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记

安宁

那是十几年前，我在小小的县城里读高三，即将在盛夏7月，参加一场决定一生命运走向的高考。

记得那时住校，宿舍里7个女孩，原本平时全是乡村朴实少女的模样，可那阵子却都着了魔般，在紧张的学习之余一次次往照相馆跑。我一向不喜欢那种死板僵硬的明星照，而且，我也认为县城里的摄影师全是些技艺平平专爱骗钱的家伙，再怎么美丽灵动的女孩，一旦经过他们的手，就全都变成搔首弄姿的时尚女郞。那红红艳艳的嘴唇，千篇一律的柳眉，精致有型的假发，还有一抹画好了贴上去的柔媚微笑，总让我觉得矫情，仿佛将一株稚嫩的幼苗，强行拔高了一样突兀可笑。

高三教室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一种大难临头、硝烟弥漫的危机感。随着高考的一天天临近，战火也一步步升级，周围的空气变得极其敏感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稀里哗啦碎掉。所以我那时反常的临危不惧，从容不迫。用朋友小朗的话说，有种回光返照的意味。我认认真真复习功课，定时定量吃母亲送来的鱼肝油，乖孩子似的早起早睡。还会忙里偷闲，囫囵吞枣地翻几本小說，或摘抄一些别于名言警句的美丽文字，在别人昏昏欲睡的课间，故做深沉地朗诵，强行唤醒心中没有同身体一起沉寂的激情。我还早早地借了小朗漂亮的红色长裙，站在校园的红花绿草间，回眸一笑，拍下一张洗得最后快发白了的照片，水果糖似的分发给即将挥手告别的难兄难弟。以至于那时的小朗，每每见了我，总会下意识地摸摸我的额头，极同情地问一句：姐姐，今日你是否正常？我笑着回骂一句“神经病”，她便愈加放肆地冲我喊：大才女，上战场前写好的遗书，别忘了送我手抄一份噢！

生活便这样惊心动魄地向前，直到我视死如归地走进高考考场，认认真真向所有关心我的人，交出一份份或喜或忧的答卷。而后经过漫长的等待，在拥挤的人群里，摁着一颗快要飞出来的心，看到了那个砰的一声在我眼前炸裂的661分。直至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我才像黄粱一梦里的书生，忽然间醒过来，看到那段看似从容不迫的100天，原是如此的轰轰烈烈。

很多年之后的今天，已经有了皱纹的我，再翻起那本厚厚的影集，看到那段用千篇一律的明星照纪录下的已经褪色的青春，还是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尽管，那段烙刻在影集里的青春，看上去的确有些不伦不类，好像一个因急于长大，而用成人衣饰掩盖天真的女孩。可是，在匆忙的打扮中，她笨拙的举止里，还是流溢出青春真实的面容，如此质朴，又那样真纯。

那是再不会返回的青春岁月，与我的生命融为一体的美好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