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强人变形记

世荣士忠

一帆风顺

白某平1945年出生在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童年幸福快乐，无忧无虑。她父亲是浙江大学的教授，家庭条件优越，书香门第。传统的教育使孩子们都能勤奋好学、积极向上，立志要服务人民，永葆初心。

白某平于1967年毕业于浙江大学，7月份，她满怀金色理想去了新疆阿克苏农机厂做技术员，整整干了8年。父亲鼓励她立足本职，为建设祖国大西北贡献青春和力量。后来她结婚了，为了工作与丈夫两地分居。1976年，她调到浙江海盐农机厂工作。很快，她因积极肯干，成绩突出，被提升为厂长。孩子出生了，丈夫不在身边，重担都落到她一个人身上。但她不抱怨不叫苦，生活幸福又充实。

1983年底，她调回母校浙江大学，从此开始仕途腾飞：1985年，她担任组织部长，成为党委委员，一干就是8年。她工作成绩突出，为人处世得当，民主测评时，得票几乎总是第一名。1992年，她调到浙江丝绸工学院（后更名为浙江理工大学），担任党委副书记，从1996年1月起，担任党委书记，直到2006年。

白某平做了大量贡献，党和人民没有忘记她，从1984年副处到1996年正厅，可谓顺风顺水。但坦荡的仕途让她不知不觉忘记初心，三观颠覆，享乐主义、金钱至上、个人至上、唯利是图充斥了她的内心世界。2000年，一向洁身自好的白某平，第一次收受某教授给的好处费，肮脏的手从暗中伸出，一发不可收拾。

她的软肋

沈某某，男，1969年出生，毕业于白某平所在的学院，并留校工作。他喜欢打扮成艺术家模样，不喜欢安心当教师，想“下海”捞金。2000年4月，沈某某被任命为浙江理工大学设计研究所（以下简称设计所）所长，法人代表。他虽然在学校工作，却算不上严格意义上的教师。他在学校里经营着企业，自谓是“儒商”。但此后的行动证明，他实在不配拥有这个文雅称号。

2000年，沈某某主持的设计所在“浙江理工大学下沙校区整体设计规划项目”的招标中胜出。这块即将到口的“大肥肉”却被时任党委书记的白某平搅黄了。她认为沈某某身份是青年教育工作者，而非专业人士，设计所就那么几个人，也没做过大的设计活儿，经验欠缺，难以完成这么大的项目。鉴于此，她希望把大多数的设计任务交给资历更深的浙江大学来完成。

此时的白某平能够主持正义，她的意见完全正确。由于白书记的反对，这个总规划一千多万元的项目花落别家。沈某某虽然生气恼火，但他不会采取恶意手段报复，而是另辟蹊径，用“糖衣炮弹”摆平她。

沈某某很精明，感觉到白书记正气凛然，送礼请吃难以奏效。他没有灰心丧气，而是认真审视白某平的履历表，私下侦查，终于找到她的软肋——儿子谭柔凰。

白某平夫妇是人中俊杰，丈夫是大学教授，但儿子小谭却没遗传到父母的优良基因。夫妇俩忙于工作，平时疏于管教，导致小树没长成优质木材。大专毕业后，小谭竟然长时间找不到正规职业，且眼高手低，游手好闲，给家里惹了很多事。白某平对之气恼万分，但又无可奈何。

沈某某主动接近小谭，表示很理解很欣赏他。小谭受宠若惊，高山流水遇知音！他感慨万分，大发牢骚，说自己胸怀壮志，但没有施展平台。如果沈老板能玉成，他一定会努力打拼，做出个样来给父母看！

沈某某慷慨地说，“到我公司去，不用上班，还给你高薪”。

小谭摇身一变，从无业青年俨然变成“副总”，衣冠楚楚，受人尊敬，而且母亲对他态度也转变了，不像以前那样动辄批评指责了，家庭氣氛变得和睦起来。很多朋友找他推销设备货物，例如有好友找小谭，希望体育场电子屏设备能进入学校采购项目。小谭找到母亲，其母亲一个电话打给基建处长，成交！小谭轻松拿到5万元的“好处费”。

小谭不知道的是，母亲如此好办事，并不是完全冲着他，而是已经被沈某某“摆平了”！

开始变形

沈某某双管齐下，一方面搞定白书记的儿子，另一方面又尽力讨好白书记，将母子双双拉下人生的深渊！

商人的耳朵长。沈某某得知白某平准备装修住房，马上托人游说，希望把这个活计交给他来做。白某平也忘记自己曾因资质问题而反对沈某某承揽学校设计项目，感觉这个年轻人有朝气，设计新潮，而且是本校员工，收费也肯定能优惠，于是放心大胆地把这活儿交给他做。

活儿干完了，白某平很满意，又把父母的房子也交给他装修。完事后，白让他来结账。她预估这两套房屋的装修费用应在8万元以上，但沈某某只收了2万元。

白某平心里热乎乎的，对他态度也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她做梦也想不到，正是这个转变，使她从阳光大道走入暗淡歧路，璀璨人生毁于这个“懂事”的小伙子之手。

此后，沈某某经常出入白家，成了受欢迎的贵客。每次去，“沈总”都会带着适当的礼物，白书记大大方方地笑纳。一来二去，沈某某俨然成为白家的成员，和小谭称兄道弟。白某平也希望不成器的儿子能在这“新锐企业家”的抬举提携下，茁壮成长。

2004年下半年，杭州房价一飞冲天。谭柔凰快要结婚了，急需婚房。沈某某就游说白某平买房，说既可以居住，还可以投资。白某平犹豫不决，但明显动心。年底的一天，沈某某领着白某平一家前往新明半岛看房时，他极力鼓动白某平一口“吃下”两套房子，“一套居住，一套投资，将来再抛售，一定利润丰厚。至于购房款，白书记不用操心，包在我身上”。

白某平点头后，沈某某立马将54万元购房首付款打到谭柔凰的账户里，而且还一本正经地告诉他，公司职工享有购房借款的福利待遇。一句话就把行贿变成了借款，让小谭心安理得地接受。

沈某某这类神通广大的商人不會只交往一个掌握实权的官员，而是根据自我需要结交实权者。为承接学校业务，除了行贿白某平，他还向基建处长陈某某（另案处理）大量行贿，而分管基建的副校长夏某某更是早就被他“俘虏”了。

贪腐风起

2006年下半年，浙江省委巡视组在对浙江理工大学进行巡视时发现，该校基建工作涉嫌重大违规。巡视组建议浙江省审计厅对该校进行全面审计。设计所混乱不堪的账目很快就进入审计人员的视野：作为学校下属单位，一方面是有着2000余万元的经营额，另一方面却是连续7年多时间未向学校上交一分钱利润。

审计人员进一步调查发现，该所所长沈某某涉嫌挪用公款65万元用于其个人购买杭州武林巷某大厦写字楼一层。

此时的沈某某如热锅上的蚂蚁，他太知道这些年的账目预示着什么了。为逃避处罚，他多方托人，联系法律和财务专家咨询金蝉脱壳之道。有“高手”指点沈某某，如果能有效证明设计所是个人承包的，那就不存在贪污挪用等经济问题。

沈某某想，如果现在和学校签订合同，牵涉方面多，操作难度大，那就不如让校领导出具证明材料，简单易行。

法律机器在运转。2008年1月，杭州市江干区检察院对沈某某挪用公款案立案侦查。沈某某反复辩称设计所为个人承包，并非集体所有。

话说白某平于2006年1月退居二线，忙碌半生，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但刚过大半年，她就惴惴不安：2006年11月，沈某某所在的设计所被查账，白某平预感不好，那54万元首付款很可能出事！她马上让儿子给沈某某补了一张借条，并分两次还清了这笔钱。她自以为消除了一颗巨大的定时炸弹，稍微放下心来。但沈某某要求平时得到他好处的领导们给他洗白，开具假证明。她虽然感觉不妥，但此时已经变成上钩的贪心鱼，由不得自己了。

关于该设计所经营性质的询证函被递到了白某平和夏某某的面前。两人失去立场，不约而同、言辞凿凿地证实：该设计所虽然属于校产企业，但实行自负盈亏、“一脚踢”式的承包。看到这些可信度极低的证明材料，江干区检察院迅速调整思路，将查清设计所的性质列为当务之急。

既然沈某某是在2000年4月经学校党委会讨论，被任命为设计所所长、法定代表人，办案人对学校2000年以来的党委会会议记录及校长办公会会议记录进行了调阅，详细审查设计所自沈某某担任所长后的整个发展过程，发现学校曾数次讨论设计所改制一事，但只是讨论而已，最终没有任何定论。“个人承包”说子虚乌有，不攻自破！

铁证如山，沈某某承认了“个人承包”说是撒谎，目的是为了逃避处罚。

检察官们很快就查明，一些理应公开招投标的工程项目，学校基建处并未按国家规定公开招投标。暗箱操作，一定会存在猫腻！按照这个思路，办案组找到了相关建筑包工头，查清他们向陈某某和夏某某二人行贿的事实，以及沈某某和陈某某之间的权钱交易。

2008年1月，江干区检察院对陈某某立案侦查。陈某某承认在新校区建设中，收受王某等10余名包工头的贿赂款13万余元，并提供了副校长夏某某在基建过程中为多名建筑包工头帮忙的线索。沈某某也向办案人员提供了夏某某以借款名义收受包工头周某30万元贿赂的线索。沈某某交代，夏某某为避人耳目，让他充当了此笔交易的中间转手人。根据这些线索，办案人员调查发现，夏某某涉嫌收受夏某等包工头行贿100余万元。2008年4月下旬，经浙江省检察院交办，江干区检察院对夏某某立案侦查。

与自己交往密切的沈某某和陈某某先后被立案侦查，此时的副校长夏某某如坐针毡，心如汤煮。到案后，夏某某知道无法抵赖，对受贿事实供认不讳，并交代收受的百万元好处费的问题。这笔巨款把夏某某和沈某某拴在了同一条利益链上，这也是夏甘冒风险为沈开具假证明的驱动力。理清了夏某某和沈某某之间的关联，办案检察官们大胆推测，白某平应该也是因同样的利益关系而作假证，因为她懂得：保沈就是保自己！

深入调查后发现，白某平的儿子谭柔凰经常利用其母的身份染指学校基建工程，从中捞取好处费，而且沈某某有54万元转到了谭柔凰的建行卡上。

可以收网了。在审讯室，白某平一五一十地交代了经济问题，与办案人掌握的基本一致。但对于54万元购房预付款，她认为已经退还了，不算受贿。但她错了，“亡羊补牢”并非万能的灵丹妙药。根据最高检、最高法《关于办理受贿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意见》，国家工作人员受贿后，因自身或者其受贿有关联的人事被查处，为掩盖犯罪而退还或上交的，不影响认定受贿罪。

除了收受沈某某的巨额贿赂之外，白某平还交代了在学校部分基建项目中，为关系人打招呼，然后自己或通过儿子等家人收受7万余元贿赂的情况。得到好处费后，她在承接学校工程设计业务、基建项目、建材采购等方面，利用职权，为行贿人提供帮助和便利。

2008年9月23日，浙江省杭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白某平受贿案。法庭陈述时，灰白头发的63岁白某平追悔莫及，泣不成声地说出心里话：“在理工大学16年，我想所有理工大学的师生都可以见证，我这个人对钱对权是什么态度。我在这里也向法官大人求情，看在我的年龄、身体和犯罪情节上，能够从宽处理，能够判缓刑，能够给我留一点面子，我感激不尽，我心服口服。”但法律不讲“面子”，白某平涉案情节不可能判缓刑。2008年11月23日，杭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判决，以受贿罪判处白某平有期徒刑11年，没收财产10万元，追缴赃款65.2万元。一审判决后，白某平没有提出上诉。

2009年1月15日，原本可以平安退休的副厅级干部夏某某被以受贿罪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沈某某同案受审，被以受贿罪、挪用公款罪和行贿罪判处无期徒刑。

案后思：不容忽视的高校腐败

在当年，白某平受贿案由于涉案级别很高（正厅级），涉案数额很大（848万元），涉案人员很多（受贿4人，行贿16人），成为浙江省高教领域第一贪腐窝案串案。

本案反映出高校腐败两大特征：基建环节、采买器材环节的群体腐败和职务犯罪。

很多高校自身规章制度不完善，监督防范严重缺位，权力过分集中，等等，是导致腐败等问题出现的主要原因。高校必须切实有效地加强自我管理：基建项目、大额办公器材购置等，必须严格按国家规定公开招投标;必须开展检校合作，充分做好职务犯罪预防工作;发挥教育主管部门监督和群众监督作用，使权力者不敢肆意妄为;必须杜绝“一支笔”定乾坤现象，加强集体研究;要逐步完善配套的权力制约监督机制，最大限度地杜绝违法犯罪的发生。

（本文人名均为化名）

编辑：夏春晖  386753207@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