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学：想说爱你不容易

文/靳潇飒

初中毕业时流行写同学录，临别之际，大家互相赠对方，在活页纸面描述自己的基本信息，写下兴趣爱好，留下祝福鼓励的语言，以寄托离别之情。有天，发小翻到当年我写给他的那一页，拍照片给我，在未来理想这一栏中，我用钢笔歪歪扭扭地写下了这么一句话：“成为一名历史学家。”

曾经有个灵魂拷问火爆网络：“儿时的梦想你现在还在坚持吗？”很多人听到这个问题不禁为之一愣。随着年岁渐长，很多人或是将梦想遗忘，或是将其深埋心底。而看到曾经写下的那句话后，我才发觉，原来最初的梦想，自己竟还在坚持着。

从三国情和武侠梦开始

每个男生心中，都有英雄情和武侠梦，幻想着驰骋疆场建功立业，变身侠客劫富济贫除暴安良。我也不例外，少年时《三国演义》爱不释手，“一吕二赵三典韦、四关五马六张飞”的排名倒背如流。

似乎从那时起，我便在内心种下对历史的热爱，为了知晓三国前后的历史故事，我前追秦汉后读唐宋，从一本地摊上淘来的《上下五千年》中熟悉历朝历代的兴衰更替。蒙哥真的是被神雕侠杨过所杀？蓟辽督师袁崇焕的儿子真的是袁承志？康熙帝下江南真的是为了寻找韦小宝？为了弄清楚金庸武侠小说里的这些虚虚实实，我又开始对应地去追各个朝代史，当其他孩子缠着家长要玩具时，我却拉着父母走进新华书店去买通俗版史记、汉书与三国志。

就在这样的初步阅读中，“春秋战国秦两汉”“三国两晋南北朝”“辽宋夏金元明清”的朝代轮廓逐步在脑海中形成。初中开设历史课后，我突然发觉自己的历史成绩竟然在班级中名列前茅。

孩童的心思，大抵都是在哪一领域较为突出，便会对这个领域抱有长久的兴趣。长此以往，中学六年的时光里，我总是在历史课堂上最为活跃，而这也深深影响了未来的路。

高二时，我因为历史干脆利落地选择了文科。高考填报志愿时，又义无反顾地在所有志愿栏里全都报了历史学。就这样，我正式开始了历史学海的个人修行之路。

多读书厚养气：修炼之路并不易

大学四年，我在一个南方小城的历史系里度过。当初，我抱着一整套《明朝那些事儿》进大学，以为可以通过这些收藏征服同袍，但事实证明自己还是太天真。当舍友默默地拿出《天朝的崩溃》《万历十五年》《叫魂》《曹寅与康熙》等，我觉得自己“输了”。

在我看来，大学历史系分三类人：一类是从其他专业调剂过来的，其兴趣爱好不在这里；一类是已经有了些许历史学功底，想要在这个学科里做出些成就的；还有一类便是不知自己想要做什么、但又对历史感兴趣的。

此三类人中，第一类毕业后大抵会放弃历史选择其他职业。第二类心无旁骛、放弃一切活动只为读书，最终大部分选择读研深造。第三类则最为复杂，有的选择考公从政，有的选择教书育人，有的兴趣点逐渐转移至哲学、法学、文学等其他交叉领域，最终走向他路，还有的会慢慢被第二类人所感染，进而考研深造，真正开始自己的修行。

如果说我的大学室友是第二类人，那我就是被他所影响的第三类人。慢慢地，我们在学校形成了自己的小圈子，在这个圈子里，我开始对费正清、魏斐德、孔飞力、史景迁等海外汉学家熟悉起来，也开始知道什么叫“冲击反应论”，什么是“中国中心观”。遇到一群志同道合的同学后，大学的日子便明朗了很多，上课坐前排笔走龙蛇，下课围老师讨论问题，早早立志考研深造，人生开始不迷茫。

本科的课程一直是庞杂的，前两年主要学习通史：中国史、世界史和史学理论，大三开始学的杂了，有文化遗产保护、历史人类学、文化人类学这样跨学科的课程，甚至还有岭南文化史这种带有鲜明地域特征的课程。

当时最为头疼的便是埃及和印度史，因为期末考试的名词解释需要记忆大量名字，从埃及的埃赫那吞、阿蒙霍特普四世、哈特舍特谢普太后，到印度戒日帝国的曷罗阇伐弹那、波罗帕羯罗伐弹那，每一个名字读起来都那么拗口，对着湖面背书时仿佛自己在练习相声贯口。

每次考试凭借死记硬背的功力，倒是可以拿到一个较为不错的分数。但若想继续修炼下去，仅凭这点背书的功夫就很难了。想要真正达到太史公司马迁说的“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境界，可谓难上加难。

因为你必须要阅读大量档案、方志、奏议、书信、日记、报刊等一手资料，之后才能建立起对于这门学科最为粗浅的认知。在此基础上想做成一家之言，更需勤奋努力阅读学界前辈的著作，并靠自身天赋去突破和创新，历史学修行之难，可见一斑。

从硕到博一路前行：在纷繁中坚守初心

自读研至今，一晃也已有七年的光阴，自己的修炼之路也曾中断过。硕士毕业那年，我面临人生抉择：是就此进入公务员队伍，还是继续深造读博？为了家中的期许、现实的需要，我放弃了在北京师范大学继续攻读历史学博士学位的机会，选择了工作。

但走上工作岗位后才发现，自己已然与那苦中作乐的历史学专业分不开。读研期间，我与老师一起发起了吕振羽史学读书会，毕业后还是忍不住回去参与讨论，在手机上看到历史学名家在高校讲座的推送消息时，下班后还是急匆匆地赶去聆听。如此种种让我意识到，自己的心不愿离开这个领域，于是便再次选择读博继续修炼。

回首自己走过的路，我才发觉，曾经看过的风景早已融入灵魂和思想。硕士毕业论文开始选题时，我想起了儿时看过的金庸小说，金庸在创作首部武侠小说《书剑恩仇录》时，将自己家乡浙江海宁当地耳熟能详的历史典故润色加工、引史入奇，塑造出陈家洛、福康安与乾隆皇帝之间扑朔迷离的关系，把历史人物作为整部小说的结构支撑物，既传达出自己的历史观念，又让武侠传奇故事显得真实可信，不是真的却胜似真的。

这种选题意识影响了我，让我开始模仿，选取自己家乡在民国时期的名人轶事和传奇典故，将这些故事整合起来，佐以档案资料的支撑和历史观点的分析，竟洋洋洒洒地写出了十几万字的论文，虽是硕士论文，却已达到博士论文的字数。

更为珍贵的是，历史学教会了我很多做人的道理。钱穆先生在《国史大纲》序言中说，要对以往历史持一种温情与敬意，我便开始不再简单地将历史人物区分为好人和坏人，回到历史现场，思当事人所思、想当事人所想，思想便不会极端。严耕望先生在《治史三书》开头中说要“工作随时努力，生活随遇而安”我便去学习他豁达的天性和乐观的情怀。陈寅恪先生曾言“唯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日久，共三光而永光”我便暗自以此语告诫自己，无论治学抑或做人，保持独立思考，不去盲从、不与跟风。

速成从来就不是历史系的风格，它在如今功利型社会中变得没有市场，但也正是如此，它身上很多的“特质”才会更加难能可贵。纵然历史学是冷门，但我仍愿坚守此地，因为它是从内心给出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