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现代性的界限与中国道路的世界历史意义
2020-10-09胡国庆陈立新
胡国庆 陈立新
摘 要:现代性是历史地生成的,因而现代性不等于西方化。破除对西方现代性的迷思,需要梳理西方现代性的由来,如此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还原西方现代性的早期面目。马克思通过对犹太人问题的反思和对资本原则的批判,揭示了西方现代性的内在局限,破除了人们对西方现代性的迷信。而马克思晚年对东方社会发展的思考,为理解中国道路展示新型现代性定向提供了理论视角;中国道路的历史实践体现了人民性原则和和平发展的实践智慧,表明马克思晚年思想的合理性与现实性和新型现代性的必然性,并为世界提供了一条可以借鉴的新型现代性方案。
关键词:现代性; 资本; 中国道路;人民性;和平发展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历史唯物主义视野下中国新型现代性建构路向研究”(16AZX003)、安徽省哲学与社会科学规划项目“马克思自然空间思想及其当代价值研究”(AHSKY2018D106)。
[中图分类号] A81 [文章编号] 1673-0186(2020)009-0025-010
[文献标识码] A [DOI编码] 10.19631/j.cnki.css.2020.009.003
学术界对于现代性的认识,有着多种观点,也存在着诸多截然不同的态度。其中有两种比较典型的观点:一种是“西方中心论”的观点,认为现代性等同于西方化。随着西方现代性暴露的种种不足,这种观点愈来愈为人们所怀疑和否定,但是依然存在着一定的市场。另一种观点则持开放的态度,认为存在着多元现代性,认为不同的文化传统和社会发展状况产生了不同文化形式的现代性。虽然这些理论皆有其根据,然而并没有真正说出来现代性的实质,没有理解社会发展的真正动因。只有历史唯物主义真正实现了对社会发展历史法则的科学解答。不可否认,现代社会的出现离不开资产阶级的历史性作用,马克思、恩格斯曾在《共产党宣言》中精要地概括了其历史进程与意义:资产阶级登上历史舞台之后,到处开拓殖民,传播现代文明,使农村从属于城市,东方从属于西方[1]404-405。而作为后发现代化国家,中国道路的历史性实践为走向现代社会又提供了非西方的路向。从历史的角度来看,随着现代社会的深入发展,现代性所呈现出来的复杂面相,使得人们沉思其可能性前景。本文试图在西方现代性的历史及其困境、中国道路的历史经验等方面进行探讨,揭示西方现代性的局限性,证明中国道路的历史实践为世界提供了一条和平发展的现代性路向。
一、西方现代性的历史与迷误
对现代性的反思离不开现实生活的展开,也就是说需要从历史上了解西方现代性之由来。从现代化的演化过程来看,现代化分为两种路向,一种是原发性现代化,它的发展相对来说是自发的、自在的过程,而另一种则为外源性现代化,一般来说是受原发性现代化国家的冲击而后开始现代化的过程;所以马克思说原发性现代化“明确地限制在西欧各国的范围内”[2]。马克思在这里非常清楚明白地告知人们要注意原发性现代化的范围是西欧各国。换言之,西欧的现代化过程实际上是一个独特的历史性进程,而并非简单推广复制就可以完成的模式。从世界历史来看,原发性现代化肇始于西欧,特别是随着欧洲中世纪的终结和生产力的发展,西欧社会从商品阶段发展到资本阶段,现代社会也就出现了。实际上,西欧现代性的早期历史经历三个方面的变革:思想运动、工业革命和资产阶级政治革命。
正如哈贝马斯所指那样,现代与中世纪的分水岭除了新大陆的发现之外还包括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3]。14世纪到16世纪的文艺复兴运动,从表现形式上来讲似乎目的在于恢复西方古代的哲学和艺术价值,实际上是在复活、改造和创新,是当时资产阶级价值观的体现。人文主义者面对基督教势力宣扬的禁欲主义和封建桎梏,通过主张享乐主义来表达对世俗生活的重视,充满了解放精神,也体现了人的价值的尊严。宗教改革借助于文艺复兴倡导的解放精神,诞生了新教。新教在马克斯·韦伯那里被认为塑造了“资本主义精神”。新教精神实际上和文艺复兴运动有着相似的特点,即弘扬了人的价值和尊严,是主体性意识的证明。这时,工业革命在英国出场了。虽然英国的资本主义发展相对于荷兰、西班牙等国家较晚,但机器大工业却率先在那里开始。
工业革命意味生产力的巨大飞跃和人类生存方式的转变。马克思从人与生产力发展的关系角度把现代社会定义为“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马克思认为这个阶段也是一种历史的进步,“在资本的简单概念中必然自在地包含着资本的文明化趋势”[4]395。资本的文明化趋势是指在资本的驱动下,人化的自然越来越代替纯粹的自然,而人的“历史性形成的需要”越来越代替“自然的需要”。这一点可以从人和人、人和自然、人自身三个方面关系的根本变化来理解。从人和人的关系来说,高度发达的市场经济和现代交通,加强了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在人和自然的关系方面,自然褪去了神圣性的一面,现代科学使得人类对自然规律的把握更加显著,现代工业强化了自然的人化,使自然服从于人类的需要。从人自身来说,人类需要不断被创造,不断被满足,资本只有不断满足人的需要方可持续下去。总之,资本的内在逻辑决定了它一定要突破现有的生产能力和生产手段的限制,一定要突破现有的消费数量、消费范围和消费种类的限制。突破这些限制的过程,也就是反映了资本文明趋势的过程。
在历史上,机器大工业为现代资本主义的发展打下了坚实基础。从工业革命的角度来看,“从行会制度到工场手工业到大工业,昭示着科学技术力量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由微而著的演变,大工业无疑是有史以来最高水平的科学技术的结晶和确证”[5]。家庭作坊的工艺对人自身的能力依赖性较高,而分工相对而言并不发达,从业人员的手艺常常是由上一代人亲身传承下来的,人是一种相对狭隘的全面发展,对天然动力的依赖性也非常显著。随着技术的进步,欧洲也形成简单的工场手工业,它的专业技术仍属工匠技术的范畴,以人的器官作动力,但更具分工、协作的特色。它有利于总结经验,使劳动工具越来越专门化,能创造出更高的劳动效率。以手工技术和分工为基础的协作的资本主义工场手工业,由于實行工场内的分工,使劳动专业化、工具专门化,不仅大大提高了劳动生产率和发明的成功概率,而且为向机器大生产过渡准备了条件。正如马克思所言,人类存在必然需要的第一个历史活动是“生产活动”,而整个世界的进步又表现为科技推动下的生产活动能力的不断进步。通过梳理近代科学技术的流变可以看出:一方面哲学和科学逐渐从宗教神学的思想禁锢中解放出来,科学逐渐从哲学母体中分离出来,另一方面远洋海航技术、火药和印刷术三大技术的应用,以及工场手工业的技艺发展,成为社会变革的巨大推动力,深刻地影响了人们的思想,引发了思想家们对技艺的关注和哲学思考,表现出向往、肯定技术的乐观倾向。科学技术推动生产的革命,从而进一步推动了工业的发展。工业的力量提升了劳动的效率,对工业体系的变革有利于市场的扩大与占有。
马克思厘定社会形态性质的方法已经为早期经济全球化的性质提供了基本态度。马克思提出了“普照之光”的思想。马克思认为无论某一个社会存在多少种生产方式,但决定社会性质的只能是那种占主导地位的生产方式。正是根据这种“普照之光”的思想,马克思将近代以来的许多西欧国家确定为资本主义社会。资本主义社会的本性表现在资本里,而资本家是资本人格的代表。马克思指出,以资本为基础的西欧社会,生产力的发展体现为人的发展和对自然的普遍占有,科学也变为一个普遍有用性的东西,“只有資本才创造出资产阶级社会,并创造出社会成员对自然界和社会联系本身的普遍占有”[6]715。马克思在这里指出了西欧的现代化进程当中资本借助于技术力量,完成了自身的蜕变,确立了资产阶级的统治。而资本主义社会诞生的标志是通过资产阶级革命的胜利完成的,英美法德先后通过不同形式的革命确立资产阶级的统治。综上所述,思想运动、工业革命和政治革命是相互促进,互为一体的,从而使得资本主义在欧洲取得了主导态势。
由于资本主义的胜利,“欧洲中心论”的思想也得以大行其道。在世界历史上,率先完成工业革命的国家,逐步取得了在世界历史发展过程中的主导权和统治地位,而且这种态势影响至今。资产阶级借助现代生产力,到处开拓市场,消除各地区和各民族之间的隔绝状态,加强了世界性的交往,所以马克思认为正是大工业“首次开创了世界历史”[7]566。依托科学技术的进步和大工业的发展,资产阶级开拓了世界市场,和资本相关的生产要素都在世界意义上的市场上流通运转起来,“经济全球化”初具形态。资本借助于科学技术打破了地方的自然的樊篱,它所产生的后果因而具有普遍性的世界意义。
黑格尔在《历史哲学》里讲到,世界精神从东方启航,到西方升起,从而给人们造成一种幻象,似乎是现代性在西方已经完成了。欧洲的启蒙运动是由资产阶级领导的,而在哲学上则是由笛卡尔的“我思”原理为现代性提供了形而上学的支撑,“我思”代表着主体性意识的独立和资产阶级的文化自信,黑格尔的思辨哲学体系则是现代性思想的完成,也意味着西方现代性在哲学上的终结。在黑格尔看来,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文明必然要超越其特殊性,保持其普遍意义的属性。而黑格尔认为以日耳曼民族为主体创造的现代性文明是最具世界历史意义的普遍性文明形态,需要通过向全世界扩张,展示其绝对性。在历史哲学中,黑格尔一方面试图阐释文明的发展是一种历史的进程,另一方面却持有“欧洲中心论”观点,认为西方所创造的现代世界是人类的“老年时代”,代表着人类文明的成熟,其思辨体系也为其辩护,认为这是理念阶段和绝对知识。这不过反映出西欧资本主义社会作为原发意义上的现代化形态在上升期的历史文化心理。所以恩格斯不无嘲讽地认为黑格尔“拖着一根庸人的辫子”,其意义也在此。
马克思辩证地看待资产阶级曾经的历史作用。马克思批判了对待资本主义的形而上的态度,把西方现代性的形成过程理解为一种绝对应当的观点无疑是对人类历史的误解。所以沃勒斯坦曾深刻地对西方现代性的本质进行了指证,“我们并非生活在一个现代化的世界,而是在一个资本主义世界”[8]137。因此,对于西方现代性的认识不能仅仅从其一般的历史角度来看待,还要理解资本主义社会的内在逻辑和局限才能真正认识到其根本危机。
二、西方现代性的局限
理解资本主义社会的内在逻辑就是要理解资本逻辑,而理解了资本逻辑的内在局限也就理解了西方现代性的历史局限。因此,通过与青年黑格尔派的论争,马克思在对“犹太人问题”的深刻批判上透视了西方现代性的原始雏形和内在矛盾。马克思并未流于抽象地解读政治解放和宗教解放之间的关系,而是深入到现代社会的内部。因为马克思认为“犹太人问题”反映的是现代社会的拜物教问题,人的解放不能只是站在政治解放的视角,更要从社会解放的视角去思考现代社会的内在矛盾。
犹太民族是一个伟大的民族,为人类社会发展和进步作出了伟大的贡献,而对近代西欧社会的“犹太人问题”的科学回答绕不开马克思对市民社会原则的深刻反思和批判。“犹太人问题”反映了现代社会的金钱拜物教对人的支配。当青年马克思与鲍威尔论战的时候,马克思意识到“犹太人问题”实际上反映出市民社会即资产阶级社会的内在紧张和荒谬。马克思并不认同青年黑格尔派主观和抽象的批判,认为“犹太人问题”不是一个政治解放的问题,而是人类解放的问题。在马克思看来,“犹太人问题”应从市民社会的原则去理解。“实际需要、利己主义是市民社会的原则”[7]52;换言之,在马克思看来犹太精神和市民社会的精神是同构的,市民社会的价值观和犹太人的世俗信仰是一致的。马克思认为停留于抽象的宗教批判的鲍威尔,没有认识到市民社会的原则就是现代国家的原则,对宗教的批判无法解决世俗国家的犹太精神问题。所以当时马克思认为犹太人的根本解放是社会解放,是人类从犹太精神中解放出来。马克思把犹太人和市民社会变成个体和一般之间的一种关系,也就是说犹太人不过是现代人,犹太精神实质上是市民社会的原则。在这里马克思已经道出了资本主义国家的“虚幻的共同体”的本质,也就是资本主义国家就是以市民社会的原则维护资产阶级的公共机构,其一切运转都是围绕资产阶级的狭隘利益而活动的。
马克思进一步以资本逻辑深刻解读西方现代性的内在局限。在黑格尔那里,“市民社会是个人私利的战场,是一切人反对一切人的战争”,同样,“市民社会也是私人利益跟共同的特殊事务相冲突的舞台,并且是它们二者共同跟国家的最高观点和制度冲突的舞台”[9]。这里所谓的市民社会实际上就是近代西欧市场经济的真实写照,而黑格尔受到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的影响,他通过市民社会概念真实反映了资产阶级的特性。按照古典经济学的理论,在市场领域里,人都是理性人,都是以利益最大化为最终目的。这也反映出黑格尔的视野并未超出资产阶级经济学的范畴。马克思认为,资本是资本自身发展的内在矛盾[6]716。现代大工业要求破除资本主义私人占有制度,然而,资本扩张、资本垄断和无产阶级的贫困愈加扩大导致了资本主义社会的根本矛盾无法实现和解。在批判资本主义的生产和消费的关系时,马克思认为如果简单地指认生产和消费是一回事,那么就“绝对不会出现过剩”,而且精准地指出有的资产阶级经济学家(像马尔萨斯和西斯蒙第)也认为“工人的消费本身对于资本家来说绝不是充分的消费”[6]719。从资本主义社会内部而言,无产阶级不能充分消费,无法解决生产的绝对过剩,这是危机的根本。从生产的角度来说,资本逻辑暗含的意义是资本家谋求的是利润,而不关心生产者的需求,但他必须要满足生产者的基本需要。“生产的界限是资本家的利润,绝不是生产者的需要”[6]816。换言之,生产过剩掩饰了资本逻辑的虚假本性,正是资本主义私有制形式导致了所谓过剩。从资本逻辑的角度来看,犹太人在德国的遭遇,实际上就是资本原则的宿命,而资本原则的扩张,又导致了社会矛盾的激化。于是,德国社会内部调整就是转嫁社会矛盾到犹太人身上,从而试图实现社会财富的重新整合,这时犹太人便成了历史的牺牲品。
马克思深刻洞察犹太人问题上的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虚假性。资产阶级通过各种形式的虚假意识形态制造社会分裂和回避内在矛盾来转移大众视线。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就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家的工作已经进行了科学的解读,占据统治地位的阶级和占据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是相得益彰、相互拱卫的。从意识形态的角度来看,西方现代性的危机可以从以下四个方面看出资本原则在社会思想方面的扩张性。首先,与宗教的关系。西方的现代性的历史过程与宗教的变革(也就是基督教的改革)是密不可分的,如黑格尔认为日耳曼民族是基督教历经了1 500年的教化结果,而新教是以原子式个人为核心的现代宗教形式。其次,与虚无主义的关系。虚无主义是西方现代性发展的必然环节,在西方现代性发展的终结阶段,导致了如尼采所言的“上帝死了”的结局。特别是价值崩溃和物欲横流带来的社会文化问题为西方马克思主义所集中批判,出现了大量如霍克海默、阿多诺、马尔库塞、德里达和詹姆逊等社会文化批判的哲学家。再次,与历史的关系。西方的现代性的自大与虚妄,如黑格尔哲学本身具有深厚的历史性和现实性,但其却固化了西方现代性的优点,认为日耳曼世界是人类的终结。在20世纪则以福山为代表,他试图证明资本主义社会是历史的终结。实际上福山的论调不过是大体照抄了黑格尔的狭隘观点。最后,与资本的关系。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指认西方现代社会不过是从一种自己劳动的私有制过渡到剥削他人剩余价值的私有制,这就是资本的本性和目的所在,也就是资本逻辑的局限所在[6]298-299。所以马克思说,当国民经济学家想说什么的时候设想一种虚构的原始状态,像英国作家丹尼尔·笛福在现代小说中所描写的鲁滨逊一样,似乎世界天然如此;或者说,就是在为资产者的统治进行实际上的辩护,而没有或者无力解释这种运动的根本原因。马克思其实已经点明西方现代性的局限性,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就是西方现代性的外在体现,而西方现代性的矛盾就是所建构的虚假的意识与现实之间不可解决的矛盾。也就是说,这种内在紧张和矛盾从西方现代性发展的根基上就是不可避免和难以解决的。
另外,在资本逻辑下科学技术变成工具理性,遗忘了人类生存的根本意义。马克思写道:“自然科学却通过工业日益在实践上进入人的生活,改造人的生活,并为人的解放作准备,尽管它不得不直接地使非人化充分发展。”[10]马克思一方面认为科学技术在生产力中具有相对独立的关键作用,它能够促进整个生产力的巨大发展。另一方面也在告诫人类要对科学技术合理看待,资本原则下的技术理性的过度扩张必然会对人的生存产生负面影响。科学技术与人类进步密不可分,然而随着资本主义对剩余价值的追逐,科学技术遭到滥用,只注重其物质意义,忽略其人文价值。科技对生产力的推动作用是現代社会必须正视的事实,经济的增长也是直接得益于科学技术的推广和应用,科技进步在社会发展的作用可谓举足轻重。由于科学技术的现实成就是这样强大和感性的存在,以至于人们在实践活动中忘却了科学技术的工具性,不自觉地迷信科学技术,形成一种技术理性至上的社会理念,并受着这种心理的操纵和控制。特别是近代以来,由于资本对科技的遮蔽,资本凭借着科学技术的巨大成就却有走向它的反面的趋势,以致现代人日益感到失去了其生存的保证,导致了对科学技术应用的消极社会后果或负效应的关注。在历史上,曾促使卢梭等人对科学导致伤害在道德上进行过严厉谴责,在当代则直接有科学悲观主义的甚至反科学主义的思潮。这不得不让人类认识到在西方现代性的逻辑下,人类生存的根本如何得到保障是一个问题。
在马克思看来,由于现代人受制于拜物教的奴役,只有人类从拜物教中解放出来,“犹太人问题”也就得到解决了。“犹太人的社会解放就是社会从犹太精神中解放出来”[7]55,马克思通过对犹太人问题的分析找出了西方社会货币拜物教的问题,通过对西方现代性的进一步分析,找到了西方社会危机的根本来源,这个来源就是资本逻辑的无限放大,生产过剩和社会贫困形成根本的对立,从而导致社会矛盾的加剧。如此,两次世界大战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西方现代性发展的一种历史必然,是资本社会无法解决自身矛盾的产物。资本主义国家一方面通过以资本原则为主导的现代性意识形态为其辩护,另一方面则只能以对内剥削和对外扩张来转嫁自身矛盾。可见西方国家若不能驯服资本,则无法解决其自身的根本危机。而若从根本上解决其基本矛盾,则必须消灭资本主义制度。既然西方现代性有着深刻的内在紧张,那么如何回应人类未来?中国道路所展现的不同于西方现代性的现代化实践无疑为人类未来带来了现实意义的曙光。
三、新型现代性的开启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是一种新型现代性,是世界历史发展中的一个重要事件。那么如何理解和阐释中国道路所体现的新型现代性意蕴?在马克思致查苏利奇的那封具有启示意义的信中可以得到解答:西欧道路是“把一种私有制形式变为另一种私有制的形式”的历史活动,而东方社会二重性结构中的共同体形式的公有制因素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具有不走西欧道路的可能性[1]840。换言之,马克思认为东方社会生产结构中二重性中的公有制因素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和现实性意义,具有影响东方文明采取何种方式进入现代文明的历史作用。实际上,正是因为中国根据自身国情,采取了一种社会主义定向的现代化路径,并在原则高度形成了一种不同于西方现代性的新型现代性经验。
马克思认为对现代性的反思离不开现实生活的展开,也就是说需要从现实性视角来看待现代性如何获得新的面貌。在马克思看来,西方现代性不过是西方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所出现的一种结果,并非具有绝对意义上的普遍性。马克思吸收黑格尔哲学中关于现实性的思想。在黑格尔那里,现实不同于现成。现实在黑格尔那里意味着本质和实存的统一,不等于现成的东西,而主观思想往往把现实混同于理所当然的现象,似乎原本如此。但实际上,现实是通过其发展的内在必然性而通达于此的。马克思晚年对东方社会的思考,正是提醒人们要正视作为实在主体即社会所内含的自身发展的特质的现实性。如果一个民族忽视了自身的特质,则必然会在历史中走上弯路,而如果能够正视自身的特质,比如特殊的地理环境、文化传统和伦理现实,经过创造性地转换,可能激发文明主体的内在活力。从这一点上,才能真正理解马克思晚年对东方社会道路思考的客观性。
马克思对滥用其思想的做法十分反对,所以他强调要注意各个文明的差异以及各个文明的本质发展逻辑不同。虽然《资本论》是其成熟时期的作品,但马克思强调该书思考的内容是对西欧资本主义社会道路的逻辑再现和历史反思,而东方社会的发展道路要注意自身文明的发展逻辑,不能简单套用其思想。一方面,马克思在《鸦片战争》一文中,指出晚清时候的中国社会是一个尘封的木乃伊,一遇到空气便会化为灰烬[1]781,反映出东方社会存在封闭性和保守性的一面。但另一方面马克思并不认为这种现象是绝对不会改变的,这一点也是他超越黑格尔的地方所在。正如在回复查苏利奇那封信中,马克思言明了一点,现代化不止于西欧社会的一种,而是有多种可能。历史的发展和历史环境与文明主体的自身努力起着决定性作用。马克思认为西欧发展道路具有特殊性和局限性,西方现代性是和西欧社会自身相关的。虽然俄国是东正教国家,但在马克思看来,仍然和西欧社会有着巨大的差别。马克思认为俄国农村公社是大量存在的,反映出俄国自身的传统仍然具有强大的生命力,相反的是资本主义发展得却相对薄弱,故而马克思认为跨越卡夫丁峡谷的可能性是存在的。历史验证了这种可能性。俄国“十月革命”率先证明马克思的这个精深意义的观点。虽然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在其后的发展中遇到了挫折,但这里需要进一步思考的是,这种不同于西欧道路的现代性如何理解?东方社会或者中国具有何种内在的传统优势以及这种优势所选择的必然道路是什么?实际上,随着中国现代化道路的历史发展,可以看出,东西方现代性道路的不同之处,也预示着中国走上社会主义道路的必然性。
对中国道路进行历史唯物主义阐释,才能领会中国道路的新型现代性内涵,有助于理解现代性的历史性、复杂性和多元性,从而破除对西方现代性的迷信。在历史层面,“新文化运动”是中国进入现代社会的一个思想史上的必然产物,是现代性思想的文化旗帜,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启蒙运动。而它的特殊性在于它既是旧民主主义又是新民主主义的一次思想启蒙,无产阶级也从此登上了历史舞台。中国共产党的成立和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开展,使得中国人民找到一条不同于旧民主主义性质的现代化道路。由于官僚资产阶级的反动性和资产阶级的软弱性,中国人民和中华民族只有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才能走向历史的新生:一方面在于中国的资产阶级无法抵御帝国主义的压迫,只能由最革命的阶级即无产阶级领导全国各族人民反抗三座大山;另一方面在于中国共产党能够解决中国现代性的古今中西问题,承担起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任务,从而带领中国人民走出一条自己的特色道路。从新民主主义革命历史进程来看,当时的社会思潮不仅有全盘西化派还有文化保守主义乃至遗老遗少的极端保守派;在中国共产党内部,既有对苏联迷信的教条主义还有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主张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独立自主派。之所以全盘西化派、文化保守主义和教条主义不得人心,其共同之处便是脱离中国的具体国情,违背历史发展的规律,从而脱离了现实,根本上都是主观主义。实践证明,马克思主义真正发挥作用,必须结合具体国情,才能发生积极的化学反应。正是中国共产党根据中国国情,走上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道路才领导中国人民和中华民族实现了真正解放。而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过程,同时也是中华文明与马克思主义普遍真理相结合的历史过程,或者说是中华文明再次现代性创造转换。从改革开放的历史来看,早在20世纪80年代,邓小平就多次提到中国道路问题。邓小平认为“世界上的问题不可能都用一个模式解决,中国有中国自己的模式”[11]。这也就是说中国的现代化不可能采用现成的发展模式,中国有自己独特的发展道路。中国道路实际上已经举世瞩目,它不同于其他发达国家的发展道路,在坚持自力更生基础上,进行改革开放,从而取得了巨大成就,并且走的是一条和平发展道路。
中国道路开辟了人民性即以人民为中心的现代性实践,把党的领导和人民的主体性有机结合起来。其一,在经济上,实现了对西方现代化理论的多方面突破,突破了西方经济学的二元论视野,實现了政府引导和市场主导的有机结合。政府通过发挥集中资源优势,通过超强的行动力,弥补市场的不足,起到了基础性、战略性和导向性的作用,而市场则发挥其合理配置资源的优势,激发人民的创新意识和创造性。其二,在政治实践上,实行民主集中制,使民主和集中进行辩证统一的结合,民主集中制的本质就是人民民主。其三,在文化上,坚持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和精神文明建设的大众化,回答了文化发展中的古今中西的课题。其四,从国家治理的角度来说,突破公共领域和私人领域的二分,在党的领导下,德治和法治相结合,协调和发挥国家、社会和个人的不同作用;其五,从生态文明建设角度,中国正以生命共同体的理念大力发展绿色生态型的新型科技文明,体现了马克思关于自然科学与人的科学应是一门科学的思想。大数据、人工智能、物联网等新兴技术正广泛应用于生产、流通、贸易、消费等各个领域,知识创新和生态文明建设成为推动社会发展的绿色动力。
从人类社会视角来看,中国道路形成了以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为内容的和平发展性质的全球治理方案。世界和平、发展与生态是当前人类所共同关注的现实话题,而人类社会本身就是马克思理解共产主义的总体视野。经济全球化是生产力发展的必然结果,但同时全球性问题也不可忽视。当代世界面临的问题与当时马克思所处的时代大不一样,全球性风险也日益增多。而由于发达资本主义的霸权,使得当代世界充满悖论的景象:一方面是人类生产力巨大发展的历史阶段,从蒸汽机进展到信息革命和智能社会阶段,而另一方面,社会危机、安全危机、能源危机、生态危机等等风险如影随形。现代性意味着物的生活的发展和人的主体意识的增长,而对于人类社会发展的掌控却需要一个更具有包容性和普遍性法则去规范国际秩序。从历史上来看,中华文明的悠久历史具有相对成熟的经验。作为一个拥有着内在发展逻辑的超大型文明体,天下秩序从一开始就是规范整合中华文明内部的产物,形成了文明型的理性传统。比如明代郑和下西洋,不以侵略压迫为目的,造就了古代国际交往史上的佳话。进一步言之,实现人类的生存权和发展权,以及处理全球生态问题,需要的是各个国家人民的共同参与。正是出于对世界永久和平和持续发展的人文关怀,人类命运共同体倡导全球一家的意识,希望通过共同努力、同担责任、同舟共济的方式,争取实现人类共赢共享的美好目标。
總之,西方现代性有其历史渊源,其内在逻辑使得资本原则得以滥用,科学技术成为资本的附属,物质主义和自然环境恶化得不到根本克服,虚无主义价值观肆意泛滥,这是马克思批判西方现代性的根本意义所在。同样依靠西方的既成的现代性思路无法解答中国道路的历史现实性。因此,理解中国道路的现实意义,必须依靠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具体理论去阐释。习近平指出:“中国共产党人和中国人民完全有信心为人类对更好制度的探索提供中国方案。”[12]中国进入新时代,是人类历史上的一件大事,其本质是一种新型现代性的现实展开,具有不可低估的世界历史意义。中华民族是有着伟大开端的,有着“和而不同”的实践智慧,能够为世界提供了一条可以借鉴的新型现代性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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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 Because of the primitiveness of the modernization process initiated by the bourgeois class, how to understand the boundaries of western modernity and realize that modernity is not equal to westerniza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Marx's reflection on Jewish issues and criticism of capital principles, as well as Marx's reflection on the development of Oriental society in his later years, this paper confirms the correctness of Marx's criticism of Western modernity and the possibility of surpassing western modernity. Through the historical practice of the China's road, it shows the rationality of Marx's thought in his later years and the reality of new modernity. The historical practice of the China's road embodies the principle of affinity to the people and the practical wisdom of peaceful development . It also provides a new modernity scheme for the world to learn from.
Key Words: Modernity ; Capital; the China's Road; Affinity to the People ;Peaceful Develop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