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中回家（七首）

吴艺

幸福

冬至过去好几天了

寒雨连天。我所待的江南小城

像刚上岸的又一次落水。

阴冷发出警告，年轻的轻狂渴望

棉花的胸膛。

想着在电梯遇到的女人

曾经的欲望之源。

河堤的柳都要返青了

我的内心却大雪纷飞。记住或者遗忘

已与疼痛无关。

我与故友电话里闲聊

荒废的酒局

加快回家的行程。

埋首书桌，翻阅是进入陌生世界

点亮夜空……

从自己成为一本书的那刻

安身书架，月光的模样。

温暖

阳光照射下来。祖父的慈祥

棉花田成熟在一件棉袄上

乡村喜庆的时候来了

晨露闪着光芒。秋天了

棉花田热闹起来

棉铃不久就会吐絮

裂开之时，温暖一点点地

蓄积起来。冬日风雪

每年都会不期而至

棉花田呀，棉布与棉絮

种棉人也成了一株棉

在寻常的日子温暖着儿女

山间

偶尔与对面的车交会

来不及看清对方的模样

在我的倒车镜里消失在转弯处

不太高的山坡上

树林像一个村落

几十年甚至几百年了

只有落叶归根

如维系家族繁衍的先人

守护子孙。枝繁叶茂会发出声音

受惊的鸟雀瞬间不见踪影

我也是路过之人，路过这片

空寂。在前方的转弯处

倒车镜中的山林会消失不见

透过枝柯望着百米外的屋顶

更远处的楼群

仿佛在别人的世界里

看清了自己

谒吴昌硕故居

门前金溪，每一滴都是墨。

牡丹让宣纸有了时间。

丹砂枯松，超越俗世

一个内向害羞的人

虚怀大地的境界。

案牍批阅诗书

唯点燃的油灯如面孔

温暖。在眉宇之外

流动着书卷气。

家具仍在，睡过的床空着

你在自画像上并未离去。

墙角黄金菊，滴落的藤黄

怀念故人。

蕉叶窗前，拜谒之人走过。

院墙外的山峦

卷轴上河流一直流淌。

灯火璀璨

亮起来的窗，星空的一部分

母亲，是最明亮的家园

而今夜，白鹭般瘦削

收拢翅膀的夜晚

如草叶上凝结的薄霜

覆盖在病床上，内心的微澜

点亮无数盏灯与星空相映成辉

瞬间就打开了黑夜的宽广

窗外的尘世被每一盏灯

照亮。離开得越久

灯火璀璨像一座虚幻的城

多年之前那远行的少年

怀揣闪烁的星空来到你面前

雾中回家

之前这是一条熟悉的路

几乎每天上班都要走过

透过车窗，街景如电影胶片闪过

一连几天的阴雨湿气

凝聚的水珠在构筑一座迷宫

回家的前方，路灯闪着暧昧的光

浓雾在制造一次逃亡的屏障

擦肩而过相反远去的路人

很快消失在浓雾中，出现的瞬间

又像另一场尘世的浓雾

但我还是朝着家的方向

感觉走在一根摇摆不定的绳索上

寒夜漫漫

怕黑的人留恋灯

床头壁灯照亮现实中的不安

穿隙而过的风，是针扎进内心

唯有入冬之后的寒潮无处不在

雨滴之声，如她路过又走远

满地的落叶淋湿在今夜

朴树梢头的零落

如掏空的内心无法言说

就这样醒着——

在看不见的世界不是消失

只有寒冷的本身与黑夜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