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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菊

2020-10-09梵七七

中国新闻周刊 2020年34期
关键词:花之嫩芽东坡

梵七七

妈妈的花园里,千辛万苦移栽来的菊叶,终于活了。前两天掐了尖来煮汤,照片发到朋友圈里“猜猜看”,不出所料——答错的千奇百怪,而答对的千篇一律:全是南京人。

菊叶蛋汤,是夏天里非常家常的南京风味。南京方言叫“菊花劳”,写做头脑的“脑”,嫩芽的意思。如果你是个容易上火的人,南京人会劝你:喝点菊花脑汤,清凉去火明目。如果你有孩子,南京人会说:用菊花脑煮水给孩子擦洗,止痒防蚊不生痱。

这是新手也会做的家常菜,烧一锅沸水,让打散的蛋液如细线般缓缓入锅,形成云絮般的蛋花,再放入菊花脑的嫩芽,一烫而成。汤色很美,像最高级的翡翠,像一池碧绿春水。毛绒绒的芽叶,在唇齿间留下凉凉的清香,仿佛晨起剛刷干净的牙齿。

一股子“上头”的清凉劲儿,把很多初次尝试的人吓一跳——他们说,就像喝稀释过的风油精;我说来个清炒菊花脑,他们更满脸惊恐:那岂不是用勺子挖清凉油吃!

可惜啊,自我年少离宁,辗转千里,走遍半个九州,这一味简单的清凉,始终求而不得。杭州人喝胎菊茶,即杭白菊未开的蓓蕾,但杭白菊和菊花脑,似乎同科不同种,其叶苦涩不堪食用。甚至同为江苏的常州,当地人也不知道这东西能吃;再往西南走,云南人用薄荷叶制造清凉感,湖北和贵州虽有野生菊叶,只偶尔当做作料点缀罢了。正儿八经把菊花叶当盆菜的,除了南京人,还有谁?

看来,菊花脑可算南京人味蕾上独一份的乡愁了。南京物产现在全国都能买到,唯独这小小的野菊芽头,出了金陵城,如此知音难觅,使人不禁流下两行孤泪。

遥想当年,古人认为菊花是神仙的食物,重阳节赏菊、喝菊花酒曾是标配,他们还起了别号,称茱萸为“辟邪翁”,尊菊花为“延寿客”,那是怎样的风光。

世间菊花千万种,小如硬币,大如碗口。既有观赏用的“花之魁者”,也有可供食用的“花之隐者”。

前有唐代诗人陆龟蒙书《杞菊赋》,后有宋代苏轼做《后杞菊赋》。东坡从杭州到了密州,家徒四壁,也不得不和贫民一样,在荒废的园圃里,寻找枸杞芽儿和菊花脑下饭——我想,南京人热衷于品尝各种野菜,或许也跟历史上周期性遭遇兵灾与苦难紧密相连。虽然五月的菊叶又老又硬、气味发苦,东坡却吃得津津有味。

在南京,菊花脑特好养活,不招虫子也不打药,给点雨露就疯长,掐完一茬又一茬。见我年年夏天念叨它,妈妈说:买不到那咱们就种吧。托朋友弄来到杭州扦插,那可真是“朝朝频顾惜,夜夜不相忘”地侍弄着它,却不知什么缘故,这野草般的东西一挪地方,似乎也变得娇贵了,长得稀稀落落,今年才总算蓬勃起来。也许它跟我一样,念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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