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用卡代还，见到人生另一面

陈铭

人是具有多面性的，可绝大多数时候，我们只能看到身边人的一面，而他们的另一面往往是给另一类人，或是独处时才显露的。

偏偏，机缘巧合，我就看到了很多我认识人的另一面。

那感觉，很不舒服。

那些印象深刻的人

5年前，我大学毕业到上海闯荡，被聘进一家大公司做后勤。职位虽低，但经常要和公司各部门的人打交道，不到3个月，公司总部上下500多人，我都混得熟络了。

公司里有几个人给我的人生带来深刻影响。比如后勤部李主管，他的职位在公司里是中低层，他在公司外面却交游广阔，无论公安户政海关教育医疗，还是外贸厂矿酒店4S店，甚至市井中的酒吧茶楼KTV，他全都有朋友。每天上班总是一副宿醉初醒的慵懒，念叨着又和哪拨朋友喝酒洗澡去了。公司里同事如果想找某个领域熟人办事，求他多半能帮上忙，公司里上到领导下到员工，都高看他一眼。

他一度是我偶像，我初来上海，无亲无故，特别期望能成为他那样交游广阔的人，所以总是不自主地学他的做派，模仿他待人接物方式，想把自己打扮成社会人。

还有一位是企划部的陶哥，他策划一般，收入中等，却是公司里闻名的股神。经常看他和同事谈论股票，总说自己买的这个股票涨停板了，那個股票翻倍了。所以，他是我另一个偶像，期望能像他那样靠投资潇洒赚钱。

另一位是市场部小杨，只比我大一两岁，却特别擅长和领导处关系，隔三差五与部门领导、中心领导下班聚餐，一个小职员混在中层干部的圈子里毫无违和感，有时，公司副总参加的聚会，都会带上他，大家都觉得他升迁是迟早的事。

小杨瞧不起我这样的小职员，还曾在公司里公开奚落我。我对他印象深刻是因为他对我的伤害。公司还有另一个人给我的伤害更深，是个女人。

她是和我同期进公司的，所以比较熟。我来自小城市，她应该也是，但她的气质、衣着、谈吐全然是大都市派头。且说穿戴吧，她每天背各种大品牌的包包，用一线大品牌化妆品，做个头发动辄五六千元，身上时装更是换得全公司男人都眼花缭乱。

她风头盖过了公司很多女同事，女同事们又岂会坐视？风言风语来了，说她在外面被男人包养，否则一个小城市的姑娘，工资又不高，怎会有这么大花销。

我默默喜欢了她两年，终于有一天，我鼓足勇气，约她看电影。

她很惊讶，随后忍不住笑了，说：“咱们两个看电影，不太合适吧。”

两个月后，我离开了这家公司。

信用卡代还营生

离开公司时，我发誓要混得出人头地，然后重新回到她面前……我甚至犹豫，到那一天，她对功成名就的我有了好感，我还能不能接受她。

问题是，我始终混得不好。那家公司竟是我到上海后事业的巅峰，随后的日子里，我越混越惨，最后连工作都找不到了。

最后迫于无奈，我干上了一个灰色的营生——代还信用卡。

这行当是近些年才有的。信用卡每个人都有，但有很多人过度透支信用卡，不但到期无法还款，连分期还款的额度也还不上，这时，就需要这个营生了。

代还信用卡分线上和线下两种模式：线上代还，通常需要客户信用卡还剩5%以上的透支额度——我开一家网店，伪装成客户用仅剩的5%额度网购，实际上是虚假交易，钱被套现，立刻用于还上月账单。然后再套现、再还款，直到把客户上个月的欠款还完，账单变成下个月的，给客户延续了一个多月的还款周期。我收3%的手续费。

线下还款就比较麻烦了，需要双方见面，通常是我带着POS机，开着车和客户见面，先用我自己的银行卡转账，替客户还他的账单，然后立刻用客户的信用卡在POS机上刷虚拟消费，消费的钱又转到我自己的银行卡上。转一圈，客户多获得了一个月的还款时间。很多人都是靠这种方式，长年累月地拖欠银行账单，而我，从中赚5%的手续费。

这行当只能糊口并不特别赚钱，除非我能揽到特别多的客户。为拓宽客户资源，我通过各种私下渠道做推广。由于网上代还信用卡对客户而言风险比较大，他们多数愿意找线下代还的，因此，在商业区张贴小广告的推广效果要比网上强很多。

为了赚钱，我将小广告张贴到了5年前我曾工作过的那个商业区，密集覆盖。之后，每周固定一天，我把车停到商业区角落，客户会通过微信和我联络，到我车上交易。

她也上了我的车

为了安全，我全程都是戴着口罩的，导致李主管上了我的车时，丝毫认不出我。

3年过去了，他还是那副宿醉不醒的慵懒模样，从兜里掏出几张等级较高的信用卡。我认出他后，故意问：“你的卡都已经代还了几次，再这样下去银行可能会发现。我建议你先找几个朋友帮你还上，你还朋友钱，这样，你可以养一养信用记录。”他哼一声，说：“小兄弟，不瞒你说，我朋友遍天下，但如果他们知道我这个情况，就没法再交往了。”

后来又遇见过股神陶哥，他同样认不出我。他有10多张卡，透支金额巨大。我问：“您是做生意搞投资的吗，怎么透这么多钱？”

坐在我车里的陶哥，远不像在公司里那样自信，他很低落，抽着烟，叹口气说：“唉，我就不应该炒股，这些年都在赔。今年如果被套的股票能涨回来，我还了信用卡不再炒了。”

小杨竟然也上了我的车，显然他是初次接触信用卡代还，把我当成黑社会，点头哈腰满脸谄媚笑容。我问他：“我需要了解一下你的基本情况，你在公司是什么职位。”他回答是职员。我哦一声，说：“你这年纪应该干管理工作了吧。”他脸上闪过一层阴影，眼神也变得阴鸷，说：“这位大哥，你不知道，我那个公司都是一群王八蛋。这些年，我透支了一切请他们吃喝玩乐，可他们呢，就这么永远吊着我的胃口。”

总之，自从我在这片商业写字间发了小广告，过去的同事有上百人都上过我的车。后来有一天，她也来了。

她有七八张卡，额度都不高，紧紧巴巴地全部透支了。我查了她的既往消费记录，全都是用来买各种名牌服装、包包、化妆品，或者是一些高档消费场所的最低消费。

我说：“这位女士，你信用额度不高，项目又不够杂，很容易被银行判断你缺乏还款能力，会随时停掉你的卡，你还是拿现金做个抵押吧。不然，我替你还了钱，很可能你的卡已经刷不出钱。”

她轻蔑一笑，说：“我有现金，还会找人代还信用卡吗？”

我说：“看你消费这些场所都挺高档，应该能结识有钱人吧，找他们想想办法。”

她说：“当然，要不你以为我去那些地方干什么？我前两天刚认识了一个，他是有钱人，等到我们确立了关系，这些钱，根本都不用我还……”

我看着她，有好几秒钟，才点点头，说：“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