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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的麦地

2020-09-27刘佩枫

散文诗世界 2020年9期
关键词:脐带血麦地青色

刘佩枫

1

在中国地理最西端,接近云彩的位置,我耕耘着一片麦地。三十多年来,坡马遍地的沙子和石头没能节制大自然旺盛的生育力,麦苗生长的速度像时间的荆棘扎疼我的脚板心。

2

我出生的那一天,据说赶上了人类诞生和世纪更替的好日子,母亲把我的脐带血浇灌了门前一片新开垦的麦地。她干活的时候,就把我放在中国西部直至广大的中亚细亚草原有亲缘的土地上,甚至还有整个蒙古和西伯利亚。我生活在一个不停地铸造历史的激情年代,我的玩伴是子弹壳、羊必什、烧荒的火与坎土曼咬住冻土的声音。我终生不渝的朋友是木扎河和大尾羊。我的爱情是麦地。

3

我总是在想,为什么我不生活在长江黄河的岸边,为什么我不生活在中国最肥沃的黑土地里,那样父母种植的麦子也不会填不满我小小的肚皮,我那时不明白小小的肚皮竟能装下一个民族丰衣足食的梦想。我和喝了脐带血的麦地像是两个失散多年的亲人在一个恶浪滔天的生命之舟中相逢。我从小麦的黄皮肤看到我们之间在生命起源那个大家族中的遗传。我耕耘着麦地,不断生育的小麦养活了我,生存逻辑上的残酷链接来自世界和自我的和谐统一。

4

在这里,在这片天堂的麦地里,因为一切都是梦中之梦,一片混沌,所以我不可能把一切都透露给你,也不可能把一切都说清楚,那样的话,我就不是我,麦地也就不再是麦地。世界和我,在这片麦地里,同一个衣胞。

父亲,母亲,这两个给我血和肉的恩人,在我断奶的日子里,不断教会我如何耕耘麦地。铁锨的刃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跟着父亲走在这片麦地,我始终像麦苗一样缄默。我破烂的衣服开始泛白,汗盐反射的光斑映衬着黑得像铁犁一样的头颅,一个贫穷的农民,除了耕耘,还是耕耘,我累了打鼾也是劳动号子,时而风时而雨。我干渴的嗓子則像火中的金子,那样流淌,那样灿烂,闪着麦粒夺人的光芒。

5

大风“呼呼”作响,我就像被解放的奴隶躺在渠头的青草丛中。我的新麦要娶妻生子了,十亩小麦有男有女,我被自已的突发奇想所感动。这些麦苗在一块染脐带血的土壤里生长,颜色和滋味都是产生爱情的诱因。而这时,无边的乌云正从我背后,以高原特有的时而温暧时而寒冷的气流吹在我的背上,透过我的胸膛吸取着生命的物质,天上的雨点像欢悦的泪水滚动在麦地,在灌溉的疯狂中隐约泄露了“事关麦地里祖先繁衍的秘事”。

天很快放晴了,我浑身透湿地坐在麦地里,脚趾伸进泥土与麦苗的根交缠在一起。

一缕青色的烟从连队方向升起。青色的炊烟,美妙地,平稳地升向天空。

一想到有人喊我,呼唤我,哪怕是没有名字的一声召唤,哪怕仅仅是这袅袅升起的青色的曼妙的炊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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