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几个电影中与摄影有关的片段摄影机的隐疾
2020-09-27王欢
王欢
在视觉年代,人们宁愿拒绝文字也不会拒绝图像。可能所有人都相信不可抗拒的技术进步,进而相信一种被技术解放的图像,从暗箱的原型到第一台相机的诞生;从笨重的大型设备到135便携相机;从底片的时代到数码的海洋;从光学成像到电子合成……每个时代似乎都有一个时代特定的图像肉身。与此同时,让绝大多数人都不曾察觉的是——技术的革新实际上正潜移默化地规训着人们对图像的阅读方式,也不可逆转般左右着人们思考世界的存在。当人们在谈论艺术作品的意义时,仿佛更愿意去谈论形而上的意义、社会的意义、历史的意义,而鲜谈技术的意义。而在这样一个媒介问题早已不成问题的当代,我们又该如何去重估媒介本体的技术与意义呢?
“荒野大镖客:救赎2”游戏的画面是由电子模拟银盐照片的质感构成的,图片来自网络
《记忆碎片》电影截屏
许多电影里都有着直接或间接描写摄影的片段。本文选择5部电影中的情节来对其中讲述与摄影(摄影机)有关部分进行分析。我将它们称为摄影的隐疾。正是因为这些与摄影有关的情节或许并不能成为推动剧情的重要描写,但却在另一层意义上涉及了一些摄影与世界的潜在关系。
取代记忆的照片
对于一段本以为确信无疑的记忆被指出其实是由自己无意中所构建的虚假记忆时,我想,那绝对是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时刻。
人们时常將记忆寄希望于照片中保存,以此唤起“曾经发生”的回忆,而在电影《记忆碎片》的描述中,导演克里斯托弗·诺兰对此提出了一次尖锐的质疑。主人公莱纳·谢尔比在一次袭击事件中得了“短期记忆丧失症”,他只记得妻子遭到“奸杀”,并凭借仅存的记忆,莱纳要替死去的妻子报仇,找到凶手。而失去了主动记忆能力的他,只能保留十几分钟前这少得可怜的记忆,于是,能够帮助他保留记忆的方法,只能通过自己即时拍摄的宝丽来照片和简单的文字甚至是文身等标记,每一次回忆都像是一次猜谜,来获取自己以往的记忆。
影片中设置了一次“照片”与“记忆”在理论上真实有效地等同起来的情景,甚至说用照片取代了记忆的可能。然而,一旦有人发现了使用照片及文字帮助记忆的秘密时,仅仅在一个伪造或故意引导的小动作下,这样的记忆就开始显得难以名副其实了,以至于,这样的记忆是否由他人或自己所构建都已经根本无从考证。这意味着,记忆本身都未必可信,更何况记忆的载体与记忆之间相互证明存在的关系又何以让人相信。如此,影片中的主人公只能循环往复地活在每天清晨醒来后,由图像所引导的、自己构建的、无关是真实还是虚假的记忆中(似乎,只要他认为这是真实的记忆,那便是真实的)。而影片中所描述的记忆形貌,也就正像阿比·瓦尔堡的《摩涅莫绪涅》图谱第46块木板那样,变成了脱离时间而拼凑的几幅图像了。
摄影与性快感
《胶片之恋》描述了一个摄影师接受雇主的委托,去跟踪拍摄一位女杀手,却爱上了女杀手,最终被反杀的故事。
把相机比作是如同雄性生殖器状的器物,或者将拍摄(shoot)等同射击的比喻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在影片《胶片之恋》中,便分别出现了两次把相机及其拍摄行为进行如上述动词化的倾向。一次是摄影师隔着偷拍女杀手的屏幕产生疑似性快感的描写;一次是女杀手突然闯进,在幽暗的环境下,将摄影师拿出相机的动作误以为是一个对她有威胁的动作。
如果说,类似掏枪的动作直白易懂,那么第一次将摄影类比获得性快感的动作则更加值得考究了。在摄影师偷拍女杀手的资料中,尤其是他拍摄女杀手吃鸡蛋的特写镜头,显得十分暧昧与情色。正是这个捕捉到的形象,以及无法接近的痛苦,引起了摄影师的性幻想,女杀手的影像成为了快感对象。换句话说,对于影片中的摄影师只有拿起相机对着女杀手的形象时,才会发觉自己是性经验的主体。从而,促使这一经验的途径,也就变成了透过“摄影”这一动作。那么由此,我们发现了两件事情,一是快感对象并不如传统意义上是由挑逗的身体构成的,快感的产生也是由摄影动作间接产生的。无疑这是一次颠覆以往人们所了解的性经验,而这其中的颠覆也是一次借摄影的比喻完成的。
寻找缪斯,成为缪斯
《恋爱写真》可以说是一个描绘追逐缪斯的故事。影片中,苦于无法成为一名真正意义上的摄影师的诚人,或许是天赋不够,他的照片总是呆板没有灵气,但却从未放弃摄影。而不曾接触过半点摄影的女友静流却凭着直觉可以拍出许多特别的照片,出于嫉妒并因为一次摄影比赛落选而让他们彻底分道扬镳。几年后的某日,诚人突然收到前女友静流的来信,信中告知诚人自己即将在纽约举办摄影展。而此前,诚人在同学会上得到了静流已经去世的消息,出于好奇和旧情的催使,让诚人决定寻着信中静流拍摄的照片场景踏上纽约揭开好奇的旅程。而结尾有一处描写非常有趣,一个德国人竟把诚人误认成为了静流,诚人为了完成静流的意志而选择成为了静流。这一刻的微妙在于,有别于人们企图通过缪斯的形象来攫取灵感,而是宣告了一个创作者以缪斯之名而活,创作者自己成为了缪斯。
《胶片之恋》电影截屏
《恋爱写真》电影剧照
《偷心》
《忠贞》电影截屏
陌生的形象
《偷心》讲述了女摄影师安娜(Anna),医生拉里(Larry),小说家丹尼尔(Daniel)和脱衣舞女郎爱丽丝(Alice)之间反复的恋爱关系。
在影片开始的部分,安娜为丹尼尔的新书拍摄肖像,他们瞬间坠入爱河。然而,此时正在與丹尼尔谈恋爱的爱丽丝也一同来到影棚,并察觉到了安娜与丹尼尔之间的关系,她强忍着难过请求安娜为她拍摄一幅肖像。
而安娜喜欢拍摄陌生人的脸,喜欢这种在她看来的陌生感所带来的美丽,与此同时,安娜将在明年举办一场以陌生人的肖像为主题的摄影展,其中也展出了爱丽丝在影棚哭泣的照片。而在爱丽丝看来,这些所谓“陌生人的肖像”就是一场谎言,因为这是一群悲伤的陌生人,只不过,作者捕捉到了他们美丽的瞬间,“偷”走了他们的生活,而照片越是美丽,便更加与照片中人们的真实心情相差悬殊。
在这里,影片借摄影师拍摄陌生人的行为如同偷窃,来影射了安娜偷走了丹尼尔的心一般,并将摄影与陌生人的关系挪移在恋爱关系中进行讲述。事实上,在这部分描述中,或多或少也在暗自提示着人们思考一跃而入镜头里的陌生人与作者之间的关系。
轻微的歇斯底里者与他们的生活
在电影《忠贞》里,摄影师克列里娜(Clélia)因为两部摄影集而出了名,她热爱微小的细节和身体隐私,她的照片从来不追求规范,而总是模糊失焦。
影片结尾播放着克列里娜的摄影集《CLELIA》的翻书画面,里面的照片依旧是摇晃失焦的人物、裸露的生殖器,克里前夫冷静的脸……而紧接着,克列里娜的追求者内莫献给克列里娜的摄影集中,他同样用模糊不清的图像展示着有关克列里娜的一切,两本摄影集的拍摄方式如同出自一人之手。无论是克列里娜还是内莫,尽管作为记者的身份要求他们将摄影机对向外部世界,捕捉着看似与他们的生活毫不相关的事件,但这些经历却早已完全渗透在他们的生活里,他们的摄影,已经变成了他们生活的写照。
结语
电影史上还有许多与摄影有关的作品,除了本文提及的诸如将摄影幻化为记忆、爱欲与灵感,抑或将其隐喻成人与人之间的背叛关系外,还有许多有待拓写的潜能。重要的不是我们如何为摄影给出一个完美的、一成不变的定义,而是当我们谈论摄影本体论时,不再仅仅提及那些光与影、瞬间与永恒这些反复被强调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