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叠居奇程客得助 三救厄海神显灵》中海神形象分析
2020-10-12郭李淳
郭李淳
凌蒙初《二拍》中《叠居奇程客得助 三救厄海神显灵》是描写明末商人生活和命运的名篇。小说通过对年轻商人程宰艳遇海神,从而发家致富,逃过厄运,前困后享的描写,真实地表现了当时商人群体的心灵世界,揭露出其生活欲望和追求——渴望美丽女性、预知商品信息,祈求生命安全,具有深刻的典型意义和认识价值。当今,研究者主要从商人角度对文本进行深度解读,对另外一个角色——海神的分析寥寥无几。本文中,笔者着重以生态主义女性视角观照海神形象,试图填补研究上的空缺。
一、佳人:中国女性生态化审美的典范
佳人是男性社会中“被看”的女性,她之所以为“佳人”,是因为她是最理想的被看者,她可以综合满足男性多层次的审美需求。这包括外貌的美所带来的感官愉悦、性情真挚所带来的爱情满足以及某种诗意的心灵因素或内在修养所带来的诗性精神的沟通。概括而言,佳人主要有三个方面的特质:一是相貌;二是才华或思想;三是性情。
(一)相貌
佳人的外在美,在重形声表里同构关系的中国传统诗学框架中,往往是其内在性情与诗意感性显化和象征。文本中的海神作为神仙在形象塑造之初,已经具备了“以形媚道”“状若飞仙”的飘逸美。元明清三代,在城市经济充分发展、市民阶层形成的时代背景下,中国文化总的趋势进一步走向现世乃至世俗。海神的外貌描写呈现出自然脱俗与阿时趋俗相结合的特色。文本写道:“只见三个美妇人,朱颜绿鬓,明眸皓齿,冠帷盛饰,有像世间图画上后妃的打扮,浑身上下,金翠珠玉,光采夺目;容色风度,一个个如天上仙人,绝不似凡间模样,年纪多只可二十余岁光景。前后侍女无数,尽皆韶丽非常,各有执事,自分行列。”
(二)才华或思想
才华与思想方面,呈现的是作为“名士风流”的女性翻版佳人。原文虽然没有大篇幅正面描写“泼墨成涛,挥笔落锦”、才华横溢的女性形象,但旁推侧引地提到程宰询问海神有关时局的看法,后者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这说明海神不仅有判断商业市场的智慧,同样也关心政治的风云变幻。这不仅是对海神才实气度的表现,也是对明代以来女性日益觉醒的入世意识的反映。
(三)性情
明代文化了继承元代走向世俗、放纵人欲的倾向,李贽说“百姓日用即道”“吃饭穿衣即是人伦物理”,公安三袁与竟陵派认为“从自己胸臆流出”的是“性灵”,汤显祖提出“情不知其所起,一往情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的主情论……因此,明代的佳人群体最突出的特征就是具有“真性情”。
程宰与海神谈红宝石称之“罕见”时,海神直言不讳,说程宰“郎君如此眼光浅,真是夏虫不可语冰”,海神本真性情展露无疑。由于明代文化融合道、释、易、儒,再由“性灵”统其关键的特征,明代“性灵”佳人的文化内涵愈显丰厚,很多人物是半意象化的。程宰抱怨自己折损千金时,海神称其为“俗事”。直言金钱为俗,或与其神仙的身份有联系,但“千金”作为一个明显的符号,集中体现了海神蕴藉的内涵——清高。作者还假海神之口,阐发了“命中若有终须有,命若无时莫强求”的自然观。
海神渴求专一爱情,“郎果有心如此,但须始终如一方好”,分别之际,程宰哭天抢地、难舍难分的真情实感无疑是两人忠贞爱情的写照。这种爱情与以前的“单纯的性欲”“古代的性爱”有着根本的区别,同样是海神真性情的表现,也是追求个性、肯定情欲的社会思潮迅速在全社会中弥漫带来的性爱进步的注脚。
二、伪生态化:男性中心文学女性形象的生态化失落
爱情是文学作品的一个重要主题,作为恋人的女性形象都是最丰富的,这种形象也与父权制的社会伦理、性别伦理构成了最强烈的張力。
中国传统的人与自然共在共生的浑融思维,在避免将人与生态对立起来、将人与生态割裂开来的同时,也造成人与自然、人与生态的模糊。自汉儒起,这个宇宙秩序就与经学完全整合。由于男女两性存在于这个象征系统中,男权统治也就被赋予了伪生态化的合理性。因此,中国传统父权制社会的性别统治并不等同于人对自然的掠夺、人与自生态系统的对立,而是等同于人与自然的边界模糊和人对生态的社会化、人伦化阐释。人们可以从最经典的两个公式——“男尊女卑”与“男女有别”谈起。
中国文化并不太关注赋予特定事物以某种变动不居的本质,所以古典哲学、伦理学、美学的许多概念都是生成性的,有其存在的特定语境。因此,“尊”与“卑”并不是男人/女人的固定本质,而是两性间的相对关系,是在差序格局的人伦关系网中生成的。文本在表现“男尊女卑”时有个细节,海神第一次现身时,程宰受到惊吓跪拜在地,海神急用纤纤玉手一把将其拽起来,说“你休惧怕,且与我同坐”,接着挽住程宰的手,双双南面坐下,借酒献礼。酒是古代礼尚往来交往的载体,南面为尊,海神首先是知礼的,当面对身份低微、仓皇畏缩的小掌账人,她没有表现得高高在上,反倒是拉他同坐,搭建了一个平等的身份平台。原本“神”与“人”之间存在一个先验秩序,但因为神是“女神”,人是“男人”,男尊女卑的存在使得海神与程宰的关系趋于平等。
《礼记·大传》曰:“亲亲也,尊尊也,长长也,男女有别。”各个角色都有各自的伦理尺度,各正其位。男女有别,意味着“男尊女卑”的价值秩序落实到人伦实践中。这样产生的结果就是在具体的关系中,女性与男性是平等的,但在男女有别的男性中心社会文化秩序中,她们是爱情同盟中的附属方。情节上,海神以“三助三救”改写程宰的命运,她具有超凡的预知能力,却甘为程宰“背后的女人”,自身价值的实现必须凭倚男性;对待同性的态度上,她自觉内置于父权秩序之中,这是一种十分微妙的性别政治,它是将被统治中的一部分纳入统治者之中,实现被统治者内部的“自治”,从而消解了对立面,实现了更为稳定的单向度政治。海神曾多次提到自己是“非有害于人的”,而“世间花月之妖,飞走之怪,往往害人,所以说着便怕,惹人憎恶,我非此类”,对同性的品藻不是自身出发,而是以男性视角暗示“红颜祸水”论;利益取舍上,人伦义务制约亲爱关系,程宰发迹决定归家时,文本重点描写了两人离别场景。伦理式离别场景更重视“理”的实践,虽然原文是“居”与“归”之间的矛盾,但同样表现了男权中心下女性的屈从。面对丈夫的离去,神仙也无能为力,不能挽留,只能寄托期许,“郎宜自爱,勉图后福”“你宜居心清净,力行善事,以副吾望”。
生态女性主义在批判西方二元论、机械主义的同时,提出了新的有机论思想,用一种整体性的结合观念,对于生态女性主义的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而古老的中国传统文化是中国生态女性主义产生和发展的土壤,对于生态女性主义的发展无疑是一个强力的支撑和有效的补充。笔者从明代著名的市民文学《二拍》出发,分析了其中的名篇《叠居奇程客得助 三救厄海神显灵》海神的形象,从生态角度反观女性,以冀实现对该篇的多元化批评。
(三峡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