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札记
2020-09-27贾永
贾永
1
巍巍燕山,绵延向远方
多少年不曾改变
远观的波浪和浩大
在天際盘旋的雄鹰视野内
竟是如此落寞寂寥
远没有山间蹦跳的野兔
更让它加速心律
这一切,早晚必将结束
不管一生有多么小心谨慎
巧妙周旋于世界
瞬间即是永恒
即便健硕威严的燕山
也无法掌控一场生死搏杀
也不能护佑山中的一切
哪怕是自己的最爱
那只野兔,土黄的皮毛
最终零落于山川草莽
虽然它也有过被动的飞翔
有过悄无声息的蛰伏
撕心裂肺的疼痛,哀鸣尖叫
抑或沉默中的挣扎反抗
2
鸟儿的羽毛被冷风吹起时
必定要紧跟灵魂
而树木和蒿草的短途跳跃
却要盯紧不定的风向
选择更恰当的方式
野兔的双眼温顺迷离
藏着弱者的狡黠和警觉
在成长孕育的日月
树木杂草互相遮蔽的阴影
对它有着巨大的诱惑
绝对静止相对于内心
绝对运动传送土腥气味
风吹草低,风吹灌木跟着倒伏
把身体藏进暗影
把野兔的喘息声推送给风
像叶片边缘的毛刺
划破风,带出丝丝血痕
其实根本没有忧伤
回忆复制那一幕过往岁月
是前天还是昨天呢?
虚拟的有时反而更真切
而所谓的事实,解释和争辩
温驯和无辜,诱导和同情
往往都经不住推敲
3
注定的伤痛必定来自山中
也终将在山中愈合
苍茫燕山随时都接纳
出走多年又黯然返乡的人
他的归途就是江山
他打开的院子洁净如初
自备的水井水源充沛
过道的葫芦架,傍晚的白花儿
招来急速扇动翅膀的蛾子
也招来诡异的蝙蝠
山中岁月,感觉不到慢
而山外时间已跑了很久很远
归来和离开有何不同
那两棵老槐树更老了
但很难看出衰老。南山的松柏
北山的刺槐和柞树
原地不动在体内画自己的圈
只是有的人回乡时不见了
那几个懵懂嬉闹的少年
重逢再见,印证岁月的痕迹
但表情木讷怯懦
他们已经完全忘记了
那只被放生的野兔
蒿草熏蒸烟雾缭绕的黄昏
被举过头顶的葫芦花
4
在燕山,在山里
落叶是用来填充秋天的
梦是用来回味的
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都别问青红皂白
像对待一个深爱的人
要忍受她的小性子和坏脾气
那片向阳的山坡
多少年了,种植的仍是大豆
那块突兀的石头还在
石头下的清泉还在
水还那么清,那么凉,那么缓
拨动落叶,泉水仍能倒映
一个少女憨憨的身影
原谅自己吧,出走大半生
归来已青春不再
何必刻意掩饰现在现实
被定义的尊严和体面生活
越来越不像样子了
被追捧的声音日渐低沉
像弃置多年落满灰尘的旧灯盏
空中盘旋着鹰
但已不是原来的那只雄鹰了
豆秧晃动,仍有野兔
急速消失在田野细部
它肯定也不是原来的那只兔了
人影依稀,情景依旧
往昔多像一场梦
突然睁开泉水一般的眼睛
5
铲除山中的杂草不易
除掉心中的杂草更难
在没有星月的夜晚
如何听得鸟声,卑贱的麻雀
分散憩息夜幕屋檐下
那时异常安静,童声被压低
停顿的光束忽然照亮夜的一隅
并非刻意浪漫,苦中求乐
那时,有充裕的时间打理一切
那时和如今是同样的夜
却有着迥异的熬法
在星月普照的夜晚
山中亮如白昼,疾飞的鸟
此起彼伏的蛙鸣
把夏夜弄得杂乱而和谐
知了不知疲倦
拉长夏日,接着把所有人
带进危险的汛期
去见证,山与树,泥与土
农户与圈舍,人与牲畜
那些不可抗拒的巨大的力量
6
回想躺在山里树叶上的时光
风把柞树栗树叶吹下来
聚拢在沟谷,等着人来
在此放平身体,仰望蓝天
感受山中才有的静谧
他的眼界能有多宽
但绝不会超出一个人的想象
他想过,等到秋风起
秋叶聚拢,就爬过那道高山
去看看山外的世界
身下干枯的叶子被压碎了
手里的短枝被掰折了
嘴里衔着的草梗嚼断了
一枚风干的栗子滚了出来
与山外的想象甜在一处
多美呀,那么多人,那么新奇
那么爽朗的笑声
……炫目的色彩
记忆其实是在另一个山谷
被割倒的柴草晒干了
那里,也有一个梦
也是一个人寂静的时光
闭目遐思,放眼长空
寻找一只惊恐而孤独的雄鹰
7
归心似箭,沉入燕山
消失在午后晴热寂寥的夏天
时间越来越紧迫
像知了吵闹出一身大汗
像一场葬礼,不再是虚惊一场
看那些留守的老人和孩子
多么巨大的差异啊
多么惊人的对比
梦是一只鹰,也是一只兔
也是那片绿油油的豆子地
那几个孩子在泉边
争论着要往哪里去
而醒来,梦已化成泪痕
化成体内的溃疡,隐隐作痛
山啊,燕山啊,送出去了什么
最后又收回了什么?
那些走时年轻力壮的人
返乡已步履蹒跚
多像不眠之夜的冥想啊
难过于对自己的折磨
对庞大浑厚燕山的深深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