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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难免绕弯儿

2020-09-23范小双

北京纪事 2020年9期
关键词:大姑母亲

范小双

夜晚静谧。我悄然独坐,20岁出头从苏北来到北京,人生诸多变数无法言说。

重男轻女的儿时生活

小时候,父亲重男轻女,特别反对女孩上学,印象最深就是那年六月的一个雨天。

母亲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生气地质问,“告诉你,丫头也要上学,不能一辈子当睁眼瞎!再这样,我跟你没完!”

“你没长脑子吗?”正在桌边吸烟的父亲当即驳斥道,“女孩一旦嫁人还能落下啥?告诉你,双儿必须退学,要不看我收拾你!”

一旦打架,母亲必然吃亏。正在屋里写作业的我,赶紧跑出去。无奈力气太小,连拉带扯不顶用。一时间,我不禁大哭起来,急赤白脸地大喊道:“老爹,记住,以后儿子做到的,我这个女儿也会做到,不信走着瞧! ”

起因是因为头一天下午,父亲借着要抓紧插秧的理由,径自找到学校,不管不顾地扒着窗户喊话:“双儿,出来,回家插秧去!”

老师应声出门劝说父亲:大叔,回去吧,不能影响大家上课。父亲梗着脖子说:女孩上学没用,我让双儿回家干活儿,这才实惠。老师好说歹说,父亲才怏怏离开。

说来也是命苦,父亲3岁时奶奶病逝,5岁时爷爷死于战乱。在两个叔叔安排下,大姑16岁嫁人,小姑13岁被送走做了童养媳。本来说好,父亲由兩个叔叔轮流抚养,可两个叔叔家里很穷,都是五六个孩子,也是有心无力。而后,大姑把父亲领到身边抚养,多亏大姑夫厚道,从没因此吵过闹过。父亲19岁那年,大姑把父亲送回村里,并为父亲修了一处宅院。父亲33岁那年,大姑才给父亲划拉个媳妇,就是小5岁的母亲。

姥爷姥姥也是重男轻女,硬把母亲留在家里挣工分,28岁才被牵线说媒嫁给父亲。3年后,母亲生下双胞胎。母亲说,当时生完一个,医生告知肚子里还有一个。母亲叹息,咱们大字不识,一下来俩,名字都难起啊!一边的护士长笑道,现成的嘛,就叫大双、小双不好吗?母亲当即点头,并连声说好。后来,大双夭折,小双活了下来,就是我。

3年后,母亲生了一个男孩,父亲欣喜若狂。可两岁那年夭折了。此后母亲生下二妹,又是丫头。计划生育越抓越紧,母亲被迫戴了节育环。父亲私下托亲求友,总算找到一个医院的远亲帮忙取了环儿。接着,母亲东躲西藏怀上第3胎,却再次生了个丫头。父亲埋怨不断升级,痛恨母亲断了他家香火,母亲经常痛哭,说那帮人整天东追西堵,又要挣工分,我一个女人能跑哪儿去?3个女孩又丢给谁?父亲瞪眼吼叫:没个儿子,我人前人后抬不起头,老时没个指望怎么办?

争吵打闹家常便饭。雪上加霜,中考前一周,父亲被人欺负,竟被打断4根肋骨。为讨个说法,我奔波于派出所、信访局、县政府,甚至拦截市长的汽车。

鸡飞狗跳的日子真是受够了,我高中毕业后索性退了学,像小姐妹那样外出打工,到100多里外市区的柳编厂做了工人。

坦白说,我怨恨父亲,不是他,我的命运会是另外的样子。因为想念母亲,我每到月底都要回家。她会念叨乡邻婶子们提亲的事儿,但只是说说而已。母亲知道我的心思。在我意识里,生活不会永远这个样子,外面还有太多未知的风景。

北京进修并定居

工作之余,我喜欢写点随笔或小说,试着投稿报刊杂志,竟然陆续发表了。一天,有电话打到厂里,问我是否想去进修。1993年6月,我来到了北京市朝阳区十里堡的鲁迅文学院。

一个周末,我走进学校对面一家电脑公司,询问电脑打字培训的问题,由此认识了他——哈尔滨男孩大龙,从老家化工厂辞职投奔在北京念大学的发小。他笑起来动人,还是技术骨干。我们恋爱了。

进修结束后,我在广告公司做了文员,两年后又去图书公司做了编辑。1996年底,24岁的我和小一岁的他走进了婚姻。第二年儿子出生了,可生存当头,10个月断奶后,我只能忍痛离别把孩子留给母亲照看。孩子5岁那年,我们总算凑出7万元在北京郊区买了一套两居室,这才把儿子接到身边。两年后,孩子在本小区口碑很好的小学就近入学,如愿读上一年级。

为了让大龙专心工作,我包揽了所有家务,换煤气和修马桶也是自己动手。每天把该换的衣服鞋袜放到床前,饭菜上桌才喊他吃饭。可谁都没想到,随着电脑公司转行,另换的工作不太满意,以及渐渐显现的年龄危机,他竟然变了,烟酒渐渐多了起来,半月一瓶变成每晚一瓶,三天一包变成一天三包。

他醉酒次数越来越多,后来发展到每天必喝,每喝必醉,甚至不分青红皂白动起拳脚。他像被格式化的电脑重做了系统一样,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早上醒来,他又会捧着我胳膊或脸上的青紫追问怎么回事儿?

我只要想到孩子,想到当初的感情,幻想他能幡然醒悟,可最终还是悲哀地发现,那个曾说要给我幸福、陪我照顾父母的男人已经“死”了。

离婚。

没过多久,一天下午,突然,手机响起,竟是三妹车祸的消息,我连夜赶了回去。接着,托亲告友,连夜转院,实施开颅手术。三天两夜没合眼,总算熬到三妹醒了过来。

一个半月后,我心急地回到北京,手头创作延误太久。然而,祸不单行,没想到,邻居家因为老人年迈,行动不便,又因操作不当,竟然发生了燃气爆炸,连累单元楼10多家门窗尽毁,其中也有我家。又是一番处理,大半月才算了结。

第二次真的很美

生活乍然拐弯,虽有痛苦,可家务少多了,也不再担惊受怕。

我不再上班,开始专注码字儿,千字千元的稿子写了不少。2012年,长篇小说正式出版,虽说纯文学出版早已不太景气,稿酬仅有三四万元,可我已经知足了。

两年后,我拿出所有钱,耗费大半年,瘦了16斤,终于一砖一瓦把老家的老宅旧院翻建一新。这一次,在乡邻们眼里,我这个女儿做到了儿子能做的事情。

从偏远乡村来到大都市,走出来到底是对是错,也是说不清道不明。婚姻的破碎给我带来严重的挫败感,有时死的心都有,然而慢慢地,当所有事故变成了故事,心里便渐渐平和了。也许,遇到谁都是命中定数。若无相欠,怎会相见?不管报仇还是报恩终会过去。也许,生活坏到一定程度就会好起来。

2016年底,我认识了现在的丈夫。

说来也巧,他常在周末空闲用私家车跑“滴滴”。而我,那天恰好打到了他的顺风车。

他家在顺义,供电部门上班,离异6年多。当年他经人介绍认识了前妻,婚后感情不和,三天两头一地鸡毛闹得出格儿,他只好提出离婚,孩子已经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他只想找个女人踏实过日子,可交往过几个不尽如人意,有的不想领证结婚,实则总想找到更好的。有的要房要钱,他给不起。这才耽误下来。

我为了用车方便,他为了多接点单子,互留微信。他知道了我的情况,提出了交往请求。说来也巧,他小我一岁却和我生于同月同日。本来爱情与年龄无关,一两岁差异没什么,可前夫大龙就是小我一岁,让我心有障碍。

他有句话最能打动我——最大愿望就是找个女人踏实过日子,绝对不玩儿。半年后,我们结婚了。其实,对婚姻,我已心有恐惧。

在他点点滴滴的暖意中,我心里的冰山竟然慢慢地消融了。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坚持才勇敢走出这一步,第二次竟然很美。

他勤快善良,琐碎轻活拿得起,重活不用多说,洗衣做饭买菜拖地什么都干,水电暖问题也是他自行解决。即使缺个钉子也会下班时买回来。什么事只要说一声,一准儿就抽空解决了。操心少了,我不再身累心累。最重要的就是他不抽烟、不喝酒,也没有打麻将、玩游戏的习惯,这是我踏实安全的根源。

他把工资卡交给我,有点零钱也给我。我生病时会把我抱上车带我跑医院,每天不忘提醒我吃藥,为了让我随时找到,他从不关机。我每次出门,他若走不开就帮我打个顺风车。晚饭后,我们散步遛弯儿。周末一起烧烤吃串儿。这种生活平静安宁,这种男人才是我心里想要的。上天曾经开过玩笑,所幸又待我不薄,而今拨云见日、阳光重现。

他每天上班,我时间上宽松,家务做得多些。他父母都年过八旬,三兄弟轮流照顾。大哥二哥家轮完,每过6个月就轮到我们这边。老两口跟我父母差不多,也是大字不识没文化,很多事不好沟通,我也并不生气,只要有他的好就不去计较了。况且,家不是讲理的地方,而是情深义重的港湾。没有完美的父母,也没有完美的儿女,自己父母也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多点理解就好了。

他儿子大学毕业,已经工作,性情温和,是个十足“暖男”,叫我妈妈发自内心,真诚得让我心生柔软。这孩子不管工作还是人际以及恋爱,什么事都会找我说说,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知道我阳光过敏,经常提醒我戴帽打伞。一起出门,从来不让我提东拿西,上坡下坎常会扶我一把:“妈,慢点儿,注意脚下——”

有些人有些事,在念念不忘中,终究还是渐渐淡忘了。人生绕个大弯儿,才知道上天并没亏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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