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婴之殇：悲催父女共领刑

永剑

（图/IC photo）

留守儿童缺爱

1999年出生的吴倩羽家住河北省宣化县。4岁那年，她的父母离婚，母亲远走他乡。为了维持生计，父亲吴响长年在外地打工，吴倩羽跟着寡居的奶奶朱翠英生活，成了一名留守儿童。在吴倩羽的印象里，已经记不得妈妈的模样。她最珍爱的玩伴，就是妈妈临走时给她买的布娃娃。

尽管奶奶朱翠英疼爱并悉心照料孙女，但在小倩羽的心里，总觉得自己是被遗弃的孩子。吴响是水电工，跟着工程队跑了很多省份，每年春节才回家一次。每次回来，吴响都带很多吃的玩的给女儿，跟女儿讲外面的世界，讲故事。这是吴倩羽最开心的时光。她问：“爸爸，你能不能不到外地去了呀？”吴倩羽上小学后，学生家长会，上下学，别的同学都有家长参加和接送。她的奶奶因腿脚不便，她只好孤零零的，心里特别自卑。

2007年小年，吴响照例回了家，带了大包小包的零食和学习用品，但无论他怎么逗女儿，吴倩羽都不开心。吴响告诉女儿，这次回来，他会在家两三个月陪她，吴倩羽立马蹦了起来，拍着小手非常开心。

过了正月十五，吴家开始动工翻建楼房。吴倩羽也开学了，她天天要爸爸接送自己上下学。吴响建房子再忙，也抽出时间接送女儿。放学后，吴倩羽拉着爸爸在校门口溜达，她想让所有同学和老师都知道，她也有一个非常爱自己的爸爸。

吴倩羽开开心心过了四五个月。但是，房子建好并装修后，吴响又要动身了，吴倩羽不让他走。吴响哄女儿说：“我不出去干活，挣不到钱，拿什么供你读书上大学？”吴倩羽噘起了嘴：“我不要读书，不要上大学，只要爸爸在家陪我。”吴响只能在天不亮时偷偷出门。此后他仍是每年春节前回来探望女儿。

向外野蛮生长

吴倩羽上了初中，书读不进去，性格变得有些孤僻和倔强。她觉得只有食物才能带给自己安全感，天天跟奶奶拿钱买零食吃。吴响每个月都寄钱回来，足够祖孙生活了，奶奶也就由着她。随着发育和零食的助长，吴倩羽的身材渐渐变胖。因中考成绩太差，她进不了普通高中。吴响特地赶回来，要她到县里的职业学校上学，随便报一个旅游或烹饪专业都行。吴倩羽却说：“我受够了同学的歧视眼光，打死也不上学。”吴响不同意：“你还没有成年，不能找工作，总不能闲在家里。”他给女儿填报了县旅游职业学校的烹饪专业。但在烹饪班上，只有她和另外两个女生。男生们取笑她是“胖厨娘”，还经常捉弄她，女生也不帮她，在旁边看笑话。到了高职二年级，她自作主张退学了。2016年春节，吴响回家，第一次动手打了女儿。

退学在家无所事事，吴倩羽通过上网打游戏和聊天打发日子，她觉得在虚拟世界里，自己才是真实存在的。2017年9月，她加入了一个同城交友群，之后开始频繁与男网友开房约会。

2018年1月上旬，吴倩羽的奶奶朱翠英突发脑溢血过世了。吴响回来奔丧处理了后事。春节临近，他想留下来陪女儿，但是吴倩羽时不时会出去，还说：“爸，你该干吗干吗，我已经成年了，只要你每个月给我开支就行了，不要盯着我。”吴响觉得女儿与他疏远了，心里很是愧疚。过了正月十五，吴响要带着女儿一起到北京，吴倩羽不同意。

2018年11月，吴倩羽去医院做检查，被告知已怀孕将近两个月。她舍不得肚子里的孩子，想生下来，但孩子得有父亲。经过仔细回忆，时间吻合的有四个男孩，于是，吴倩羽试图联系他们。其中两人已经把她拉黑，另外两人极力否认。

是做单亲妈妈，还是把孩子拿掉？她心想，自己的生母没有音信，奶奶已经过世，父亲又长年在外打工，吴家也没什么亲戚，在这个世界上，她几乎没什么亲人，如果把孩子生下来，相依为命也是不错的。她也相信父亲会接受并在经济上帮助自己。但是，当她想到从小到大受过的白眼和歧视，又觉得把一个都不知道父亲是谁的孩子带到世上，这孩子必然要与自己一样被歧视，没有父爱，受苦受罪。吴倩羽矛盾得很。

吴倩羽没有去医院流产，她一会儿想把孩子生下来，一会儿又不想要孩子。在这期间，她尝试着吃药，想听天由命，如果不流产，就把孩子生下来。她在网上查了一下，平时吃一些寒性的东西会导致自然流产，比如螃蟹、薏米之类的，她吃过这些东西，但是没有流产。

父女同台受审

2019年4月上旬，吴倩羽眼见产期越来越近，做流产手术已经来不及了。如果她独自在家里生孩子，别人知道了会有风言风语。思前想后，她决定到北京找父亲。吴响在门头沟区租了两间房，正好腾出一间给女儿居住。

2019年5月17日6时许，一名环卫工在一处公厕旁边的垃圾桶里发现一个女婴，孩子一直在哼哼，环卫工以为孩子冷了，就脱下衣服给包了起来，然后报警，并和警察一起把孩子送到了医院。婴儿被送到医院的时候还活着，经抢救无效，于当晚死亡。

警方根据路面监控发现了吴响的踪影，很快找到出租屋。吴响正在女儿床边看着吴倩羽吃饭，警员要传唤吴响。吴倩羽撑起身体要下地，说：“不关我爸的事，是我扔的孩子，孩子怎么样了？”吴响拦住吴倩羽的话：“是我硬要把孩子扔掉的，不要听我女儿胡说啊！”他表示愿意认罪认罚。

经过再三核实吴响和吴倩羽的口供，警方查明了事实。因为吴倩羽身材很胖，她来到出租屋时，吴响并没有注意到女儿怀孕了。2019年5月16日19时30分，吴响让吴倩羽出去给他买酒，她大约10分钟就回来了，然后趴在床上喊“要死了”。吴响以为女儿生病了，就去倒热水，等他倒完水，看到吴倩羽已经半靠在床上，把孩子生出來了，当时被子、床单上有好多血，吴倩羽的双手上也沾满了血迹。看见这个情景，吴响急了，问男方是谁，吴倩羽摇摇头。然后吴倩羽喊疼，让他把脐带弄断，因为没有剪刀，他就用菜刀把脐带割断了。孩子出生时没有哭，但是还在动，是活着的。睁没睁眼他也没看，是男是女他也没看。吴倩羽说“爸爸，把孩子扔了吧”，吴响犹豫着说“要不，把孩子留下来”。吴倩羽无力地摇摇头。

吴响害怕别人知晓，考虑到女儿才20岁，传出去不好听，就用食品袋垫在门后的空垃圾桶里面，将孩子从床上抱起来头朝上放在了垃圾桶内——当时孩子基本上就是一个坐着的姿势——然后出门扔在公厕旁边的垃圾桶里了。孩子被扔的时候没穿衣服，也没裹着，就光着身子。回住处后，吴响想带女儿去医院，但吴倩羽说没事。

第二天早上，吴倩羽又后悔扔了孩子，吴响再去那个地方看时，孩子不见了。他赶紧溜回家。

经过检验，吴响及吴倩羽知道，能找到的男孩都排除了与女婴的亲子关系。

2019年12月，检察机关对吴响、吴倩羽提起公诉，指控这对父女构成故意杀人罪。法庭上，吴倩羽一直低头啜泣。她的辩护人提出，从吴倩羽的主观心态上看，根本没来得及思考结果将会如何，她让父亲将孩子放进垃圾桶，这个垃圾桶位于社区，旁边是公厕，是一个人群比较密集的地方，每天都有人来清理垃圾。孩子被人发现并送到医院救治，其身上没有外伤，只是抢救结果不尽如人意，因此，对吴倩羽的行为定遗弃罪更为合适。

吴响的辩护人则提出，吴响是受吴倩羽指使，且犯罪对象是特殊的亲属关系，请求对其从轻处罚。

法院经审理认为，吴倩羽、吴响的行为已构成故意杀人。本案不易分主从，系共同正犯，应依法分别予以惩处。

2020年4月1日，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判决，吴倩羽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有期徒刑四年，吴响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六个月。吴氏父女服判，未提出上诉。

针对此案，江苏大学法学院副院长方晓霞认为，留守儿童是个庞大的群体，由此产生了很多社会问题。从经济和情感方面而言，吴响无疑是爱女儿的，但女儿在亲情和教育的长久缺失下，无知导致她对社会和人性毫无分辨能力。当她挺着大肚子去投奔父亲时，粗心大意的父亲竟然毫不知情，终酿父女共同杀婴惨剧。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编辑：姚志刚 winter-yao@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