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中国美术史研究之日本因素
2020-09-24于越王莲
于越 王莲
摘 要:20世纪上半叶是中国美术史研究的新时代。随着西学东渐与中国近代史学之牵引、新式美术教育兴起等各因素的推动,中国的美术史研究无可避免地受到了日本和西方艺术思想的影响,在美术史分期、美术史观、写作方法及编撰体例等方面都发生了划时代的重大改变,从而使具有现代形态的中国美术史学得以确立。本文从日本学者的中国美术史论著角度入手,以姜丹书的《美术史》和潘天寿的《中国绘画史》为例,探析近代中国美术史理论研究成果的日本因素。
关键词:中国美术史研究;日本因素;姜丹书;潘天寿
中图分类号:J12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0)09-00-04
20世纪上半叶,中国掀起了“西学东渐”的热潮,大批学者奔赴日本和欧美各国学习并向国内引介西方的艺术思想和文化。1868年,日本采取了“明治维新”新政策,除了在政治、经济等方面取得了极大的成果,艺术文化上吸收和兼容西方艺术思想及研究方法也有了重大的进展,并且中日两国是一衣带水的邻邦,近代中国的有识之士赴日本学习较欧美更加方便容易,因此日本成了中国间接吸收西方学术思想和研究方法的重要桥梁,中国的美术史学研究也在这样的背景下实现了由传统形态向现代形态的转型。姜丹书、潘天寿、郑午昌、史岩、俞剑华等诸多美术史研究先行者直接或间接受到了日本和西方近代学术思想和理论观念的影响,撰写了《美术史》《中国绘画史》等美术史论著,开启了美术史研究的新纪元,为我国现代形态的美术学科的建立和发展奠定了基础。然而20世纪上半叶的中国美术史学转型经历了一个吸收、融合和开拓创新的坎坷过程。本文从日本学者的中国美术史论著角度入手,对姜丹书的《美术史》和潘天寿的《中国绘画史》进行考察、梳理,探析日本学者的中国美术史理论研究成果对其的影响。
1 日本学者的中国美术史研究成果
20世纪以来,很多日本学者的中国美术史文章及著作通过“西学东渐”得以被译介到国内,如日本学者大村西崖1901年编写的《东洋美术小史》,1913年中村不折、小鹿青云合著的《支那绘画史》等等,这些研究成果开了现代意义上的中国美术史学研究之先河,对之后美术史学科在我国的建立起到了重要的示范作用。
揭开日本学者对中国美术史学研究序幕的当属1901年大村西崖(1867—1927)撰写的《东洋美术史》。该书卷帙浩繁,其内容涵盖中国、日本和印度。当时的天津南开大学秘书陈彬和翻译了此书的中国部分,他认为“虽非全璧,而实全书精神之所寄”。[1]后作为第一部中国美术通史著作《中国美术史》在国内流传,而在当时国内外还没有如此内容丰富、体例完备的研究成果,因此可以说这不仅是20世纪初日本学者研究中国美术史的第一份成果,在历史上亦是第一份具有现代意义的开拓性研究。
当时第一批研究中国美术史具有代表性的日本学者还有内藤湖南(1866—1934),他撰写的《支那绘画史》于1938年由东京弘文堂书房出版。从美术史的角度通览全书,该书与大村西崖的《東洋美术史》相比,绘画史方面的立论更加具体和深入。内藤湖南在中国绘画史研究方面采取了形式分析与风格分析相结合的方法,以此考证中国绘画史上有争议的作品。这种方法在今天看来仍有一定的参考价值。由于近代中国国情处于危急时刻,中国学者罗振玉逃亡到日本并将中国绘画作品带到日本,其中部分画作为赝品。而当时内藤湖南与罗振玉交往深厚,在绘画收藏方面亦受其影响,因此在《支那绘画史》中不免有鱼目混珠的中国绘画作品插图。这对当时的日本美术界对于中国绘画作品的认识和鉴赏产生了较大的负面影响,同时也导致日本艺术家对中国绘画作品的理解有些偏颇,但在一定程度上亦拓宽了当时日本美术界对于中国绘画的视野。因此,即使在内藤湖南的《支那绘画史》之前已有不少美术史著作问世,日本美术界亦认为“《支那绘画史》是近代日本自己撰写的第一本专著”。[2]
还有一部不得不提的中国美术史研究著作,即中村不折(1868—1943)、小鹿青云的《支那绘画史》。中村不折、小鹿青云二人出于研究日本绘画必须先从研究中国绘画开始的原因,撰写了这部以中国绘画史冠名的著作。而他们在编写过程中仅仅参阅了中国美术史一类的书籍大致二十七八页,因此该书的原创性与同期论著相比较高。总体而言,全书平稳地论述了中国美术史、绘画史的起源与发展。这种重描述、轻阐释的论述方式虽然思辨性不强,但提纲挈领。后传入中国,并在国内掀起了第一波美术史研究热潮,姜丹书、陈师曾、潘天寿等众多中国美术史家亦受其影响,他们的美术史、绘画史著述中的日本因素俯拾即是。
2 姜丹书《美术史》中的日本因素
19世纪末20世纪初,中国具有现代形态的美术教育事业刚刚起步,教材编写主要集中于译介日本及西方学者的外来美术史论研究成果和整理中国古代传统绘画史知识,后经过我国教育家及美术史学家刻苦钻研,具有中国文化特色的美术史教材亦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
姜丹书(1885—1962)曾就读于两江师范学堂,由于当时国内师资力量不足,图画手工科等美术专业课教师皆是日本藉,所以即使姜丹书不像同时期的其他学者一样有留学日本的经历,他所受的教育亦是较为正统的日本美术教育,而当时处于明治维新时期的日本艺术文化思想主要来自西方,这些因素在他的《美术史》中皆有所体现。作为近代以来我国学者中美术史研究的第一人,姜丹书从事艺术教育50余年,著述丰硕,如《美术史》《美术史参考书》《艺用解剖学》等都是国内当时最早的美术史书籍。
出于教学所需,姜丹书在1917年撰写并出版了《美术史》,这部专著解决了当时国内美术史教材短缺的燃眉之急。《美术史》在编写体例上相比传统美术史有了巨大的进步,摆脱了历史的窠臼,不再是简单的史料堆砌和局限于对书画作品的整理,而是包括建筑、雕刻、印章等多个艺术门类。姜丹书从宏观角度编写了《美术史》,全书分为上、下两篇。上篇是以中国为主的东洋美术史,按照艺术门类划分成建筑、雕刻、绘画、工艺美术共4章;下篇是西洋美术史,按历史发展规律分为上世期、中世期、近世期3个历史时期,这显然是姜丹书受日本学者的中国美术史研究方法——三段分期法的影响。
总的来说,《美术史》将世界美术一分为二,内容繁多庞杂,虽然这本书在一定程度上有所创新,但还不能称为美术史研究专著,实为新兴美术教育发展的产物。不可否认的是,在西方艺术思想理论和日本治史方法的指引下,姜丹书尚能脱离传统史学方法的困境,撰写出具有现代意义的《美术史》。20世纪的中国美术史研究在新式美术教育事业的推动下开始进行,《美术史》作为国内第一部美术史教材,填补了国内美术教学教材的空白,亦为当时的美术教育家和美术史家带来了一个全新的视角,对后来潘天寿《中国绘画史》、滕固《中国美术小史》、郑午昌《中国画学全史》等美术史研究著作起到了一定的指导作用,使近代中国美术史论研究有了质的飞跃。姜丹书对近代中国的美术史学科建设可谓有开天辟地之功。
3 潘天寿《中国绘画史》中的日本因素
近代日本和西方的美术思想及理论虽然极大地推动了我国美术史研究的发展,但是中国传统艺术文化也因此受到了冲击。在这个中西文化艺术产生碰撞的时代,为了在汲取引进西方及日本的艺术文化思想精华的同时也能让中国传统文化自立,中国美术教育家潘天寿(1897—1971)于1925年编写了《中国绘画史》。潘天寿的《中国绘画史》论述了从三皇五帝至清代的绘画史,纲目清晰,亦受进化论观念的影响,因此可以说潘天寿的史学观念与时代思潮密切相关,所著的《中国绘画史》是一部紧贴时代的美术史著作。
由于当时中国国情所处的劣势,日本学者在现代意义上的中国美术史首开研究之先河,且国内没有编写现代意义上的美术史论的先例,因此潘天寿只能参考和借鉴日本已有的美术史理论和成果。正如潘公凯在1983年重版时的“序言”中所说:“先父潘天寿当时由于国内缺少系统的美术史教材,参酌了《佩文斋书画谱》和中村不折、小鹿青云合著的《支那绘画史》,以黄宾虹、邓实的《美术丛书》为辅,综合整理了数百种中国古代美术史料编写出这本美术史论著。”[3]
潘天寿的《中国绘画史》绪论和中村不折、小鹿青云的《支那绘画史》绪论有不少相似之处,两部著作皆从文化发育说起,西方为意大利半岛,东方则为中国,整体篇幅以叙述中国绘画变迁史为主,虽然潘著的绪论有明显承袭《支那绘画史》绪论的痕迹,但是潘著的绪论对中国绘画史的梳理更加清晰明了,亦不乏自己的体悟和见地。从美术史观来看,潘天寿在《中国绘画史》中采取的分期方法亦参酌了中村不折、小鹿青云《支那绘画史》的三段分期法,二者都是划分为上世史、中世史、近世史。稍有不同的是潘天寿在此基础上对《支那绘画史》“上世史”一章中的古代绘画加入了自己的见地,另成一章古代史,内容包括绘画的起源、夏至秦等中国古代王朝的绘画。虽然两部著作涉及的朝代范围相同,但潘天寿对部分章节进行了改动,并为每个朝代加上了其特有的画论,如此既避免了《支那绘画史》内容稍显简单的弊端,亦能脉络清晰地阐述整个中国绘画史的发展,体现出潘天寿对绘画史独具匠心的见解和擘肌分理的精神。此外,潘天寿并未拘泥于研究美术品与同时代其他文化现象之间的联系,而是放宽视野,对域外美术与本土美术相交融作了深入的研究,他在《中国绘画史》之附文《域外绘画流入中土考略》中通过对中西方绘画交流的考察与梳理,别出心裁地将域外绘画传入中国分为4个时期来叙述,探究中西方绘画不同的深层原因。这是在《支那绘画史》之外的突破与创新。
整体来看,《中国绘画史》在叙述体例、时期划分、理论框架等方面具有进化论史观以及参照借鉴日本研究成果的性质与特征。因为当时处在20世纪上半叶中国美术史学由传统向现代的转型阶段,引进与借鉴西方、日本的中国美术史论著是历史的必然趋势。潘天寿在弃言中早已明说是“学习绘画史,而不是写绘画史”。即使这部绘画史著作在体例、内容等方面沿袭了日本学者中国美术史的史学观点和著史方法,但我们仍然能从中看出潘天寿即使是在西方、日本的艺术思想文化涌入中国时也始终保持清醒,将中国美术放眼于世界艺术大环境之中,并以进化论的观点来统观与理解中国整个艺术史的发展,对民族文化作出了理性判断和继承发扬,同时系统分析了中西方两种文化,并将他们合理地区分开来。
因此,从潘天寿的《中国绘画史》我们可以洞悉,他的美术史学观念和著史思想遵循了与时俱进的时代特点,并且始终以民族传统为基础,寻求艺术理论中的民族精神。更为可贵的是,他在借鉴、学习,取各家所长时加入了对中国传统美术史的研究,能独立思考、发现新的问题,既提高了国内美术史研究成果的高度,也保持了我国美术史研究自身的特点。潘天寿所处的时代正是中西方艺术文化发生碰撞的时代,在出现有人主张全盘西化而有人盲目排外的两极分化现象时,他既不保守也不冒进,不仅在中国美术史研究上迈出了具有现代意义的一步,也捍卫了中国传统艺术理论,在我国美术理论研究史的长河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4 结语
20世纪初期,外来文化与我们本土的文化因“西学东渐”产生了碰撞与火花,一时间呈现出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局面。当时日本学者对中国美术史的研究在时间上领先于中国,因此中国学者对美术史的研究著述多有编译日本研究成果的性质。即使如此,在日本及西方学者关于中国美术史学理论研究的带动和启发下,我国学者在中国美术史的研究上挣脱了传统形态美术史观的桎梏,迈出了走向近现代美术史研究关键性的一步。在20世纪研究中國美术史的道路上,这些美术史学家开拓创新、锐意进取,用现代化的目光并结合传统美术史的特点,重新审视了中国美术史,运用新的史学思想表达文化内涵,在中国美术史理论的研究方面亦取得了可观的成果。
参考文献:
[1] 陈辅国.诸家中国美术史著选汇[M].长春:吉林美术出版社,1992:688.
[2] 古原宏伸.日本近八十年来的中国绘画史研究[J].新美术,1994(1):69.
[3] 潘天寿.中国绘画史[M].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3:1.
作者简介:于越(1999—),女,江苏盐城人,扬州大学本科在读,研究方向:近代日本的中国美术史研究及影响。
王莲(1972—),女,江苏扬州人,博士,留美博士后,扬州大学美术与设计学院教授,研究方向:近代日本的中国美术史研究及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