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包老妈的安全感

初夏

1

我爸过世后，为了照顾我妈的情绪，我和妻子商量一致，把我妈接来和我们同住。以前大家分开住，各自为安，现在突然住到一起，诸多观念差异横亘在两代人之间，一时我们都很难适应彼此。

我和妻子新婚不久，发了工资想怎么花怎么花，今天买只新款的包包，明天预订出游的机票，每到月底就捉襟见肘，完全没有勤俭持家的意识，我妈多次旁敲侧击。而我们呢，觉得她勤俭过了头，大热天一个人在家舍不得开空调，搬张小凳子坐门口吹过堂风;几十元的T恤穿破了洞还舍不得扔，留作睡衣在家穿;每月的伙食费我们给，她的退休工资每月也有三千多元，按理说够她基本开销了，可她口口声声喊着没钱，对此我挺不理解。

让我更不理解的事还在后头呢。周末晚上，我妈做了一桌好菜，正当我们吃得欢的时候，她说：“我这身体恢复得也差不多了，在家闲着也无聊，我想出去找份工作，到底能赚点钱。”我一下停住筷子，我爸过世她伤心过度得了胃炎，短短一个多月瘦了十几斤，这身体才刚刚好转，她又要折腾着出去打工。我说：“老妈，你退休了，就在家歇着，赚钱的事就交给我们吧。你把家照顾好，我们给你钱，权当你给人打工了。”我妈不自觉提高了音量，说：“你们平时花销那么大，我可不想赚你们的钱。”看她反应有点激烈，妻子对我使个眼色，我就没再接她的话。

饭后，我和妻子嘀咕，我妈真去打工咋办？她体质一向不好，要是累倒可惨了！于是，我们一起想了个办法，让我妈隔天就去乡下看我奶奶，奶奶一个人住，虽然身体不错，毕竟年龄大了，还是需要时常照看的。孝顺长辈，我妈总无法拒绝了吧？

第二天，我便和我妈提出这事，她愣了一下随即点头答应了。计谋得逞，我和妻子开心地偷偷击掌喊“耶”。不承想，几天后，我妈就喜滋滋地宣布说她在奶奶家附近的超市找了份保洁员的工作，每天可以趁午休的时候去照看奶奶。我一听就泄了气，直接瘫坐在沙发上。我妈见我这副模样，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让我放心，她说这工作不用脑子，轻松着呢！

做了一辈子出纳员，退休了却放下身段去做保洁员，这是有多缺钱啊，我真不理解她是怎么想的。

从那以后，我妈每天哼着小曲早出晚归，看样子这份工挺合她的意。我看在眼里，心想既然她开心，那就由着她折腾吧。

一个多月后，风平浪静的日子起了波澜——奶奶在院子里滑倒骨折了。

那是个下雨天，接到邻居电话的时候，我急坏了，打完120电话便往奶奶家赶。进门看到奶奶伏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疼得哇哇叫，我一阵揪心。把奶奶送到医院后，我妈也赶来了，我内心的火苗“噌”地一下蹿上来，对她大吼道：“你怎么照顾奶奶的？家人重要还是赚钱重要，成天钱钱钱，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拎不清！”我妈望着我，面部微微抽搐，皱着眉叹了口气，什么话也没有说。后来我才知道，那天超市中午突击大检查，所有人不许午休，一起忙着打扫卫生，我妈这才没能来看奶奶。

第二天，我妈主动辞了职，在医院陪床照顾奶奶。周末，我们去看望她们，在病房门口的时候，听到我妈和一个阿姨聊天，她说：“人老了，就是容易生病出意外，到处都要花钱，现在年轻人开销大，经济压力重，以后有了小孩子，更顾不上我啰！等老太太腿脚好了，我还是要去打工赚钱，多备点钱啊这心里才踏实。”

2

我的心像被针刺似的痛，那一刻我才明白我妈折腾着赚钱，不是她闲着无聊，更不是她爱钱，而是她心里缺乏安全感。这与我们平日对她的关心少有关，更主要还是在于我们花钱没节制加剧了她内心的不安全感。

回家的路上，病房里我妈憔悴的脸庞一直浮现在我的眼前，想到上次对她大发脾气所说的重话，我心里愧疚极了。妻子怕我太过自责，建议我说：“既然老妈没安全感，我们开销又难节制，不如我们把工资交给她打理，让她做咱家的管家婆，好让她心安啊！”我一听觉得有道理，就把这事记在了心头。

后来奶奶腿脚恢复了，被叔叔接回家住。我妈腾出空来，又嚷嚷着要去打工赚钱，这回我和妻子轮番上阵劝说她：“老妈，别去打工了，我们再不乱花钱了，把工资都交给你管，让我们省钱就是您变相地赚钱了。”“以后开销我们都听您意见，您做我们的管家婆吧！”

我妈被我们缠得没法，疑惑地看着我们说：“你们真要把工资交给我管？”我和妻子点头如捣蒜。她想了会说：“你俩目前确实控制不好消费，也好，那咱们就试行两个月！”

收到我们的工资后，我妈戴上老花镜，在笔记本上列表格、写开支预算，一副专业理财师为我们打理财产的架势。她把我们的工资分成三份，一份用于家庭日常开销，一份用于我们各自的零花钱，另一份帮我们雷打不动地存起来。

刚开始的一个月，我们被约束了花销，很不习惯，我妈教育我们说：“老话说得好，万事开头难，慢慢你们就会习惯的。”好不容易挨到了月底，我们发现卡里有了存款，感觉在老妈鼓励下，一切的坚持都很值得。

3

两个月后，发现开销控制得很不错，银行卡上存款数字攀升不少，我们都很感叹，有我妈帮着我们管钱做规划真是幸福。于是，我和妻子一致请求我妈继续帮我们做管家婆，盛情难却之下，我妈乐呵呵地答应了。

我妈劲头很足，为了能让我们的存款收益最大化，她每天做完家务，便研究起各大银行理财产品利率，关注每期国债的发行时间。一段时间后，她跟小区的大妈大爷熟识，到了国债发行日，他们便相约去银行门口排队买国债。

说来也怪，老妈做了管家婆后，我们和她谈论的东西多了，物价水平、银行存款政策、生活里有趣的事……我们的沟通也变得顺畅很多，一方面她在生活的细枝末节中教我们理财的意识和方法，另一方面我们也在给她灌输一些观念。比如我们是一家人，心永远在一起，任何困难面前我们不会丢弃彼此;比如节省是好事，过度节省就没有意义。

时间久了，我妈的理财经让我们耳濡目染，我妈慢慢也接受了我们的观念。一天，她笑眯眯地指着手机淘宝对我们说：“你俩谁有空，帮我买两套简单大方的睡衣啊！”我开玩笑道：“老妈，你那破洞的睡衣要退出舞台了吗？”我妈挑一下眉，笑呵呵地“熊”我：“怎么，妈妈这么大年龄了，还不能穿点好衣服么？”她这么一反问，我和妻子都乐了。

边料理家务，边帮我们打理日常收支和理财，我妈的生活热气腾腾，从那之后再也没跟我们提起要打工赚钱的事。

两年后，新的小生命呱呱坠地，我妈乐开了花。小宝满月的时候，我妈把我和妻子拉进房间，她拍着妻子的手背对她说：“小茜啊，你们现在为人父母了，肩上的责任更重了，妈知道你们也都更加独立了，妈很高兴。妈这个管家婆的位置啊该换你上了。妈相信啊，你一定能把这个家管好的！”说着，她把几张银行卡塞给妻子。

我上前拍拍我妈的肩说：“妈，不管您做不做咱家的管家婆，我们的心永远都和您在一起！”

我妈抬头望向我说：“好，在一起！”她笑盈盈的眼神里分明有泪光在闪动，在她那层层叠叠的笑容褶皱里，我能感受到她的心坦荡、安然。

（編辑 郑儒凤 zrf911@sina.com，西米绘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