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旅行者的男朋友
2020-09-30兰溪三日枕上浊酒
文/兰溪三日 图/枕上浊酒
暮春熏风里,凤凰花簌簌而落,勖玦的笑容明朗而干净,盛泱泱双手紧紧握成拳,无奈地扶额,替一个怪胎担忧的自己,才是怪胎吧。
“她的姓名是?”
“盛泱泱。”
“年龄和职业呢?”
“年龄啊,说不准。至于职业,她是一个时空旅行者。”
记者宋鱼昂贵的签字笔在本子上划出一道不合时宜的黑线,如果她对面坐的不是成功人士勖玦,宋鱼真要当自己碰到疯子了。
勖玦是娱乐产业的神秘新贵,还投资了很多烧钱的物理实验室,有钱,且难得的不蠢,是个十分有挖掘潜力的采访对象。宋鱼抢得头破血流,今日终于拿到了专访勖玦的机会,得知他在寻人时,她主动提出帮忙。
书房中,勖玦对宋鱼的讶异恍若不见,他诚恳地叮嘱:“如果找到她,记得提醒她,今年是我们结婚的第一年,让她快点儿回来和我结婚。”
『1』
“物理学中有一个命题,说是物体的速度超过光速就能逆转时空。既然你是物理天才,应该知道这个理论吧。我的思想体来自十三年后,今天特意过来见你。”
五月第一个星期六的清晨,春川大学运动场栅栏边的鸡蛋花一夜盛放,盛泱泱拦住在跑道旁观察蚂蚁运动曲线的勖玦,一脸正色地道。
勖玦合上手里的记录册,浓密的睫毛如花瓣上的蛾翅:“十三年后,我是什么样子?”
盛泱泱郑重地说:“你有很多很多朋友,很有很多钱,记者们为了专访你而抢得头破血流,总之你是个非常非常成功的商业巨鳄。”她眼睛又大又圆,水汪汪地望人时,显得可爱又真诚。除了未来,勖玦之前的生活轨迹,爱好特长,盛泱泱都一一道来。
“那你呢,十三年后我们认识吗?”勖玦又问。
红彤彤的旭日下,盛泱泱的脸颊上浮起朵朵绯云:“我是你的妻子。”
“你骗人。医生说我活不过二十三岁,你不可能见到十三年后的我。”
盛泱泱急道:“他才是骗你的,只要我们活着,就有很多可能,而且医学水平也在日新月异,与时俱进。我遇见你时,你是个十分健康的人。”
“真的吗?我能活下去……”年轻人眼里露出光芒,如同白日彗星,苍白无望。
“当然是真的。我可是你未来的妻子,我会骗你吗?”盛泱泱笑了。
她当然是在骗他。
后来再想起这段往事,这个天马行空的谎言是盛泱泱整个计划的开端,也是她犯的第一个错。
盛泱泱在做一个实验,调查人们对时空旅行的看法。好在盛泱泱和勖玦不是一个学校,她在为学期论文而做调查的事穿帮几率是无穷小。
五月第三个周末,盛泱泱从舞会回寝室,走到楼下,花树后兀地窜出一个黑影,吓得她险些大喊,直到对方走到路灯下,盛泱泱才化尖叫为惊呼:“勖玦,你怎么在这儿?”
勖玦先道歉:“对不起,现在才来见你。因为时空旅行很难让人接受。”说着,他把厚厚一叠文件放到了目瞪口呆的盛泱泱手中,那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演算公式。
勖玦之后的话,盛泱泱一个字儿都没听懂,但她理解出了他的意思,他用过去的一周去证明她的谎言,现在,勖玦成功地说服了他自己。
盛泱泱学习上不聪明,生活上却很机灵,她很快想到了一个摆脱勖玦的办法。
『2』
当勖玦第二次来见他未来的妻子时,火红的凤凰木下,他漂亮的妻子一脸错愕地说:“我们认识吗?”
勖玦垂眼,喃喃自语一般:“看来她是又去旅行了,那你把之前我给她的资料还给我好吗?”
勖玦失落的神情很是可怜,玦是不完整的玉,勖玦却是百分百的美少年,要是别人可能就心软了。但盛泱泱没被蛊惑,她世代富贵,爸爸妈妈,司机厨师,以及后来把她“流放”去越南的继父,大家皆是一等一的美人。
盛泱泱立刻拎起裙子向寝室跑,刚迈上第三阶楼梯,迟钝的大小姐悻悻地回头:“你还真的是有一颗无与伦比的脑子啊。”如果她回去了,怎么能记得之前的资料……
下午英文课,一头软黄长发的外教用《美丽心灵》的约翰·纳什解释了wack(怪胎),坐在最后排,全神贯注画四格漫画的盛泱泱意外地记住了这个词。
勖玦大概真把盛泱泱当做自己未来的妻子了,每晚都骑车来找盛泱泱,盛泱泱跳舞,他在一旁拿衣服;盛泱泱画漫画,他熬夜修图上传;盛泱泱趴在自习室桌上睡觉,他负责帮她写作业。起初,盛泱泱总是表现出烦躁的神色,久而久之,她貌似对这个跟班的存在也习以为常了。
这晚,勖玦照例载盛泱泱回寝室,经过喷水池,忽然明晃晃的车灯老远照过来,晃得盛泱泱睁不开眼,紧接着一记急刹车,一辆黑色卡宴停到勖玦的永久旁边。
“这不是盛大小姐吗?来,介绍一下我的男友,校园十佳歌手、优秀主持人、松林大学城城草是也。”副驾驶的唐黛从小便是盛泱泱的死对头,连成绩都一直咬着不放,一个倒第一,一个倒第二。
盛泱泱轻巧地跳下后座,右手一搭勖玦的肩,下巴微扬:“我也介绍一下我的新男友,陶行知奖学金、叶圣陶奖学金、Imo、IPhO、ACM-ICGC 金牌获得者勖玦。”
“不是ICGC是ICPC,International Collegiate Programming Contest.”勖玦纠正道。
唐黛也听见了,咯咯一笑,飞车而去,把盛泱泱留在了高浓度尾气里,气得盛泱泱直跺脚,指着勖玦讽刺:“全世界就你一个人会英文吗?你这个wack.”说完,盛泱泱气冲冲地向前走,走了几步,勖玦没跟上来,盛泱泱犯了纠结,刚才她是不是话说得过分了?可谁叫他当面纠正她啊。
不自主地,盛泱泱的脚步慢了许多,隔了好久,勖玦才追了上来,气喘吁吁的,车筐里放着两本词典,一本美式的韦氏,一本英式的牛津:“泱泱,你刚才的wack 发音发错了。我去找了字典确认,你看看。”
暮春熏风里,凤凰花簌簌而落,勖玦的笑容明朗而干净,盛泱泱双手紧紧握成拳,无奈地扶额,替一个怪胎担忧的自己,才是怪胎吧。
回到寝室,盛泱泱收到了唐黛的聚会邀请,末尾唐黛还不忘提醒她要带男友一起来。盛泱泱有点儿后悔自己刚刚一冲动拿勖玦当了挡箭牌。勖玦是不丑,可他矮,到时自己肯定会被唐黛嘲笑的。
倏地,盛泱泱想起一件东西。
『3』
盛泱泱想到的神器是增高鞋,穿上立增十厘米。
男生的话,要是女生拿增高鞋给自己,大概率会伤自尊,可勖玦没有,只要盛泱泱让她做的,他都欣欣然接受。
到了约定时间,天在下雨,盛泱泱开着自己的白色三菱来到酒店,虽然前一阵子上过漆,却还是旧旧的,令唐黛嗤之以鼻,她还抱臂道:“你的新男友,那天看起来个子好像不高,是我看错了。”
阴阳怪气地说完,她趁盛泱泱走在前,故意一脚踩在了勖玦的后跟上,勖玦一个踉跄爬倒在泥水里,鞋子掉在一边儿,狼狈至极。
盛泱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忙说:“我们先进去,你整理一下衣服再来吧。”同时,她默念,千万千万别站起来,一站起来穿鞋就露馅了。勖玦感受到了盛泱泱的期盼似的,直到故意磨磨蹭蹭的唐黛最后走进旋转门,他也还坐在水洼里。
酒店高级雅致,柠檬肉桂香徐徐萦绕,像是初夏的一杯鸡尾酒,菜肴也十分丰盛,都是落魄的盛大小姐好久没尝过的美味,但是盛泱泱心里七上八下,吃到嘴中的龙吟草莓都没那么甜了,席过大半,终于随便找了个借口出了门。
雨下得更大了,细细密密,连成一张大网,这么大的雨,勖玦应该回去了吧。目光扫了一圈儿,自我宽慰着“他是天才,没那么愚蠢”的盛泱泱的心刚要放下,忽地发现勖玦就站在饭店旁边一家花店的廊檐下,背后橱窗里是大束大束的鸡蛋花,他的衣服和裤腿还是湿漉漉的,没有换。
“你怎么没走?你可真烦。”也不知烦得是他的傻气,还是自己的无情。
“我怕泱泱出来找不到我会担心,所以买了伞就回来了。”勖玦手里是一把小黑伞,和他呆板无趣的氛围很相称。
盛泱泱千千万万句讽刺的话涌到嗓子口,又咽了回去,接过伞,她说:“在这儿等我,我去开车。”打开伞,内侧是向日葵,黄灿灿的,给这个雨夜填了一个个小太阳。
略略怔忪的盛泱泱下意识地回头瞧了一眼,勖玦站在原地,看着霓虹中的雨丝,喃喃道:“好像收束的世界线。”
盛泱泱完全听不懂,一旁同在廊檐下躲雨的短发女孩儿却开口:“我也一直觉得世界线不是1-2-4-8-16-32-16-8-4-2-1 这样的纺锤形结构,为什么就不能是平行的呢?”
盛泱泱心中萦绕的一点点儿愧意“嗖”得不见了,莫名地,她不开心。
上车后,盛泱泱把自己的粉红小毯子扔给勖玦,让他擦头发,勖玦脸颊上泛起不健康的红,他把毯子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一旁:“我没事的,弄湿了你还要清理。”
盛泱泱瞪眼:“你别自作多情,你要是感冒了,会传染给我。”
“像我这样重症在身的人,平时不会得小病。泱泱,你不用担心”明明是很悲伤的话题,勖玦说起来却带着笑意,努力地安慰着盛泱泱。
盛泱泱的所有气愤都被他的笑容戳破了,她皱着小眉头:“勖玦,你真蠢,我讽刺你、让你穿增高鞋伤你的自尊、平时还各种利用你做劳力,你为什么不生我的气?”
“你是我未来的妻子啊,再说了,你的那些行为,我都不觉得难过。”
盛泱泱心头说出清楚的酸胀,她猛一脚,把油门踩到了底。
转天,一个穿月白长衫的男人找到了盛泱泱,给了她五百万支票,让她离开勖玦。落魄大小姐正缺钱,所以她把支票收了下来,等男人走后,她转身就跑去找勖玦告状。
『4』
勖玦是典当世家,他的曾曾曾祖父曾在全国开设过当铺九百多处,即使现在没落了,也瞧不上盛泱泱这种毫无底蕴之家出来的二世祖。
“泱泱,要不然我陪你去游乐园?”稚月山的山门外,勖玦再一次劝退盛泱泱,这天是勖老太爷的寿辰,勖玦本来没告诉盛泱泱,她硬是偷偷跟来了。知道勖管家用巨款“羞辱”盛泱泱后,勖玦就算情商再低,也明白祖父不喜欢盛泱泱。
“你是长孙,又是下届的族长,不是必须参加吗?”
勖玦的父亲是勖老太爷的独子,小夫妻爱好自由,不想被家族与责任束缚在深山,所以,勖玦刚出生他们就一同离开了春川,先是到了爪哇,之后去了马六甲,再后来,没了消息,也始终没回来过。有人说在越南西贡的粉红教堂附近见过他们,身边还有一个孱弱的小男孩,但也只是传闻。
勖玦摸摸头:“其实也不一定必须啦。”
盛泱泱眯起眼:“你骗人。”她穿了条掐腰的粉红齐膝裙,新染的粉色长卷发拢在波点发带里,外加上浮夸的几何形耳环,站在来来往往的素衣打扮的人流里,格格不入。
“对不起。”勖玦立即道歉。
盛泱泱一拍他的头:“男孩子别说对不起,你看我,就从来不道歉。还有,记住,不要抛弃亲情,抛弃亲情的人,亲情也不会眷顾他。”说完,她抢先一步迈过山门,转头向勖玦伸出手,勖玦愣了一下,继而把手放在她的掌心。
盛泱泱是标准的吃软不吃硬,既然勖玦祖父都“邀请”她了,她没理由拒绝“好意”。这次赌气之旅,是她计划实施中的第二个错。
勖老太爷面相十分和善,他欣喜地收下盛泱泱带来的一对儿翡翠狮子,只是在视线扫过勖玦的衬衫短裤时露出一丝不快,旋即情绪全又敛在长眉之下,笑着让仆人带勖玦去换家服。勖玦询问似地看了看盛泱泱,盛泱泱点点头,他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勖玦刚走,勖老太爷立马变了脸:“盛家的弃子真是很有本事啊,我的孙子完全被你蛊惑了,你那短命的父亲泉下有知,也必然甚感欣慰。”这个女孩子拿了他的钱,还死皮赖脸地缠着他孙子。
盛泱泱歪头笑:“谢谢您的夸奖,我也觉得我很有魅力,像我妈妈一样。”
之后,他们又说了什么,听墙角的仆人就不得而知了,匆匆换完衣服回来的勖玦一进门就只看到一地的翡翠狮子碎片,吹胡子瞪眼的勖老太爷在大口地喝茶,盛泱泱则朝他跑过来,拉着他绣着繁复祥云白鹤纹的袖子惊叹:“阿玦,你的衣服真好看。我也可以穿穿吗?”
勖玦马上就要脱下来给盛泱泱,为了避免勖老太爷当场晕过去,盛泱泱拉着勖玦的手笑着跑下了楼梯。
出了小楼,天都黑了,走不到五分钟,盛泱泱便嚷着高跟鞋太累要休息,正好旁边葡萄架下有石桌,勖玦把自己纯白的缂丝大罩衣垫在上面,再将盛泱泱抱到石桌上,盛泱泱的两条小白腿分在他腰两侧,晃呀晃,搞得小族长心神不宁,只能转移话题:“泱泱,你和祖父说什么了,把他气成那个样子。”
“本来其乐融融的,他突然用翡翠狮子砸我嘛,可能他觉得是赝品。”盛泱泱可怜巴巴地指着右脸颊上显微镜都不可见的伤痕,“我就好心地告诉他,翡翠狮子是我用他的五百万买的,一分没剩,这么贵,怎么可能是假的?”
“你可真厉害。”完全分不清自己该站哪边的勖玦由衷地称赞,“他很少那么生气,他……”
之后的话,勖玦没能说完,因为盛泱泱环住了他的脖子,软绵绵的小嘴俯到他耳边,甜甜地笑:“最后我还说,想拆散我们吗?晚了,因为我已经占有你,和你接过吻了。”
盛泱泱只是一时兴起开玩笑,哪知下一秒自己就被勖玦吻住的唇瓣。
这是他们的初吻,带着点儿桃子的甜,又裹着些车厘子的酸与柠檬的涩,总之是一种毁天灭地,摧枯拉朽的酥麻感。一吻过后,撩人不自知,恋爱技巧一百分的小天才勖玦认真地说:“欺骗长辈是不对的,现在你就不是说谎了。”
『5』
盛泱泱败给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吻。
明知自己没资格拥有勖玦的喜欢,盛泱泱还是选择放纵一次,到此,她的计划全盘皆输。
对于一些人,爱情是青梅竹马、水到渠成,对于另一些人,爱情是一见钟情、倾盖如故,对于盛泱泱,爱情是死亡与命运。
暑假,他们一起在盛泱泱的小公寓看各种恐怖片儿,这天轮到了一个越南片子,爱思考的勖玦问盛泱泱:“为什么这个女孩儿的怨气这么大?她的死是意外,不是被谋害。”
“越南传说里,处女鬼是很十分可怕的,那些没恋爱没结婚,年纪轻轻就过世了的女孩儿,她们的怨气当然大。”一向无知的盛泱泱,难得有说得头头是道的东西。
客厅暗暗的,黑白屏幕中的鸡蛋花开了又枯,谢了又放,有种诡异的生命感。
“那我死后,也会变成处……”勖玦举一反三道。
“乱讲。”盛泱泱气呼呼地打断他的话,“你不会死,你会成为很有钱很有钱的商人,十三年后还会娶到我这么漂亮可爱,聪明智慧的完美妻子。”
因为生气,盛泱泱的两腮鼓成了小河豚,那晚的最后还是小天才的亲吻让小河豚散掉了气。
八月仲夏,盛泱泱第二次来到稚月山,七月初七是山里的雷神祭,由勖氏本家主礼,也就是勖玦这一脉。盛泱泱怕热,山里不装空调,她全天只能靠卧室里的破电风扇续命,她一度怀疑这是勖老太爷的阴谋,因为这样她就不能时刻黏在勖玦身边了。
这天下午,蝉鸣得焦躁,盛泱泱摇着白纸圆扇,偷偷去看为祭典忙前忙后的勖玦,想给他惊喜,却见勖玦和一个女孩儿在准备祭典上用的彩纸灯笼,巧的是,她就是那天在酒店门外的短发女孩子,原来也是族人。
“你喜欢什么数字?”女孩儿先问勖玦,并自我介绍叫黄玉。
“十三。”对盛泱泱之外的人,勖玦总是惜字如金。
黄玉惊喜地道:“我也喜欢十三,或者说,我喜欢所有素数,除了一和它本身以外不再有其他因数,多么有坚持的数字啊。”
对于这句盛泱泱听不懂的话,勖玦竟表示了认同,之后,他们还讨论了弦理论研究是否已穷途末路、磁力炮应用的现实性、暗物质能不能由轴子构成等等问题。特意换了勖氏素衣的盛泱泱站立在鸡蛋花树后,不知是走过去好,还是回去好。
“看吧,你们一点儿都不相配。他眼中的光彩是和你在一起时,从未有过的。”不知何时,讨人厌的勖老头也来到了一旁,带着讨人厌的笑,愉悦地道。
盛泱泱一句话就把勖老太爷堵了回去,她说:“是啊,像孟嘉禾和盛香浓一样不相配,可他们不仅结了婚,还有了孩子。”
孟嘉禾是盛泱泱的父亲,也是勖老太爷当年最得意的学生,本可以在典当行业上有一番建树,可惜对盛香浓一见钟情,入赘盛家,盛泱泱五岁那年,在一场车祸里,为救盛香浓而死,而盛香浓,不出一年就选择了再婚。
盛泱泱走后,管家劝:“您不必担心,盛小姐外表刁蛮,其实是个识大体的人。”
“我是担心阿玦,”勖老太爷叹了口气,一下子老了十岁似的,“阿玦心性剔透,可也就是这样的心,一旦钻了牛角尖儿,走到死,也不会回头。”
虽说嘴仗打赢了勖老太爷,盛泱泱依然兴致缺缺,以至于勖玦晚上过来给她送西瓜时,还以为她中暑了。盛泱泱说没事,他还是坚持找医生过来看了才放心,医生回去后,盛泱泱问勖玦:“如果我不是你未来的妻子呢?你还会喜欢我吗。”盛泱泱不想他先入为主,因为相信她是自己未来的妻子,才喜欢她。
“最开始我也奇怪,这个女孩子叽叽喳喳,智商又不高,怎么看都不是我会喜欢的类型。”勖玦说到这儿,盛泱泱早气得站了起来,在她跑出门前,勖玦从背后把她抱进怀里。
他在她耳畔说:“这种念头只是一瞬,下一眼看你,就确定了是你。我喜欢的是泱泱,过去的你,现在的你,未来的你,都是一个泱泱。”
那时那刻,山雾聚散,星河流转,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甜。
这段恋情太美了,听得记者宋鱼少女心乱撞,但她也奇怪,照这样下去,勖玦与盛泱泱应该早就结婚了。宋鱼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问的:“那后来呢?”她所听到的,只是勖玦视角的往事,那段往事里的盛泱泱还是一个时空旅行者。
“后来啊。”勖玦一摊手,“后来她就去旅行了,时空旅行。”
『6』
盛泱泱消失的两年半后,勖玦大四了,大二那年,他从物理系转到了电子工程,天才到哪里都受人青睐,勖玦很快被老师招进实验室,身边有很多学弟学妹追随,研究生前辈们也很喜欢他。他像盛泱泱的未来预言中那样,有了很多很多朋友。
若这时有人说,“勖玦是我大一的室友,你说他人好?开玩笑,他就是个怪胎。”那这个人一定会被围攻。不知不觉间,勖玦被盛泱泱改变了,他还是直言直语,但不会当面纠正别人的错误;他还是会观察蚂蚁的运动曲线,但不会在烈日里蹲一个下午;他最喜欢的数字还是十三,但不会每次走路到十三的倍数就要停一下。
她是他递给她的那把伞,雨夜里的向日葵。
圣诞夜,实验室里,学弟学妹们在庆祝他们开发的星空小程序上市之余,开始起哄勖玦和一个小学妹,就是黄玉,她在盛泱泱不见的那年,成为了勖玦的大一学妹。没等勖玦回答,门口传来一道倨傲的女声:“不可以噢,阿玦是我的男朋友。”
是盛泱泱,海藻一样的栗色长卷发,绑着墨绿的天鹅绒发带,拎着一个行李箱,风尘仆仆,她比两年半之前瘦了,憔悴了,也更漂亮了。黄玉走到盛泱泱面前:“不如我们来竞争,以一周为期,最后的选择权交给学长。”
“好啊,如果他选择你,我就再也不出现。”激将在盛泱泱这里简直是百试不爽。
对着这场以自己为彩头的比赛,勖玦没什么反应,之后的一周,盛泱泱送的礼物,他来者不拒,盛泱泱的甜言蜜语,也全部照单全收。两年半,他高了许多,不穿增高鞋也比盛泱泱高两个头,戴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忽明忽暗,看不出心中所想。
一周转眼过去,跨年夜,朋友们一起聚在勖玦的公寓里吃火锅。盛泱泱剥了皮皮虾放在勖玦碗里,勖玦刚举起筷子夹,就被黄玉拦住了:“学长吃虾过敏的。”
盛泱泱尴尬地咬了咬嘴唇:“那,吃桃子夹心蛋糕吧,我特意订做的。”
“学长也不喜欢吃甜食。”黄玉说。
盛泱泱斗志满满的眸光一下子黯淡了下来,把蛋糕使劲儿塞到自己嘴里:“我不知道。”
晚饭后,大家招呼着打牌,盛泱泱出去倒垃圾,倒完垃圾却又站在路灯下,望着楼上窗帘后的人影攒动,咬紧了下唇,她真不该回来,可还是忍不住想看他一眼,看了一眼后又升起贪心,为什么不能看第二眼,为什么不能再在一起。
糖霜一样的微雪里,勖玦从黑暗里走出来:“这次又是从什么时候来。”
“从十五年后。”盛泱泱忍住眼泪,傲慢地道。
“那时我们怎样了。”勖玦长大了,语气也愈发沉稳镇定。
盛泱泱若无其事地笑:“我们离婚了,因为无法志同道合,什么弦定理、暗物质、世界线,你热爱的我都不懂,甚至连你对什么过敏都不知道,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说到最后,已是委屈难过得马上要哭出来了。
勖玦摘下眼镜,单手慢慢捏碎,扔到一旁垃圾桶里,然后,他走到盛泱泱面前:“盛泱泱,如果我说我现在想吻你,你是不是会很得意。”
『7』
勖玦是天才,天才要么不做,要么一击命中,他用自己的红围巾把盛泱泱的手绑在她腰后,然后惩罚一样,将她揉进怀中,狠狠亲吻,亲到她满脸酡红,眸子水汪汪地哭。
“时空旅行是骗你的,这两年半是因为继父容不下我,所以我出去避难了。”虽然盛泱泱的计划早失败了,但如果这一刻她选择坦白,也许她和勖玦的结局就不一样了。
勖玦没有回应,捧着她的脸,一次又一次地亲吻,之后,他们和好了。
盛泱泱的公寓很久没人住过,他们一同打扫的过程中,偶然发现了她的相簿,五颜六色的纸灯笼墙前,站着小小的奥黛少女,这是她被继父赶到越南时拍摄的,还有一张里的盛泱泱和一个脸色苍白,眼眸明亮的少年一同站着,鸡蛋花树影影绰绰,日光里,看不清少年的面容,只是他的手紧紧地握着盛泱泱。
“这是谁。干什么把你的手握得那么紧。”勖玦推了推眼镜。
“你吃醋啦?”坐在他怀中的盛泱泱仰头亲了他一口,还故意咬了咬新冒出来的胡茬。紧接着,她解释道,自己刚到越南时,没有朋友,当地的小孩子欺负她,有一天把她驱赶到树上,又撤走了梯子,是那个少年接住了她。少年身体不好,他们在彼此黯淡荒芜的岁月中互相搀扶了一把。
“所以你们是青梅竹马了。”小天才在感情上开窍后,比一般人更爱嫉妒。
“朋友啦,很重要的朋友。”盛泱泱合上相册,哄着他亲吻。“你才是我的爱人。”
勖玦气气地把相册扔到地毯上,回吻住盛泱泱:“不需要他们,以后有我陪着你。”
不做物理,改做计算机,也是为了她,他有钱了,他可以保护她。
盛泱泱被泡在蜜罐子里,生活太甜蜜了,以至于唐黛打电话来警告,她还有些发愣。
“勖老头在调查你,应该很快就会发现你的秘密。”
“我不认为我们是朋友。”
“巧了,我也是这么想,只是我还没有打败你前,不想看到你跪在别人脚下。”
唐黛的电话没有给盛泱泱足够的警醒,又或者说那个秘密,她不知怎么向勖玦开口。
也许勖老太爷就查不出来呢?最终,盛泱泱的侥幸心理引发了山洪。
那是除夕的前一周,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礼拜日傍晚,盛泱泱一边和勖玦单方面争论晚上吃什么,一边随手接通了电话。
“小泱,什么时候回来?妈妈爸爸还等着你回来过节呢。”
勖玦就在盛泱泱身边,电话里的男声,他听得一清二楚,和自己不一样,那是个阳光又带着些盛大绽放后点点灰败的声音。
盛泱泱再想挂断已是来不及,她听到自己颤抖的声线:“我大概过一段时间回去,你的身体还好吧。”
“我很好。”寒暄到此为止,对方随意地话锋一转,“哥哥在你身边吧,换他听电话。”
『8』
盛泱泱傻傻地握在手里的电话被勖玦拿了过去,同时,他选择了接受对方的视频请求。画面切过来的瞬间,不用验证,勖玦就知道对面这个站在鸡蛋花插瓶前的男人是谁,无他,他们长得太相像了。
勖玦的父母在抛下他奔赴自由后,又生了一个孩子,取名叫繁,希望他一辈子繁茂,但就像盛泱泱说的那样,抛弃亲情的人,亲情也不会眷顾他们,勖繁天生有疾,到了十三岁,医生说将来可能需要器官移植才能活。
于是,这对儿父母把心思打到了他们从未关心过的勖玦身上,勖老太爷人脉广,在知道那个孩子有先天疾患时,就料想到了之后的结果,所以他安排了大夫,早早制造并散播了勖玦活不过二十三岁的噩耗。
前边这些是勖繁视频里告诉勖玦的,后边这些是很久后,勖玦才知道的。
“前段日子我做了移植手术,手术很成功。哥哥,我代小泱向你道歉,她之前不相信你有病,为了我特意跑到中国来,想确定你的身体状况是不是可以给我移植。她真是胡闹,可她就是这个性格,我一直拿她没办法。”美丽明朗的男人,用最和善的语调,说着最诛心的话。
盛泱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听完这通电话的。她对不起勖玦,起初她用勖玦的爱好接近他,怕他察觉还故意在一开始收敛着热情,同时,她对勖繁也有愧,她在察觉到勖玦身体没问题后,也没告诉勖繁的父母,她真自私,自私地想保护喜欢的人。
“盛泱泱,我给你解释的机会。你把我当成他的器官储备器;之前消失的两年半,是回西贡照顾他;除夕节,你还打算再回去陪他。现在,满口谎言的你的回答我,他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是真的。”盛泱泱走过去,拉住他的袖子,她知道,如果她不这样做,她可能就会失去他。“可我喜欢你也是真的。”
欺骗是真的,爱情也是真的。
天才遇到了难题。
“我先回去了。”勖玦一根一根地扒开盛泱泱的手指,转身离开了公寓。
他一夜未睡,第二天在门口牛奶箱里看到了盛泱泱写的信。
“阿玦,对不起,换位思考,这件事如果换做是我,一定会气炸,要狠狠给你个巴掌,然后分手一百次。”
“阿玦,我先回西贡了,这次去再回来,就不欠他了,以后,你永远是第一,要我干什么都行。”
“阿玦,我喜欢你,超级超级喜欢你。”
“字真丑。”勖玦把信纸叠起来,放进胸口的衣袋,同时脑海里勾画出了一万种惩罚她的办法。
其实啊,拂晓红日升起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不生气了,嫉妒使他昏了头,爱情让他原谅她。之前只要她坦白,他就原谅,现在的勖玦,底线又退了一步,只要是她,就什么都可以原谅。
然而,仅仅是这短短的一夜,一切都变得无法挽回了。
勖玦联系不到盛泱泱,担心的他跑到越南,邻居说那一家搬走了。他入侵航空系统,知道勖繁去了美国,没等他再顺藤摸瓜,就因黑客罪被抓了起来,等出来,为时已晚,他再也找不到他的泱泱了。
十年过去,因为前科,勖玦有很多领域不能涉及,但他从未放弃寻找。
宋鱼还是很有本事的,一个月后,她带回了调查结果。
“勖先生,很抱歉,盛小姐在十年前就去世了。”
勖繁的手术并不成功,术后有严重的排异反应,他向所有人隐瞒了下来,然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勖繁驾驶着他中奖得来的白色三菱,于美国西海岸的公路上转了个漂亮的弯儿,载着他的女孩儿,一同沉入了太平洋深处……
专访勖玦后不久,宋鱼得到了一个爆炸性消息,勖玦投资的一个物理实验室中的对撞机发生爆炸,当时,勖玦也在场,送入急诊后昏迷不醒。
『尾声』
五月的西贡,鸡蛋花开得鲜嫩水润,被欺负的盛泱泱在树上大哭。就在这时,一颗小石子打动她身侧的树叶:“泱泱,是你在哭么?”
盛泱泱揉着眼睛,向下看,枝叶繁茂下是个和她差不多岁数的少年,只不过戴着金丝眼镜,老气横秋。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不要你管!”落魄大小姐不想自己显得太懦弱,便外强中干地先大嚷了起来。
少年摸了摸下巴:“因为我来自二十年后,是你未来的丈夫。”
盛泱泱不哭了,瞪大眼睛:“你骗人,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她喜欢阳光开朗的那种呢。
正色的少年忽就笑了起来,向她展开双臂:“泱泱,树上有毛毛虫,快下来。”
最怕虫子的盛泱泱惊呼着从树枝中坠落,他则稳稳地接她入怀,空气中一股甜味儿的热。不远处,有当地打扮的白衣少年走过,眸光澄亮,他们对视了一眼,又同时移开视线。
鸡蛋花落了又开,飞行的蝴蝶合起翅膀,世界线在此收束,阳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