多少有点缓和。

他们三个当然没有去操场帮忙,“谈话”结束后准备各回各家。曲潇潇是走读生,和他们不是一个方向,但走着走着,叶知秋发现程经年竟然也不准备去宿舍的方向。

“我去机房,还有个程序没写完。”看出叶知秋的疑惑,他简单解释了一句。

叶知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道:“所以你那天夜不归宿……也是在机房通宵写程序?”

“差不多吧。”

“那你为什么不给值勤老师解释,她会理解的。”叶知秋望着程经年,一本正经地认真道,眼睛眨呀眨,像落了满目繁星。

“麻烦。”

叶知秋像被噎住了一样,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最后只僵硬地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她突然想变成曲潇潇,曲潇潇一定知道该怎样回他的话,还一定能把他逗得哈哈大笑。

“原来如此。”她只想到这么平平常常的四个字。

“原来如此?哈哈哈,这是什么回答,你真可爱啊,叶知秋。”她怎么也没想到,程经年竟然被她的一本正经逗到了,说完还揉了揉她的头,将她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童花头揉得凌乱。

北在哪儿来着?

她第一次没想好好整理头发,就那样踩着月光回了宿舍。

高二下学期是个很神奇的学期,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努力提高绩点争取自主招生的,参加奥赛的,多少给平淡的生活加了点剑拔弩张的意味。

叶知秋依然在数学的茫茫海洋中漫无目的地游啊游,偶尔程经年把她捞起来一下,只不过国赛的日子越来越近,他在机房待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很多时候她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

当她数学终于有点起色的时候,却传来一个令人不可思议的消息——

所有人都看好的能拿金牌的程经年,在国赛前一周退赛了。

叶知秋第一次开始关注同学间的八卦消息,传言都说,一个和他竞赛能力差不多的男孩,向校长罗列了程经年的违纪行为,包括夜不归宿、早晚自习永远缺勤,还有操场上恶意踹翻油漆桶种种。

总之,决赛名单上没有他,叶知秋顺着看下去,补上来的那个同学,叫周书。

拼命想靠近曲潇潇的那个周书,也是竞赛训练生,和程经年不同组,不同的指导老师。

不管那些传言是不是真的,但踹翻油漆桶的事完全和他无关,他不该背这个锅。叶知秋想起他在办公室里一言不发的样子,下一秒,她飞一般地跑向理三班。

不巧的是,门口的同学告訴她,程经年不在,一连好多天,他都“恰好”不在。她甚至跑去找每天都忙得飞起的老刘解释,结果是,他在一沓厚厚的试卷面前抬起头,有些疑惑道:“油漆桶的事?那才多大点事,校长日理万机,不会对这件事上心,况且,那不是你们三个小鬼一起惹的祸吗?我也从未指责这是程经年一人的错误。”

可是那些谣言又是为什么……

叶知秋一脸不明所以地从办公室走出,再次路过程经年教室旁,依然没有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这件事因为程经年的沉默而渐渐被人遗忘,叶知秋再次见到他时,是在学校的大门口。恰逢周日返校的时间,学校门口熙熙攘攘。周末留校的叶知秋准备去校门口买文具,却迎面碰上程经年和曲潇潇。

两人并排走过来,曲潇潇手里捧着一个扎着丝带的礼盒,两个人不知道在聊些什么,边说边笑。

曲潇潇先见到了叶知秋,她热情地给她打了招呼,然后道:“我今天生日,在教室里有个蛮大的蛋糕,你要不要一起来吃呀?”

原来她手上拿着的,是生日礼物——程经年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一直不愿在别人面前露面的程经年,还是陪着曲潇潇过了生日。

“生日……快乐啊,但是我们班今晚有周测,实在抱歉了。”叶知秋尽力让自己说得情真意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