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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灼青阳(连载五)

2020-09-26李泽军

参花·青春文学 2020年10期
关键词:银铃青阳丝巾

李泽军

第十三章 风筝误

1

今年的春天来得早,春节时候已经数了七九,正是雨水的节气。虽然还是冷,但是日渐回暖,墙角边、台阶下,厚厚的枯草下面已经萌出了点点绿意。

这是春节里难得的暖晴天,微微刮着小东风,棉衣裹在身上有了几分燥意。拜年、走亲戚、回姥姥家,忙忙碌碌的年节到现在才有了几分松泛的意味儿。身上穿着新衣服,兜里揣着压岁钱,嘴里含着各色糖果儿,少男少女们一个个趾高气扬,享受着一年中难得的“财大气粗”的好时光。

“猫总”的额头上微微渗出了汗意,也顾不得身上簇新的衣服,几乎是趴到了地上,聚精会神地捣鼓那个不听话的风筝。“那个卖风筝的真坑人,这破风筝哪飞得起来!只会栽跟头!”说着,他顺手抹了一把,脸上立时多出了几道“花纹儿”。青阳拧着眉毛,心里较劲儿,手下却不敢用力,几根风筝线把两个人折腾得头昏脑涨。

“猫总”埋怨青阳,“怎么又把这两根线拴上了?这么做不对,上次就是这么拴的,不是没放起来吗?”他看看周围四起的风筝,更急了,嘴巴噘得老高,“这次再不行,我就找他去。”

“别急,再试一次,人家爱迪生做电灯试验了一千五百多次,咱们这才试了几回啊!”青阳安慰他,“你就放心吧,这次肯定没问题。”

“唉!”“猫总”叹了口气,“你说人家的风筝怎么放起来的呢?以前我的风筝都是爷爷给做的,自己拿竹劈儿、棉纸糊的,飞得高,放着也挺带劲儿。”说着,他看看手头这个老鹰的风筝,“你说现在这风筝是好看了啊,按说这布做的应该轻啊,更能飞得好啊,怎么它就这么不争气呢?”

“你贪便宜了呗,一样的价钱,这个风筝架子这么大,头重脚轻的,肯定不好放起来。那卖风筝的多精明,能让你占了便宜去?”青阳再次拽了拽风筝的顶线,试试结实不结实,然后递给“猫总”,“咱们再等等啊,现在风小,等会儿风大了再试。”

“猫总”端详着手头的老鹰风筝,看着它挺威武,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他又抬起头看看满天的风筝,无精打采一屁股坐在了地垄上。

“咦,怎么你们两个在这儿?五月,快来看,遇到熟人啦!”不远处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脆生生地钻到俩人耳朵里。“猫总”抬起头,就见两个女孩儿一前一后地朝这边走过来,却是银铃和五月。

“嗨!”“猫总”高兴了,兴奋地挥着手,“同桌,你咋来了?”不过二十来天没见,两个人却像蹿高了一节,同样款式的长裤,一红、一黄同样款式的短袄,看着却像一对双胞胎,走在蓝天下、麦田里格外显眼。

银铃手里牵着风筝线,快跑了两步,脸蛋儿红扑扑的像涂了层胭脂,“好久不见啊。”说着,她伸手推了一下“猫总”,“你怎么也不见长啊?再这么下去我可是超过你了啊。”

“这么长时间不见面,一见面就挖苦我。”“猫总”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身高,没想到刚见面就被戳到了痛处。

银铃没理他,回身抻了抻手中的线,“我说,你们两个大男人,怎么连个风筝都搞不定?看我俩的风筝飞得多高。”青阳把手搭在额头上,顺着她手中的线看过去,遥遥能看到一个紫色蝴蝶的影子。

“现在没意思了,我俩把线都放完了,”银铃的嘴角止不住地翘了起来,“你们要不要帮忙?”

五月蹲下身子,仔细端详着“猫总”手里的风筝,“你们这个风筝是不是总栽跟头?飞不起来啊?”

“你怎么知道啊?”“猫总”的眼睛一亮,又气呼呼地说,“这个破风筝,再飞不起来,我就想拆了它了。”

五月抿嘴一笑,没说话,接过风筝,比量了一下提线的位置,然后解开中线,向上调整了一下,又举起风筝迎着风跑了两步,然后摇摇头,低头想着什么。

“怎么回事?还能不能飞起来?”“猫总”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追问道。青阳虽然面上平静,但是也想看看她到底能不能解决这个问题。

“我要再给它加点儿东西,”五月看看“猫总”,又看看青阳,再瞧瞧银铃,三个人都很疑惑。“你要什么东西?”银铃奇怪地问。

“这个风筝头重脚轻,我刚刚调过了中线,虽然好一些了,可是尾部还是轻,再放起来还是会栽跟头的,得想办法给它在尾巴上增加重量才行,可是没有合适的东西啊。”五月无奈地摊开双手。

“哦,这么回事啊!”三个人恍然大悟。银铃看了看,眼珠儿一转,指着五月,“谁说没有啊,这不就是吗?”说着,伸手解下五月围着的粉色小丝巾,“哈哈,这个正合适。”

“对啊。”“猫总”兴奋地抢过丝巾,拴到老鹰的尾巴上。青阳没说话,看着棕褐色的老鹰尾巴挂上了一条粉丝巾,不禁觉得有些滑稽,他捅捅“猫总”的胳膊,指指丝巾,“这个搭配合适吗?”

“有啥不合适的。”“猫总”一心都在风筝上,对颜色搭配什么的根本不在意。

“来,我帮你。”银铃说着,把风筝轴塞给五月,兴奋地抢过老鹰风筝跑开了。

风大了起来,五月觉得手里的风筝线拽着吃力了,那风筝在风的助力下像要挣开线飞走一样,脖子里没有了丝巾顿时觉得凉飕飕的,冷风借机钻了进去,她不禁缩起肩膀。

“你看,真的放起来了啊!”看着老鹰风筝摇摇摆摆地飞上天,青阳也高兴了,“没想到你还懂风筝啊。”

“哪有,瞎琢磨的,哪有你这学霸厉害!”五月看似漫不经心地笑着,说出的话却有几分酸味儿。初中的第一次期末考试,两人的成绩又咬得很紧,只差了五分,哪知半路杀出了两个“程咬金”,五月的成绩头一次跌出了前三名,在全年级排名第四。于是,再见到这个老对手,五月的心里有了几分不自在。

“哎,皇帝轮流做啊。”虽然都说成绩不是唯一衡量标准,但是对学生来说,成绩终究是检验的标准,青阳又怎能不在意呢。

“那你可要做稳了。”五月不服气,气鼓鼓地嘟起嘴。青阳扭过头,西斜的阳光照在五月的脸上,似是镀了一层金,仔细看时几乎能数清那层软软的绒毛。青阳的心“通”地跳了一下,像是漏了一拍,他趕忙回过头,不明白那种感觉从何而来。

“猫总”举着风筝线一溜烟跑了过来,兴奋地大叫,“快看,我的老鹰起飞了!哈哈!”

青阳也被他的情绪感染了,“来,给我试试。”说着,接过风筝线,用力拽了两下。这会儿风越发大了起来,周围蝴蝶、燕子、金鱼都飘飘摇摇,老鹰扎着翅膀在蓝天上稳稳飞翔,真有几分气派。

“风太大了,我都拽不住了啊。”五月看银铃回来,赶紧把线还给她。“你可真行,娇小姐一样。”银铃捂着嘴,趁机调侃她。

“风太大,我也拽不住了,咱们收线吧。”五月拢了拢头发,眯眼看看摇摆的蝴蝶风筝。

“来来来,李志军来帮我们收收线。”银铃扬声喊道。“行行,这就来。”“猫总”三两步跨了过来,“这活儿好干,放风筝不行,咱收线没问题,交给我了。”说着,他抢过银铃手中的风筝轴,边后退边收线,谁知没退几步,正撞到青阳的身上,“猫总”“哎呦”一声,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

青阳也没留神,差点绊倒在“猫总”身上。就在这时,两个风筝的线搅在了一起,银铃惊叫一声,就见两个风筝挣脱了束缚,拖着长长的线,飘飘摇摇向着村庄的方向飞走了……

2

事后回想起来,青阳就觉得这是一只倒霉的风筝,怪不得人都管放风筝叫“放晦气”呢。放风筝的地方是青阳的村子与五月的村子之间的一片开阔地,有几亩麦田,也是平时孩子们聚群的地方。

遥遥可见两个风筝乘着风一路向着青阳住的村子飞过去了。

四个人一路看着天一路追,眼见着两个风筝落到了村边的一处屋顶上。“掉下来了!掉下来了!”“猫总”追得满头大汗,指着风筝掉落的地方大叫,“就在那家了!”

追到眼跟前,青阳看着这处院落,不禁有些踌躇。

“青阳,这可是到了你们村儿了啊!你得负责给我把风筝找回来。”“猫总”咋咋呼呼地把青阳拽到门前。

“我也不认识人家啊!”青阳想着躲过去,哪知“猫总”犟上来劲儿也挺大,硬是顶住他的后背不让他走。

银铃歪头看着他,“让你要个风筝这么费劲呢。你不认识人家,我们更不认识了。难道你还好意思让我们去要啊?”说着,和“猫总”一块儿推着他,“你不敲门,我替你敲啊!”银铃手快,不等青阳说话,伸手拍响了大门上的门环。

门是虚掩的,敲了一会儿不见人出来,银铃心急,偷偷地把门推得更开,探进头去。

“你这样多不礼貌。”“猫总”觉得不太好,去拉银铃,没注意一手按在了门上,没想到“吱呀”一声,整个门都被推开了。

院落不是很大,却是干干净净的,几只鸡在墙根下悠闲地散着步。正房里静悄悄的,西面的两间配房里却传出了声音。

“有人在吗?”银铃扬起嗓子喊道。

“别喊了,会打扰到人家的,”青阳赶紧拉住她,摆摆手,“你们先回去啊,等我找到风筝给你们送去行不行?”

“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猫总”疑惑地看着他,青阳趴到他耳边,刚想说什么,忽然银铃“呀”的一声叫了出来,指着正房,叫起来,“那屋里有个女人在看着咱们!”

这时,西配房的门开了,一个和他们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走了出来,扎着马尾辫子,身上穿着一件红色碎花的家做小棉袄,腰上系着围裙,手里不知端着什么东西,睁大了眼睛,惊异地看着他们。

“你好啊,你是这家的人啊!”“猫总”自来熟,抬腿进了院,热情地说,“我们的风筝掉下来了,好像是掉在你们家了,能给我们找一下吗?”他迟疑了一下,上下打量着女孩儿,“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有点面熟?咱们是在哪儿见过吗?”

女孩儿先是怯怯地看着他们,挨个看了一遍,当目光落到青阳身上时,她抿嘴一笑,眼睛里瞬间燃起了光芒。她把东西放在一边,伸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指指青阳,又指指屋里,做个手势,意思是让他们去屋里。

青阳尴尬地笑了笑,摆摆手,“哑妹,我们不进屋了,就是来找两个风筝,找到了我们就走了。”

“哦,你是哑妹啊!”“猫总”恍然大悟,“我说怎么觉得看着你眼熟呢。咱们还一块儿吃过烤地瓜呢,哈哈。好久没见,我都认不出你了。”

银铃看看五月,两人对视一眼,似乎明白青阳为啥不让他们进来了。

哑妹笑了,她指指天,又指指配房,摊了摊手,青阳连忙解释道,“哑妹的意思是她在屋里了,没有看到咱们的风筝,”他又环视了一遍院子,“这也没有啊,咱们去别处找吧。哑妹你别在意啊,我们去别处找找。”说着,推着“猫总”往外走。

“猫总”不死心,扒着头往院里看,“明明就是掉在这儿了啊!”忽地,他指着正房东南角大叫,“你看,那不是风筝的尾巴吗?就在房顶上呢!”大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一条彩色的飘带忽隐忽现,却是那蝴蝶风筝飘带的样子。

“是啊,就在那儿。”银铃也叫着,哑妹也愣住了。青阳和“猫总”搬过梯子,很快爬到屋顶上捡下了两个风筝。

“我怎么觉得哪儿不对劲儿?是不是少了点什么?”“猫总”举着自己的老鹰风筝,皱眉琢磨着。

“我的丝巾不见了。”五月轻轻地说,老鹰的尾巴上光秃秃的,粉色的丝巾却不见了。

“对呀,那丝巾飞哪儿去了啊?”银铃焦急地问,“不是拴在老鹰尾巴上了吗?”

听到这,哑妹的眼睛不自在地转了几转,嘴巴也动了下,但还是摆摆手,表示没看到。

“没事,没有就算了。”五月虽然嘴上说没事,但是眼睛里都是遮掩不住的失望。

青阳看看哑妹,又看看五月,还是笑着说,“这么大风,连风筝线都能刮断了,那么轻的丝巾,不定飞到哪儿去了呢。”

“这是五月的新丝巾啊,今天第一次围。”五月没说什么,银铃却替她心疼,“都怪你,非得来放什么风筝!”说着,拉过“猫总”就是一顿捶打。“猫总”嬉皮笑脸,觉着风筝一溜烟跑了,银铃不依不饶还是在后面追着。

“没事,没事,不好意思啊,打擾你了。”五月看着哑妹怯生生的样子,安抚地笑了笑。

“行了,风筝也找到了,我们走了啊。”青阳拎着蝴蝶风筝,对哑妹摆摆手。哑妹的眼神愣愣的,像是没有听到。五月细心,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发现她正定定地看着青阳手里的风筝,眼睛里闪过一丝渴望。

五月低头思索着,和青阳一起走了出去,走出好远了,回头还能看到哑妹站在门前的大树下遥遥地看着他们。

五月叫住了青阳,看看远处的哑妹,凑过去对他说了两句什么,青阳惊讶地睁大眼睛,“你真要给她?”“嗯!”五月点点头,眼眸深处是与往常不同的温柔。

“好。”青阳看着她,点点头,转身跑到哑妹面前,说了两句话,然后把风筝塞到她手里跑开了。五月看着哑妹拿着彩色的蝴蝶风筝,在冬天的萧瑟里站成了一幅画……

青阳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大好事,可是没有想到这却给自己带来了大麻烦。哑妹,简直成了他生活中最头痛的一件事。

哑妹来家里串门了,经常性地不是带着厂子里发的各种小毛巾,就是带来一两张写满歪歪扭扭的字迹的纸片。平婶子和青阳奶奶用诧异的目光看着这对儿奇怪的组合,不明白哑妹的乐趣到底在哪儿。青阳写作业,她就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或者逗逗小烙子。青阳教她写字,哑妹吃力无比,即使写得毫无乐趣,也还是咬牙坐在那儿,把字写成了一种折磨……

青阳头疼无比,也不懂哑妹为什么会纠缠上自己。他想,也许这就跟小狗把第一眼看到的人当作自己的母亲一样,自己可能也是哑妹生活中遇到的第一个对她好的人吧。想想哑妹灰暗的人生,他不想让哑妹伤心,于是逼着自己忍耐,直到开学的前一天。

那天,哑妹再次约青阳出来放风筝,她满脸雀跃地扯着高高的风筝线,虽然不能发出声音,但确确实实是高兴的。青阳安慰自己,这也是一种功德吧。

哑妹看出了青阳的不耐烦,脸色变了变,小心翼翼地拽着风筝轴坐到了青阳身旁,忽然想起了什么,拍了拍青阳的胳膊,示意青阳拿着风筝线。然后自己解开了脖子里的袄扣,有个粉红色的东西露了出来。

青阳眼皮一跳,哑妹毫无察觉,笑嘻嘻地看着他,见他盯着自己的脖子看,更是脸上一红,微微低下了头。青阳的脸色变得严肃了,他尽力温柔地问哑妹,“哑妹,你这条丝巾很漂亮啊,能让我看看吗?”

哑妹害羞地点点头,伸手把丝巾解下来,递到青阳面前。这不正是五月丢掉的那条丝巾吗?青阳想起五月的眼神,再看看哑妹,青阳觉得自己的身体里有一头小怪兽,看见那条丝巾时,怪兽觉醒了,在身体里咆哮着,“轰隆”一声,头皮都要炸开了。

“哑妹,这条丝巾是你的吗?”看着青阳的脸色,哑妹的心扑通扑通直跳,她不自觉地摇摇头,她从来没见过青阳发脾气,这样的青阳让她觉得害怕。

“那不是你的,你就可以随便地戴出来?”青阳厉声问,好多天来压抑的情绪也随之爆发了,“你是不是太习惯接受别人的好意了?别人的东西你就可以随便拿吗?你这和偷有什么区别?”他只觉得痛心,觉得哑妹辜负了自己,也辜负了五月的一片心,伸手抢过丝巾,“没人教过你吗,不是你的东西,你就不应该要!”然后,不给哑妹辩解的机会,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哑妹呆住了,想拉青阳,却没拉住,只是手里痴痴地拉着风筝线,任冷风灌进脖子里,一人一风筝在料峭的春风中飘摇……

第十四章 荠菜青

1

过完正月出了年,该下地的下地,该上学的上学,喧闹的村子一下子变得冷清起来。只有上了年纪的老人们靠着墙根儿麦垛,抽旱烟、唠唠嗑,说说谁家的娃出息、谁家的媳妇儿孝顺,再辩辩天气数说一下今年的年景如何。

青阳喜欢这种春天初到的感觉,喜欢骑着自行车在春天的田野里驰骋,到处都是万物萌发、欣欣向荣的样子。特别是“二月二”龙抬头那天,洒了几点细雨,鼻尖里嗅到的都是一种泥土混着青麦苗的特有味道,让人禁不住敞开胸怀,痛痛快快地大吸几口。

明明是让人高兴的好天气,可是青阳却高兴不起来。因为,奶奶病了。青阳奶奶这场病来得也奇怪,“二月二”早晨下了雨,地上有些滑,她早起上茅房,出来的时候恍惚看到茅房旁边有一条金黄色的东西爬过,直向门外爬去了,吓得她大叫起来,“长虫啊!”然后脚下打滑,摔倒了。等平叔、平婶子听到喊声跑出来时,却只见到奶奶跌在茅房旁边,哪有什么长虫。可青阳奶奶确实是吓着了,腿脚没啥大事,可人却犯迷糊,发高烧、说胡话,后来输液、吃药,烧是退下去了,可说胡话的毛病还是不改,两个姑姑和平婶子轮流伺候着,家里闹闹腾腾,一股子药水儿味道。

特别是青阳奶奶从生病那天起就没了胃口,什么东西也不想吃,眼见着人就瘦了下去。这样一来,平婶子更加焦心,天天换着花样给老人做吃的,今天包饺子,明天擀面条,后天掐馄饨的,忙得脚不挨地。可就这样,青阳奶奶还是没胃口,基本上是怎么端进去就怎么端出来。

青阳心疼奶奶,也心疼妈妈。这天,趁着平婶子擀面片儿做汤的时候,青阳又蹲到了灶台旁边,帮着妈妈烧火做饭。连续几天的操劳,晚上也休息不好,平婶子的额头似乎又多了两道皱纹,明亮的眼睛里也添了血丝。

“妈,你说我奶奶怎么一下就病了呢?不就是讓蛇给吓了一跳吗?”青阳添进一根玉米秸,不解地问。

“哎,老人啊,上了年纪,身子骨就娇气了。你奶奶又给吓了一跳,能不病吗?”平婶子拿起菜刀,“当当当”地切着,又嘱咐青阳,“你可不许乱说话啊。你奶奶年轻时候就怕蛇,这回吓着更胆小了。你奶奶这辈子没少受罪,咱们可得照顾好她。”

“嗯嗯嗯!”青阳点点头,又觉得好笑,“我奶奶也太胆小了,一条蛇就给吓成这样子。”“去,小孩子别乱说!”平婶子赶紧制止他,“让你爸听到又该训你了!”然后捞起一碗热腾腾的片汤,洒上葱花、又淋了几滴香油,赶紧给青阳奶奶端进屋里。青阳闻着香味,忍不住也捞了半碗,照样洒了葱花、淋了香油,又倒上一股子陈醋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吃完饭,青阳抱着小烙子躺在床上犯困,小烙子已经有两个多月了,正是顽皮的时候,呲着小乳牙,不时咬咬青阳的手指头、啃啃青阳的衣角,后来又叼着耷拉下来的窗帘穗子荡秋千,就是不松口。外屋传来了平婶子和二姑嘀嘀咕咕的说话声,青阳不禁爬起身,贴在墙上侧耳听着。

“我看得去给咱娘看看了,去找我上次说过的那个大夫吧,人家看病可神了,一天就看十个人。”二姑的声音低低的,“看过的人都好了。就算咱娘去看,也得提前托人给排号,不定一天能不能看上呢。”

“这,能行吗?”平婶子有些犹豫,“能有那么神?”

“那肯定的,人家祖传的中医,祖祖辈辈都看病,”二姑说得分外笃定,“咱娘这天天输液打针的都十来天了,也没胃口,那手背都扎青了,人也受罪啊。我听人说,这输液时间长了也不好啊。咱们还是换个办法试试吧。”

“那,也行吧!”平婶子的声音更低了,“咱们就是病急乱投医,啥办法都得试试啊。”

“嗯,行,那我就托我小叔子去给挨个号,你可不知道啊,这个挨号不是个容易事呢!”二姑的声音也渐渐低了,慢慢听不到了。

后来青阳上学没有注意到这个神通广大的老中医怎么给瞧的病,倒是见平婶子天天在院里架起小砂锅熬中药,院子里常常飘着一股子中药的气息。不知道是因为这个神秘的中药有了作用还是之前输液打针起了效果,几天之后青阳奶奶逐渐好了起来,精神也日渐旺盛了,有时候会看着院子里盛开的那棵早杏跟青阳说说话,聊聊天。

平婶子一心想把奶奶的身体养好,变着法儿地做各种吃的,可青阳奶奶就是吃着不香甜,为了她能多吃点饭,也是让一家人头大不已。

“奶奶,你说说,你想吃点什么?你就算想吃月亮,我也能给你摘下来。”青阳一有时间,就趴在奶奶旁边,捏捏肩膀、揉揉腿,引着老人说话。

“那月亮还能吃啊?你逗奶奶呢!”青阳奶奶让孙子逗笑了,哆嗦着摸摸他的手,“哎,我孙子都长成大人了,看这长得多周正。”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孙子?”青阳故作得意,“我奶奶长得这么漂亮,我不漂亮不是给您丢人吗?”

“我得看看你小子这脸皮有多厚!”奶奶轻轻捏着他的脸,又扭头看着窗外,“你们是赶上好时候了,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哪有条件上学啊。到了这个时候,青黄不接的,家里吃不上饭,天天挎着篮子去地里挖野菜。熬野菜汤、做山药面烀饼,能吃饱肚子都是天大的难事儿……”

奶奶的话像纺车轮子,打开了就收不住,青阳听得耳朵里都长了茧子,有一搭无一搭地应着,眼睛看着窗户外头,心思不定跑到哪儿去了。忽的,他灵光一闪,打断奶奶的回忆,“奶奶,春天到了,现在有野菜了啊,你想吃野菜不?”

奶奶先是一愣,又细细地琢磨了一下,好像嘴里充满了野菜清香、鲜美的味道,她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咧嘴笑了,“你这小子,让你这么一说,还真想吃野菜了呢!”

“那行,我去给您打野菜,”青阳一跃而起,几步蹿出门,跑到院里,想起什么,又跑了回来,愁眉苦脸地说,“可是,我可不认识野菜长啥样啊。”

青阳奶奶让他逗得直笑,“你不认识,你妈不认识吗?让她教教你啊!”

当天晚上,饭桌上就多了两道野菜做的菜,一个是凉拌荠菜,一个是荠菜炒鸡蛋。青阳尝了两口,觉得除了有些青涩,没尝出其他的味道,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吃的。可是青阳奶奶却是胃口大开,就着凉拌荠菜吃了半个多馒头,喝了一碗粥,能吃下这么多东西,让一家人很是惊喜。

平婶子很是感慨,“这以前一看到野菜就头疼,现在咋又想吃了呢?又成了好吃食了。”当然,她自己对野菜也是情有独钟,荠菜烀饼、荠菜团子、荠菜汤,吃的青阳觉得自己都面有菜色了。

但是看奶奶高兴、妈妈也高兴,即使天天吃野菜,青阳也忍了下去,而且给自己定下了一项任务,每天放学之后,要到地里去采荠菜。

挖荠菜的地方很多,一般路边、田里、干涸的河沟里都有,但是村里放羊、养鸡的人多,冬天的存货吃得差不多了,到春天总得出来吃个掐尖的新鲜菜,这野菜反而变得抢手。临近村子的野菜已经很不好找了,所以每次青阳都会拐到人少的地里去挖。

2

这是一大片洼地,四周高、中间低,像个洗菜的盆儿,这种洼地各村都有很多,以前水多的时候,连起来可以排涝。夏天雨水大的时候,也会存上一些水,长出鱼虾,四处杂草丛生,是孩子们天然的乐园。

青阳随身带着一个小布口袋,口袋里装着一把小铲子,这是他自己备好的工具。在学校里让“猫总”看到了,嘲笑他是打草老农民。青阳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倍觉自豪。

这块洼地就像一个野菜聚宝盆,各种野菜,荠菜、婆婆丁、苦苣,一应俱全,那棵子显得也比别处的更大、更水灵些。今天的东风刮得很舒适,经过了几天的锻炼青阳手底下的功夫也有进步。妈妈说明天要给奶奶包荠菜馅儿饺子,所以今天他只朝荠菜下手,快、准、狠,一铲下去,一大朵绿茵茵绽开的荠菜就落到手里。挖得兴起,竟有几分挥洒自如的样子,不禁幻想着自己是个身怀绝技的侠客,此刻正在铲奸除恶。

一时高兴,青阳哼起了自己最喜欢的那首《中华民谣》,沉迷在挖野菜的乐趣中。等他挖满一袋子直起腰时,才发现太阳已经转到了西邊的地平线,四周的天地交接处如泼了一层深蓝墨水一样,一层一层地晕染着天空,时不时有一两只鸟雀飞过,远处村庄袅袅地有炊烟升起,该是回家的时候了。

青阳抬起胳膊,伸伸腰,才觉得自己的脚都蹲麻了,腰也发酸。看看手表,竟然已经六点多了。他看看周遭遍地的野菜,有些遗憾,只能下次再来了。再向远处看过去,青阳怔住了,在洼地对角的地方仿佛有一个人站在那里,擦擦眼睛仔细看过去,看得清楚了,确实是一个人。那人穿着红色碎花棉袄,看向这边,不知道站了多久。

青阳眯起眼睛盯着看了一会儿才认出来,竟然是哑妹。从上次的丝巾事件以后,哑妹就再也没有去找过青阳。青阳也反思自己是不是做得有些过分,哑妹的一些事情做得确实是不好,一厢情愿地表达自己的热情,也有失分寸。可是哑妹待自己的一片赤诚没有错啊,自己没有弄明白丝巾到底是怎么回事就乱发脾气,借此疏远哑妹,确实做得也有些过分了。想到这儿,青阳有些惭愧,挥挥手想跟哑妹打个招呼,又觉得没面子,赶紧放下胳膊,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哪知道,听得背后“簌簌簌”,是踩在野菜上的脚步声,哑妹竟然追了过来。青阳加快步伐,几步跑上坡顶,推起自行车就要走。哪知哑妹的腿脚灵活,已经追了过来,伸手拽住了他的车后架。

“嗨,你好啊,哑妹。”不得已,青阳只能转过身看着哑妹,脸上微微泛起了不然的红晕。哑妹似乎瘦了,上次见面时还红润的脸颊现在苍白了许多,两只大眼睛泛着焦急的光,定定地看着青阳。

青阳想起来,似乎前几天听妈妈说,哑妹的娘像是病重了,在带奶奶去老中医那瞧病时,哑妹和她爹也带着她娘去看过了。老中医没说啥毛病,也给开了几服中药,只是说“尽人事听天命”什么的。当时青阳正关注着奶奶的病,听了一耳朵就扔下了,根本没往心里去。现在想来,哑妹没有去上班,应该这些天也是为了娘的病没少操劳吧。

“上次的事对不起啊。”青阳转了转车把,觉得男孩儿还是应该有些肚量的,所以率先开口道歉,“我不该乱发脾气。”哑妹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雾,她哀哀地看着青阳,脸上似悲似喜,张开嘴可是发不出声音,她徒劳地闭上嘴,抹了一把眼睛,一手从身后解下一个袋子递给青阳,打手勢让青阳收下。

青阳打开袋子看,里面都是绿莹莹的荠菜,比自己打得更干净,一丝杂草都没有,显然是用心收拾过的。

“你要给我吗?”青阳疑惑地看着哑妹,哑妹用力点点头,指指村子,双手合成“十”字形,又做了个吃的动作。“你要给我奶奶吃?”青阳猜测道。

“嗯。”哑妹用力点点头,嘴角微微翘起,脸上泛起一丝笑意。

“不用,不用,我打了不少了,”青阳连连推辞,拍拍自己的小布口袋,虽然跟哑妹的比起来不到三分之一,“我听说你妈妈病了,你肯定也是来打野菜给她吃的,快拿回家给你妈妈吧,我这些够吃了。”说着把口袋还给哑妹,跨上车子,转身要走。

哪知哑妹人小力气却大,拽着他的车子不松手,然后不等青阳反应过来,扔下口袋,转身又跑下洼地了。青阳连喊几声,哑妹头也不回,等青阳撑住车子想去追她时,哑妹已经跑过洼地那头了。

没有办法,青阳只能把沉甸甸的布袋子搭在后架上,驮回村子。虽然只是一袋荠菜,可青阳就觉得后架上驮着铁一样沉的东西,蹬着完全没有以往那么轻快,眉头也拧在了一处。站在村口,青阳看看自己家的方向,又看看哑妹家的方向,琢磨了一会儿,还是蹬着车子来到哑妹家门口。

天已经黑下来了,院门还是虚掩的,屋子里亮起了昏黄的灯光,晃晃悠悠的影子映在窗玻璃上,有男人说话的声音和女人抑制不住的咳嗽声,一声一声地传过来,撕心裂肺的,仿佛小鼓重重地敲在人心上。

“哑妹这丫头又疯到哪儿去了?这么大人学会藏心眼儿了!”男人洪亮的嗓音响起,压过了女人的咳嗽声,“发了工资还会自己藏私,会给自己买东西了,你买了也就买了吧,那么好的一条丝巾还没围两天呢,就给弄丢了!这想吃个荠菜饺子,让她去打野菜,一出去就是半天,连个野菜毛也没见到。天都黑成这样了,人也不见回来。看这死丫头回来,我不揍她的!”男人的声音里夹杂着怒火。

青阳的心猛地一跳,丝巾的事儿触动了他,原来那是哑妹自己买的?可她为什么没有解释呢?自己为什么没有问清楚就去冤枉她呢!“还说自己多聪明,你可真是个大笨蛋啊!”青阳暗暗捶着自己,“哑妹得有多委屈啊!给了人家这么大的伤害,自己以后怎么去面对她呢?”

他默默地站在那儿,想了好一阵,可是要怎么弥补对哑妹的伤害。对他来说,也是个值得考虑的问题。忽然,他看到了自己车筐里的布口袋,灵机一动,他先拎下哑妹的口袋,又拿下自己的那个小口袋,掂了掂,苦笑了一下,然后轻轻推开门,把两个口袋放到了院子里,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推起车刚要走,青阳又想起了什么,当当当地拍响了门环,直到听到院子里响起脚步声,他才跨上自行车一溜烟地去了。

青阳虎头蛇尾打野菜的行为很是让平婶子嘲笑了一番,“我说阳子啊,咱们就算不想写作业也不用打着挖野菜的旗号吧,你倒好放学不回家,说去挖野菜,可挖到这时候,不光野菜没见到,还给我把口袋弄丢了。咱们到底是干啥去了?荠菜饺子还能吃上不?”青阳的心里像堵上了棉花一样,他闷闷的,一句话也不说,连小烙子都懒得搭理,一头扎到了床上。这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反倒吓着了平婶子,荠菜的事儿也扔到脑后,赶紧过来看看他是不是病了。

青阳一晚上都没有睡好,头昏脑涨的,做了一晚上的梦,小时候怯生生的哑妹、去年见到的面黄肌瘦的哑妹、那个请自己吃烩饼的哑妹和那个围着粉红纱巾的哑妹的影子交替重叠,青阳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快炸了。

等他出门准备去上学的时候,就见到门口放着两个布口袋,正是自己昨天放到哑妹家的那两个,打开看时就见口袋里满满都是新鲜的荠菜,干干净净、齐齐整整,还带着潮湿泥土的香气……

第十五章 桃花落

1

伴随着天气的回暖,各色树木都开始返青了,杨树、榆树还是满身的灰褐色,柳树却已经吐出了长长的枝条,在春风中风情万种地飘荡着。五月最喜欢的是操场西墙下那排垂柳,这些树已经有了年纪,树干粗得一个人搂不过来,枝条茂密,每到早春远远望去如梦似幻,像笼着绿色的烟雾。柳树间杂着几株早桃,花开得早,也漂亮,结出的桃子却是又青又小,不能吃的,学校几次翻修院墙想把它们给除掉,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留了下来,于是它们也顽强地生存着,泼泼辣辣地开花、长叶,年复一年地结着不能吃的青桃子。

今年学校要举办年级篮球对抗赛,这可高兴坏了一帮自以为是的篮球迷。五月在的一班是年级的尖子班,汇集了全年级的尖子生,各科成绩傲视群雄。但是说到体育,就没有几个能拿出手的项目了。女同学们永远不明白,为什么班里的男生们如此狂热地喜欢着篮球、足球、乒乓球等各类球类。一架木头做的残破的旧篮筐、课本做的乒乓球拍子、黑白格子都已经分不清的破旧足球,都能让他们热血沸腾。

虽然明知道自己班里没有胜算,可是班主任李老师还是兴致颇高,集合了全班同学,点兵派将,安排战略,虽然不期盼他们能拿个年级冠军回来,但是总不至于输得太难看了。银铃当仁不让地肩负起了啦啦队长和后勤队长的职责,组织着班里的十几个女孩子排练口号、筹备物资,忙得不亦乐乎。

下午有节体育课,体育老师难得给班里放了假,让篮球队的男生们自由练习,女孩子们则聚到一堆儿,说是在练习上节课的科目,但是懒懒散散,眼睛总是不自觉地飘到篮球场地上。

二班也在上体育课,篮球场上两支队伍碰在了一起。球场边上,二班的女生们排成一排,欢呼尖叫着给自己班的人加油!

五月不感兴趣地瞄了两眼,见体育老师也在篮球场上指点,无暇顾及这边,而女生们已经陆陆续续地围到了篮球场的另一边,正好跟二班的女生对向站着。好吧,趁着没人注意,五月悄悄地挪到操场的西墙下,看看花、看看草,不比在篮球场上争争夺夺有意思吗?

几天没见,柳树上已经长出了大米粒一般大的绿色穗子,仔细看那纹路,精巧细致,颤颤巍巍地招人喜欢。再看看几棵桃树,枝条微微泛红了,一个一个含苞未露的小花苞钻了出来,轻轻巧巧地点缀着这一片新绿。五月有几分惊喜,万没有想到这几株不起眼的桃树,却最早渲染了春天的色彩。她在树下徘徊着,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操场那边的喧嚣似乎已经远去了,只有她一个人享受着这难得的时光。

忽的,有幾个女孩儿的声音从柳丛深处传来,又说又笑地打破了这里的宁静,五月愣了一下,转身找了棵粗些的柳树躲在后面。

“哈哈,光说一班学习好,我看他们一个一个都是学傻了,你看打篮球的那几个,都快被咱们班打傻了。这次年级比赛啊,咱们班赢定了。”一个女生哈哈笑着,口气里满是对一班的鄙视。

“哎,谁让人家成绩好呢,老师们不是喜欢那种傻学的人吗?人家平时可是骄傲得很呢,眼里看上过谁啊?依我看啊,正好跟咱们班男生说一下,好好地赢他们一回,煞煞他们的威风,看他们以后还嚣张不嚣张。”另一个女生也得意地笑了。五月觉得血一下子涌到了脑门上,手都气得发抖了。

“你们两个小点声儿。”第三个女生插了进来,“万一有别人听到多不好,这种话咱们私底下说说也就行了,真让人家听了去,不得笑话咱们啊,没别的本事,只能在球场上赢人家。”

“那有啥的,球场上赢一样是真本事!”第一个女生不服气,但是声音还是低了很多,“你说看着他们班被打了还真是解气啊,平时老师就知道夸他们这么好那么好的。”

“就是,让他们看不起别人。”第二个女生也附和着。

“行了,行了,别说了。”第三个女生赶紧阻止她俩,“咱们转转赶紧回去吧,看着这柳条真好,咱们编几个帽子戴怎么样?”

“行啊!”几个人嘻嘻哈哈,就听柳条折断的声音,一会儿第二个女生叫着,“看我折了几枝快开的桃花,插在上面,更好看了,嘻嘻!”

“不过,你说一班那个叫什么谢青阳的,长得还挺好,个子高,打球也还可以。”第三个女生想起来什么,小声说着。

“哈哈,柳雯,你看上他了?”另两个女生打趣道,“我俩做个红娘,要不要给你牵个线、搭个桥的啊?”

“去,你俩别胡说,我就是说说得了。”叫柳雯的女孩子害羞了,用柳条敲打着另两个女孩子。“哎呀,害羞了啊,哈哈!”另两个人躲着,三个人闹成一团,一会儿跑远了。

五月从树后转了出来,看着撅得乱七八糟的柳条,还有一地的花苞残骸,静静地靠在了树干上。远远望着三个女孩子追打的身影,五月觉得她们跟自己班的女孩子不太一样。也许自己班的女生们确实是太专注于学习了,想来那个叫柳雯的女孩子,自己也见过几面。高高瘦瘦的,穿着方面比其他同学精细,经常穿着修身的衣服,蹬着亮亮的小皮鞋,在一众不爱打扮的女同学衬托下,更是显得有几分靓丽。好像也听别的同学说过,二班的几个女孩子玩儿得很疯,这个叫柳雯的就是其中之一。她们打扮时尚、有些叛逆、不爱学习、跟男生疯玩疯闹,也经常聚在一起指点哪个男生好看,哪个男生有魅力……五月想,虽然在同一个学校学习,可是她们跟自己完全生活在不同的世界。

五月轻轻地吐了口气,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这满地的狼藉……

从那次体育课训练结束后,青阳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儿了。自己的班在二班的里面,到自己的教室必然要经过二班的门前。以前不觉得怎么样,现在只要一过二班,就会有一大帮女生堵在门口,窃窃私语,又嘻嘻哈哈的,上下打量的目光看得人心里直发毛。

青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又有一个女生从二班教室里冲了出来,像是没看到似的直接撞到了他的身上。青阳赶忙扶住了她,女孩儿梳着高高的马尾辫,扎着一朵金黄色向日葵的头花,头发上一股子香气,冲得青阳有些失神。

“谢青阳!”女孩儿靠着青阳的胳膊站了起来,朝他微微一笑,“你好啊!”青阳的心怦地剧烈跳了起来。“哦哦!”他看着女孩儿,“你是?”

女孩儿没有回答,只是看了看他,身后传来了男生女生哄笑的声音,青阳有些不知所措。

“我叫柳雯!”女孩儿笑着,“再见啊!”然后高高的马尾辫晃了晃,转身走了,青阳看着她穿着黑色T恤的窈窕背影,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周身泛滥开来……

2

要怎样描述青阳现在的心情呢?像是沐浴在春风里一样,浑身上下暖洋洋的,又像是咬了一口半青半红的苹果甜蜜中带着一种酸涩。女孩儿那灿烂的一笑、发梢上的香气一直似有似无地萦绕在鼻尖心上。这种感觉在青阳过去的十四年的岁月里,还从未体验过。说不清,道不明,欣喜中掺杂着一些惶恐,他觉得自己好像是病了。

“青阳,有人找!”教室门口有人高声叫着,青阳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听到。

“哎,有人找你呢。”同桌大志拍了他一下,暧昧地笑了。青阳这才回过神,不明所以地顺着大志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还是二班那个叫柳雯的女孩子,今天穿了一件白色T恤,套着蓝色的外套。尽管好多人经过时都会对她指指点点,可她的头扬得高高的,落落大方地站在那儿,仿佛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自信满满,毫不胆怯。青阳又有一瞬间的失神,但很快站起身往外走。

走过“猫总”的课桌旁时,“猫总”疑惑地看看他,又看看教室门口的柳雯,转身问银铃,“这个柳雯怎么盯上青阳了?”

“柳雯是谁?”银铃不在状态,手里捧着语文书,随口问。

“二班的班花、文艺委员、音乐课代表、啦啦队长……”“猫总”顺口报出了一溜的头衔。

“停停停……”银铃听得头疼,放下书揉揉太阳穴,“你怎么这么了解她?”

“班花啊,那谁不知道?就算在全校来说,那也是数一数二的啊。”“猫总”单手撑着下颌,眼巴巴地看着外面,“你说,我要不要偷着过去听听他俩在说什么?青阳这小子,运气真好,为什么柳雯不来找我呢?”

“就这还全校数一数二的?”银铃皱着眉头,费力地睁大眼睛看了半天,嘟囔着,“你们都什么眼光?我怎么没看出她哪漂亮了?你说呢,五月?”

五月的眼睛一直盯在课本上,下节课是语文,她摊开课本,头都没抬,指着上面的一首古诗《钱塘湖春行》,朗声念着,“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银铃莫名其妙,看五月不说话,只得无趣地回过头,继续跟“猫总”辩论班花的问题。

五月从课本上抬起头,遥遥看着远处站在柳树下的两个人,女孩儿背靠树干仰头看着青阳,青阳好像是说了句什么有趣的话,女孩儿捂着嘴笑了起来。五月咬咬嘴唇,默默低头,继续大声念着,“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

今天又是五月值日的日子,因为去给英语老师送作业,等她回到教室时,人都已经走了。虽然是水泥地面,但是时间太久已经风化了,每次扫地的时候都是暴土扬尘的,五月一进屋子就被呛得咳嗽起来,这帮人又是扫完地没有洒水。

五月从门口拿出水盆,又去教室门口的水龙头那儿接了水,端回教室,从后往前细细地洒了一层水,果然尘土压下去好多。她又把倒放在桌子上的椅子一个一个地搬下来摆好。

青阳刚从篮球场上训练回来,出了满身的汗,只穿着单薄的蓝色线衣,外套解下来搭在肩膀上,一手托着篮球。看到五月自己在教室,他觉得有些奇怪,问道:“你怎么还没走?值日吗?”

“嗯。”五月看他一眼,应了一声,继续埋头搬椅子。

青阳还想说什么,可是看五月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看五月搬得吃力,他把衣服和球放在讲台上,从教室前面开始摆椅子。俩人默不作声,教室里只听到椅子腿磕到地上的声音。

就剩最后一排了,五月的额头已经微微渗出了汗珠,她搬起一把椅子想翻过来放下,就在椅子落地的一瞬间,忽然觉得左手刺进去了什么东西,疼得她“哎呦”叫了起来,再看时一根针一样粗的木刺扎进无名指,血流了下来。

“怎么回事?”青阳吓了一跳,赶紧跑过来,顾不上别的,一把抓起五月的左手仔细地看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这椅子上好多木刺的,必须要把它拔出来,要不然会肿起来的。”

五月只觉得手上钻心的疼,眼泪不听话地流了下来。她看着青阳,可怜兮兮地问:“那疼不疼?疼的话我就不拔了啊。”

“没事,没事,我可是非常有经验的,下手很轻的,你肯定感觉不到疼。要不然,你就转过头去,别看了,一下就好。”青阳看着她的样子觉得好笑,但是又命令自己忍住想笑的冲动,脸上作出一副严肃的样子,耐心地安慰着。

“噢。”五月真的不敢看,只得背过脸,紧紧闭上眼睛,咬住嘴唇,右手用力抓着课桌一角,双腿微微颤抖着。青阳看她的神情几乎真要笑出来了,他赶忙深吸了一口气,找准木刺的位置,左手紧紧掐住,右手拽住露在外面的一截,用力一拉,那根闯祸的木刺儿已经被拔了出来。

“好了,好了,你可以转过来了!”青阳把木刺儿举到五月眼前,“看,这就是罪魁祸首,你这是负了工伤了。”

五月长长的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听到青阳打趣的话,又笑了,手上留下的那道伤痕还在往外渗着血珠。

“赶快去洗洗吧,千万别感染了。”青阳叮嘱着。

五月又把剩余的血挤了挤,见不再出血了,又到水龙头下面冲了一会儿,手指上的刺痛感没那么强烈了,这才收拾东西准备回家。青阳已经把剩余的椅子都摆好,自己的东西也收拾整齐,正坐在座位上看書。

五月背起书包要走,青阳叫住了她,“你能把作业告诉我吗?我今天去训练都不知道留的什么作业。”

五月还是没说话,打开书包,取出了一个小本子,扔给青阳,打开一看,上面娟秀的字迹记得清清楚楚,正是今天留的各科作业。青阳如获至宝,“你等一下,我抄好了马上还给你啊。”

“不用了。”五月说,“我的作业都写完了,这个你拿着用吧。”

“太谢谢了!”青阳高兴了,“我这阵子每天下午都要去训练,那作业的事儿能不能麻烦你帮忙记一下?”说完笃定地看着五月,丝毫不觉得自己得寸进尺。

“好吧!”五月抬头想了一下,爽快地应下了,“不过,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好,你说,说什么我都答应。”青阳信心满满,挺起胸膛。

“不要把私人情绪带到赛场上,一定要打赢二班!”五月的大眼睛里燃烧起两团火,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此刻,窗外夕阳如火,桃花滟滟……

五天后就是篮球联赛了,抽签的结果果然是一班对二班,三班对四班。二班早早放出了风声,要荡平一班,问鼎冠军。班主任李老师明白自己班的实力和其他三个班相差悬殊,早早地给大家吃了定心丸,虽然不问输赢,但是必须要打出气势!五月最近一反常态,以前啦啦队有活动,她不是偷懒,就是偷溜,要不然跟着喊几声也是有气无力。但是这两天,队里只要有活动她都积极参加,跟着忙前忙后,喊得激情四射、声嘶力竭,好像换了一个人。银铃大为奇怪,几次摸摸她的额头,看看她是不是发烧烧坏了脑子。

即使多年以后,五月还清楚地记得比赛当天的情形。果然打球不是只能靠士气的,一班一直被二班压着打,对方带球、传球、过人、上篮、篮板、三分,配合默契,行云流水。反观自己这边则是磕磕绊绊,全场只靠体育委员一个人带动节奏,其余人完全不在状态,比分拉得很开。

二班气势如虹,啦啦队也气场全开,柳雯握着双拳尖着嗓子,带着啦啦队喊着,“二班夺冠,荡平一班!”“二班夺冠,荡平一班!”“二班夺冠,荡平一班!”

一班的女生们不甘示弱,即使比分落后,但是一样高喊着,“一班加油,打败二班!”“一班加油,打败二班!”眼见比分一点点落后,对方一阵阵的高声欢呼,女孩儿们的眼圈都要红了。

五月紧紧地盯着青阳,虽然不懂球,但是看得出青阳被防得很死,再看一眼二班的啦啦队,柳雯带着几个女孩子完全轻松地笑着,对着一班的几个队员指指点点,特别是看到青阳时,几个人围在一起不约而同地笑了。五月瞪大眼睛,不顾一切地跑到球场边缘,双手拢起,冲着青阳大叫,“青阳,别忘了你的承诺!”话音未落,不知道篮球怎么会飞了过来,重重地砸到了五月的头上。她只觉眼前一切都在旋转着,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后来,听银铃说,幸运之神并没有垂怜他们,一班果然还是输掉了,但是令人欣慰的是并没有输得太难看。因为二班的一球之力砸昏了五月,反而激起了一班队员们的斗志,特别是在青阳和体育委员的配合下,他们奋起直追,到最后仅仅落后了三分。虽然没有获胜,但是也实现了李老师的期望,真的打出了气势,狠狠煞掉了二班的威风!

夜里落了几点春雨,当五月再次来到操场上时,那几株桃花已经败落了,片片花瓣飘落如雨,点点新绿钻出了枝头……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 蔡慧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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