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狮奖女导演赵婷：述说失落的美国梦

尘雪

宋丹丹继女赵婷

今年，华人导演赵婷凭借最新电影《无依之地》斩获了威尼斯国际电影节最高奖项金狮奖。

赵婷是首位拿下金狮奖的中国女导演，也是继张艺谋、李安、贾樟柯后，第六位获得该奖项的华人导演，华人群体为之雀跃。

美国被遗忘的一代

《无依之地》由美国演员、奥斯卡影后弗兰西斯·麦克多蒙德主演。該片近期在美国某露天电影院举行首映活动。电影讲述内华达州农村的一个亚马逊巨型工厂崩溃之后，女员工弗恩收拾行装，开着货车穿越美国西部，踏上探索现代游牧民族在传统社会之外生活的道路。

赵婷说，一个住在白色栅栏房子里过着最传统美式生活的女性，如何一夜之间变得如此自给自足，这令她着迷。

或许，电影试图告诉观众：人生可以重新选择，你可以做一个不同的人。或许，正是女主角身上那股穿山越海、永不停止的西部牛仔精神，拨动着所有无力抵挡时代步伐的普通人的心弦。

豆瓣网友称赞道，《无依之地》呈现了“被遗忘的一代美国人”，因此具备了某种美国文化编年史的意义。电影所涵盖的群体具有足够的普世性和典型形象，他们主动或被动的生活选择，背后是他们所成长的年代带给他们的影响。

“譬如，在以男性为经济支柱的传统美国家庭，妻子在丈夫去世后难以为继，只能选择游牧生活。再像是在新时代里，脱离社会语境已久的女性无法再次进入工作决定价值的资本主义系统中。与其说这些人是被迫选择了这样的生活，倒不如说是此前的美国梦让他们游荡在这样骑士般的自由里。”

赵婷拍摄《无依之地》的工作照

的确，《无依之地》透过流浪和动荡的生活细节，让我们窥见这种生活本质中的诗意。

“美国西部三部曲”

执导《无依之地》之前，赵婷只有两三部作品。她自编自导的处女作《哥哥教我唱的歌》（2015年）一鸣惊人，先后入围第31届圣丹斯电影节美国剧情片单元和第68届戛纳电影节导演双周单元。2017年的《骑士》再度入围戛纳导演双周，并最终摘下导演双周最大奖项“艺术电影奖”。

《哥哥教我唱的歌》关注少数族裔群体，细致描摹印第安原住民普通人的生活和故事。华人导演跨地域驾驭偏冷门生疏题材，并将人文关怀呈现得淋漓尽致，上一个可追溯的华裔导演是李安。

向全世界呈现被美国主流社会所忽视的原住民普通人的生活时，世界为之惊艳。

《哥哥教我唱的歌》讲述当代印第安自治区粉红山脉原住民（这里也被称为“迷失之地”）一家人的亲情爱情故事。在晃动的镜头下，电影开篇是哥哥约翰·温特尔骑马，教妹妹雅邵恩打拳击。约翰在家里卖私酒赚钱，和妹妹到超市买食物，在空旷的荒野玩耍。他还买了一辆父亲在斗牛赛中输掉的老汽车。他高中即将毕业，却并不知道将来要做什么，只知道自己喜欢打拳击，喜欢自己的原住民女友，打算跟她搬到洛杉矶去生活。会算数收钱的妹妹，跟着一个以售卖原住民艺术服饰的艺术家一起卖衣服。

另一个哥哥卡尔·温特斯喜欢斗牛竞技表演，那也是一种极其危险的运动。即使住在父亲的房子里，父母也很少在家，而是到处旅行斗牛。

母亲出生时是左撇子，修女们不喜欢，说是邪恶的标志，强行让她改成右手，但她总学不会系鞋带。有一天，她学会了系鞋带，于是飞奔回家告诉外婆，可是她一身酒味。母亲说：“我那一刻开始意识到，我必须要照顾妹妹，我必须要学会长大。”后来，母亲自己也酗酒，一个儿子因疏于照顾而犯事入狱。

随着剧情演进，对这个家庭来说，各种悲剧接踵而至：有9个所谓妻子和25个孩子的父亲去世，家里房子被烧，约翰的汽车被烧，只有妹妹拥抱和坚守自己的原住民文化和生活方式。

漫威宣布，赵婷将成为《永恒族》的导演。

《哥哥教我唱的歌》中，对于印第安文化的借用和暗喻颇为自然流畅。例如，通过人物对话告诉观众，数字“7”是《圣经》和印第安文化中最神圣的数字;故事中的主人公们也是印第安第七代人，代表着这个印第安自治区成立的百年历史。

《无依之地》剧照

《哥哥教我唱的歌》剧照

有一幕令我印象深刻：雅邵恩被艺术家朋友带到造私酒者们的地下酒吧聚会，每个人都戴着面具，在夹杂着美式脏话、俚语、饶舌音乐的声浪中，警察突访，将他们送进监狱。戴着猪头面具的雅邵恩，在一旁见证了这一切。

《骑士》剧照

还有一处：约翰的汽车被汽油点燃，之后引燃山火，天地间雷鸣电闪，这场景跟今天加州中北部大面积山火形成呼应，真是一种不言而喻的“电影照进现实”。

两年后，赵婷拍摄了长片《骑士》，讲述年轻的牛仔布拉迪作为一个有天赋的驯马者，成为牛仔竞技界冉冉升起的新星，但在一次竞技比赛中，布拉迪被马撞到颅骨，身受重伤。医生宣布，他已经无法继续他的竞技生涯。布拉迪难以接受这一切，不仅因为牛仔竞技和驯马一直是他生活的全部，还因为他身边的人都靠他养活。回到家后，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活，他尝试重新夺取对于生活的主动权，他寻求一个新的身份认同，以及作为一个男人的涵义。

这部电影像是《哥哥教我唱的歌》的续集。

赵婷的这两部电影中有很多类似的场景，例如人与马，斗牛竞技场，篝火边朋友间聊天，牛仔弹吉他唱歌。两片都有类似音乐的运用，婉转悠扬的小提琴，演奏出旷野的空旷和孤寂。父亲葬礼上当地人演唱的曲调，配合着故事情节发展的印第安人的音乐，恰到好处。

其实，在找到自己擅长的西部题材之前，赵婷也探索过其他题材。

2010年，她的作品讲述一个14岁的农村少女，被迫走入包办婚姻，寻求个人自由。然而，西方对这类中国题材已不再那么热衷，这部电影也泯然于众人。

当赵婷遇到美国中西部印第安自治区的普通原住民，她肯定找到了亲切感—他们外表上跟中国人有几分类似，一些文化也很类似，例如，服饰花纹跟中国西藏的少数民族很类似。

当她跟这里的人打成一片，运用她在学院里习得的专业电影技术，以类似纪录片风格的影像，向全世界呈现被美国主流社会所忽视的原住民普通人的生活时，世界为之惊艳。

赵婷早期的三部电影都在探讨身份问题。关于身份认同也是美国独立电影的一个母题，特别是在少数族裔电影创作者们的作品中。

赵婷说，每个人都有故事，即使是普通人的故事，也很有意思。除了印第安原住民，美国的华人也是失声的少数族裔。由一位少数族裔来拍摄另一个少数族裔群体的故事，真是心有灵犀，同情心和代入感十足。除了关注印第安原住民，赵婷还将关注黑人群体，拍摄密西西比河以西的第一位黑人副警长拜斯·里弗斯的故事。

中國生，美国造，关注身份认同

赵婷于1982年3月31日出生并成长于北京，父亲是中国房地产巨商赵玉吉，生母是一名医院职工，继母是著名演员宋丹丹，男友是《无依之地》的摄影师乔舒亚·詹姆斯·理查德斯。

赵婷先后辗转于英美两国求学。她在纽约酒吧里打工，听了无数“纽约客”的人生故事后，进入了纽约大学提斯克电影学院求学。

身为“中国生，美国造”，赵婷的英语近乎母语般流利，中文倒是有些生疏。她的作风非常随意而独立，从来都是一身T恤牛仔裤，即使出现在威尼斯国际电影节的视频记者会上，她也没有化妆或是穿上华装，而是披散着头发，服饰休闲。

作为一个外国女性，独自闯荡英美并获得成就，赵婷显得独立和强大。赵婷38岁成名，比李安年轻，但也不算成名太早。欧洲的观众甚至念不对她的名字，这一幕发生在2020年威尼斯国际电影节《无依之地》的记者发布会上，主演弗兰西斯·麦克多蒙德不断地纠正记者口中说错的导演和剧中人物的名字。

不过有意思的是，虽靠关注少数族裔的独立电影作品成名，赵婷也不排斥商业电影。漫威宣布，赵婷将成为《永恒族》的导演。

三次采访过赵婷的电影博主赵小沁评价：“（赵婷有）极高的悟性、天赋，对影像的感觉、审美，从小四处闯荡的经历，独立制片的掌控力，被顶级资源青睐的好运气，赵婷的横空出世也不算意外。”

以前有媒体说她是“第二个李安”，赵小沁觉得赵婷比李安的适应能力还要强很多，成长速度也惊人，未来一定能拍出伟大的作品。赵婷告诉赵小沁，影响自己比较深的导演有王家卫、沃纳·赫尔佐格、拉斯·冯·提尔、泰伦斯·马力克、李安、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克里斯托弗·诺兰、黑泽明等。

于我而言，看赵婷的处女作，让我想起自己关注的美国新墨西哥州陶斯普·韦布洛（Taos Pueblo）的原住民们。他们也正经受着抑郁、自杀、酗酒、吸毒等身心疾病的困扰，他们传统的治疗方法一直得不到主流现代医学的承认。

呼应着电影中粉红山脉的印第安原住民，失去丈夫并有酗酒史的母亲寻求教堂牧师的精神帮助。在监狱的一个儿子对母亲说：“很开心你从上帝那里找到了帮助，但希望上帝不要变成另一个你为了他抛弃孩子的男人。”教堂能否继续成为苦难的原住民的精神寄托？牧师是否是治疗和帮助酗酒者的最佳者？他们能否帮助反抗社会对酗酒者的污名化，支持社区里的个人？这些是一部深刻的电影所引发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