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记南仁东
2020-10-19吴月辉
吴月辉
在2017年9月15日,这一天,72岁的南仁东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如果不是此后的媒体报道,恐怕没有多少人知道他就是中国500米口径球面射电望远镜(FAST)首席科学家、总工程师。
但南仁东并不在意,他只想着能够踏踏实实地“做点事情”。即使在生命的最后半个月里,他仍然密切关注着FAST的每一步进展。
南仁东生命中近1/3的时光都奉献给了FAST。
1993年,国际无线电科学联盟大会在日本东京举行。有科学家提出,在全球电波环境继续恶化之前,人类应该建造新一代射电望远镜,接收更多外太空的讯息。
当时,南仁东也在现场。他认为这对中国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个大胆的设想油然而生。他推开中国参会代表吴盛殷的门,激动地说:“咱们也建一个吧!”
然而,对于上世纪90年代初的中国来讲,这个建造500米口径球面射电望远镜的计划大胆得近乎疯狂。几乎所有的业内专家都不看好。
尽管如此,南仁东还是毅然决然地坚持这个计划。梦想实现的第一步,是要找到能安装这个庞然大物的地方。
1994年,南仁东开始为FAST项目选址。近10年里,他脱掉西装,换上工作服,翻山越岭,走遍了贵州上百个窝凼。喀斯特地形常常乱石密布,再加上贵州天气阴冷多雨,他常常在被雨水浇湿的亂石和泥土中摸爬滚打。
一次,在去陡峭山顶时,大家劝已经65岁的南仁东在山下等着就可以。但为了更清晰地了解现场,掌握第一手资料,他还是坚持要自己爬上去。
同时,南仁东也在进行着FAST的申请立项。毕竟FAST是一个耗资巨大的工程,想要顺利通过立项、获得经费支持并不容易。
那几年里,南仁东顶着巨大的压力,开始自掏路费,满中国“化缘”。他一家单位挨一家单位地去谈,给他们详细讲解FAST项目是什么,建成后能做什么。最终,厚厚的立项申请书上出现了20多个合作单位的名字。
2007年7月,历经13年,FAST作为“十一五”重大科学装置终于正式被国家批准立项。2011年3月,筹备多年的FAST正式开工建设。
然而,工程的建设艰难程度远超想象,它不仅涉及天文学。南仁东却硬是凭借自己的执着和勤奋,带领一群有着同样科学梦想的人,把不可思议的设想一步步变成了现实。
天体无线电波的固有本性,是射电天文观测的一个棘手难题。天体的无线电波是平行的,当反射面是球面时,无线电波会汇聚成一条线,只有当反射面是抛物面形状的时候,它才能汇聚成一点,进入到接收机。为了克服这个难题,南仁东带领工程师们想出了一个绝妙的设计——主动变形反射面,它可以使球形的反射面实时变形为抛物面。
当第一眼看到FAST时,SKA国际组织前任总干事理查德·斯基利说自己所能想到的第一个词就是“震惊”:“这是一个令人震惊的设计理念。”
FAST涉及的专业领域很多,每个领域都有专家提出不同意见。作为首席科学家和总工程师,南仁东必须做出决策。而要做出正确的决策,就必须懂行。
可以说,南仁东是FAST工程团队中最勤奋好学的人。
在审核危岩和崩塌体治理、支护方案时,不懂岩土工程的他,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学习相关知识,对方案中的每一张图纸都仔细审核。最后,他指出了方案中的不少错误,还提出了许多非常专业的意见,令合作单位的专家们刮目相看。
南仁东更喜欢被大家称呼为“老南”。闲暇之余,他会跟助手姜鹏讲起他的人生故事。大多时候,他对同事和学生们的态度都很随和。但如果遇到对待工作不认真的人,他可是丝毫不留情面。
一次,FAST测试小组副组长李辉拿着做好的馈源力学仿真实验方案向南仁东汇报。“一上来,就先问了我三个问题:‘多大尺度?‘在哪儿进行?‘阻尼多少?结果我一个都没答上来。南老师当即就严厉批评了我。”李辉说。
他眼里容不得一点瑕疵。很多参与FAST项目工作的同事都有被南仁东问住的经历。每到这个时候南仁东就会板起面孔,冷得让人不敢看他。“这让我们不敢有半点懒惰和马虎。”李辉说。
虽然南仁东对工作要求严格,但他并不专横,愿意倾听大家的意见。
FAST索驱动系统的负责人潘高峰就跟南仁东起过“争执”。那是在台址开挖时,施工方提议换一张新的地形图。可当时任务周期特别紧张,潘高峰了解到新的地形图与旧的地形图区别很小,认为可以不换,否则会耽误工期。但南仁东觉得有必要更换。
“我从楼下追着他到了楼上,因为急,说话语气难免有些冲。最终,南老师又仔细比较了两个地形图,接受了我的意见。”潘高峰说,“只要你能够解释通,他会很虚心地听取并接受你的意见,从不会把这些争执放在心上。”
◎ 来源|人民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