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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杂剧与大都文化:渊薮与镜鉴

2020-09-23张裕卓

北方文学 2020年14期
关键词:杂剧文化

张裕卓

摘 要:杂剧作为研究元代社会生活的重要史料,对于文学研究和历史研究具有重要意义。大都是元代的首都和元杂剧的兴起之地,大都的文化与元杂剧的形式、内容、呈现、受众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笔者对元杂剧与大都文化进行了研究和分析,从民族文化交融、商业文明影响、先锋思想体现、社会矛盾呈现等四个方面进行阐述。

关键词:杂剧;大都;文化

古往今来,为元杂剧独特魅力所折服者甚众,王国维先生曾称元之曲是“一代之文学”[1]。所谓一代之文学,既代表了一个特定时代文学艺术的高峰,也是一个特定时代社会生活的镜鉴。元杂剧兴起于北方,繁盛于大都。钟嗣成《录鬼簿》记载,元前期杂剧、散曲作家八十七人,大都籍贯占十九人。元曲四大家中,关汉卿、王实甫、马致远三人为大都人[2]。大都为杂剧之渊薮,其社会生活与独特文化孕育出杂剧艺术的缤纷多彩;杂剧为大都之镜鉴,杂剧中的大都风土人情穿越了千年的时光,向后来者展示真实的、立体的、多维的大都。

一、杂剧:民族文化交融催生的艺术形式

13世纪60年代,元世祖定都燕京,稱大都。黄文仲于《大都赋》中写道,“维今之燕,天下大都”[3]。大都作为丝绸之路上的重镇,是东西方文化交融碰撞的地方;元杂剧又称北曲杂剧,是在北方形成、运用北曲作为声腔系统的综合表演艺术。由于它大盛于元代,故有元杂剧之称[4]。元杂剧的创作中传承了传统中原文化,也吸收了北方少数民族的特色文化。

自明代以降,学界对于元杂剧的发源做了广泛研究考证,多认为元杂剧传承、融合了词的特点,“词上承于诗,下沿为曲,虽源流相继,而界域判然”[5]。北曲套曲中〔点绛唇〕〔粉蝶儿〕〔忆王孙〕〔青杏子〕等,都是词调用作曲调。

点绛唇

伫立闲阶,夜深香霭横金界。潇洒书斋,闷杀读书客[6]。

——王实甫《西厢记》第四本第一折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7]。

——李清照《点绛唇·蹴罢秋千》

这些词、曲,调名相同,格律也相近。“声音之道,古今传递”,杂剧的产生与演变过程中,融合了宋词的唱法与艺术形式。

北方少数民族的“蕃曲”在宋代宣和年间便已盛行于汴京,“宣和间客京师时,街巷鄙人多歌蕃曲,名曰〔异国朝〕〔四国朝〕〔六国朝〕等。其言至俚,一时士大夫皆歌之”[8]。〔六国朝〕后来被北曲〔大石调〕吸收。从北曲的调名上,可以看出一些调名是吸收融合蕃曲而来:

者刺古  阿忽那  也不啰  古都白  唐兀歹  阿忽令  拙鲁速[9]

上面这些曲牌名都是以汉字标音的少数民族曲调名。杂剧中所塑造的人物也常有多民族背景,如元杂剧《拜月亭》中王瑞兰为金国尚书之女,《丽春堂》中的金国丞相完颜乐善和右副将军李圭。少数民族作家也参与到杂剧的创作中来,杂剧《虎头牌》的作者李直夫即女真族作家。元代女真人改易汉姓也成为社会习俗,《虎头牌》中有一段道白,讲出女真人改汉姓的循例。

元杂剧继承了宋词的特点,又萃取和吸收了北方少数民族的民间特色;它记录了各个民族文化和艺术交融的过程,元杂剧的形成昭示了大都的蒙元文化、女真文化及北方其他少数民族文化交融,体现出源远流长、不断发展、海纳百川的中华文明。

二、市井大都:商业文明孕育出戏曲文化

元杂剧在大都的兴起略晚于平阳、东平、真定,但随着公元1267年大都建都,在杂剧兴起的北方地区,大都成为最耀眼的明珠。作为新城,大都拥有优越的地理位置:“狭旧制之陋侧,相新基而改造。面平原之莽苍,背群山之缴绕。”[10]元朝统治者建成了雄极一时的东方都城:“上法微垣,屹峙禁城。”[11]元杂剧的兴起,开创了中国戏曲史上的首个黄金时代。

在大都,商业街就是娱乐场,《大都赋》曾描述大都市井的繁华景象:

论其巿廛,……出而晨,归而昏。华区锦市,聚四海之珍异;歌棚舞榭、造九州之秾芬。……若夫歌馆吹台,侯园相苑,……一笑金千,一食钱万,此则他方巨贾,远土谒宦,乐以消忧。[12]

大都市井街坊四通八达,商业气氛浓厚,街市之间连接紧密,城市非常大,“出而晨,归而昏”。生活在这座商业化大城市里人们表现出对戏剧的热爱,“歌棚舞榭、造九州之秾芬”,人民群众对于精神生活的需求催生出勾栏文化;而“他方巨贾”和“远方谒宦”也纷纷来到繁华大都,齐聚“歌馆吹台,侯园相苑”,观赏戏曲表演时也伴随着高额消费,“一笑千金,一食钱万”。在大都,从民间草根阶级到富商高官,都对戏曲文化喜爱甚笃。

留存至今的元代散曲中也有不少描述杂剧表演的相关记录,杜仁杰在《庄家不识勾栏》中便以进城首次观看杂剧的农民的口吻,对城镇杂剧演出场景作了详细生动的介绍。

无名氏〔般涉调·耍孩儿〕套曲写道:“穿长街蓦短衢,上歌台入酒楼。忙呼乐探差祗候:众人暇日邀官舍,与你几贯青蚨唤粉头。休辞生受,请个有声名旦色,迭标垛娇羞。”[13]

大都勾栏文化蓬勃的生命力,一方面表现为观众对勾栏表演的喜爱,另一方面表现为杂剧创作的井喷。大都的杂剧家往往以书会形式结社,其中有名的书会有玉京书会、元贞书会、燕赵才人等。书会实际是元代作家建立的创作组织[14],是杂剧作家与曲作家、表演艺人合作的创作团队。书会与戏班的密切联系,从无名氏所作杂剧《蓝采和》中可窥见一斑:

〔南吕宫·梁州〕〔末〕(蓝采和唱):若逢对棚,怎生来妆点的排场盛。倚仗着粉鼻凹五七并。依着着书会社的恩官,求些好本令,(云):君子务本,本立而后道生。(唱):那的愁甚么前程?

可见在元代大都,勾栏文化十分流行,杂剧演出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一种艺术形式,杂剧作家们也形成了较为成熟的运作方式,结为书社,与戏班共同创作生产文化产品。这些现象与大都的商业文明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三、摩登大都:杂剧里的先锋思想

大都作为13世纪的一座国际化大城市,常有各国客商往来,意大利人马可波罗也曾来到大都生活居住,跨文化的交流与思辨往往孕育进步的思想。

北宋理学家朱熹提倡“存天理,灭人欲”,用封建礼教压迫和束缚人性。北宋程朱理学大行其道,戏曲、民歌、小说等通俗文学样式难登高雅文学之堂奥。大都杂剧的兴起,鲜明地反映出大都社会思想的进步性和革新性。

王实甫《西厢记》中的崔莺莺与张君瑞反抗封建礼教、勇敢追求爱情的故事,借剧中人之口说道:“永老无别离,万古常圆聚;愿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15]这与南宋朱熹对待自由恋爱的观点大相径庭。

关汉卿在杂剧中塑造的女性们,具有顽强的抗争精神,追求个人的权利与自由,代表了元代的先进思想,是其作品至今仍脍炙人口的原因之一。

《拜月亭》的女主人公王瑞兰,出身女真族官宦之家,长于乱世,在逃难路上与蒋世隆相识相知,途中蒋世隆对其照顾有加,而后蒋世隆生病,王瑞兰亦悉心照料,两人惺惺相惜,结为患难夫妻。但是王的父亲并不承认这段婚姻,王抗辩道:

“自古及今,那个人生下来便做大官享富贵那?”[16]

這句话既是由王瑞兰处境所触发的诘问,借着王瑞兰之口所说出来的辩争,也是元代杂剧对自由平等思想的歌颂。王瑞兰反感趋炎附势的父亲,没有因为父权压迫便放弃独立的自我:

“则就那里先肝肠眉黛千千结,烟水云山万万叠。……他只图今生贵,岂问咱夙世缘。违着孩儿心,只要遂他家愿,只要旁人羡。”[17]

这段话控诉了王父爱慕虚荣,只想攀附富贵而视女儿的幸福为无物。王瑞兰的婚恋观在那个时代来说无疑是超前的,也是反封建专制的。而关汉卿所创作的杂剧之所以在大都风靡一时,亦反映出大都人民群众对于平等自愿的婚恋观接纳程度较高。

四、矛盾:杂剧与大都的共同主题

杂剧表演在大都民间风靡一时,同时也深受元代皇室喜爱。蒙古南下中原之初,采取残酷的屠杀政策,但对“优伶”除外:“除工匠优伶外,悉屠之。”[18]元世祖在中统年间设立教坊司,管理各类戏曲杂剧演员。马可波罗曾描述:“宴罢散席后,各种各样人物步入大殿。其中有一队喜剧演员和各种乐器的演奏者。”[19]

杂剧作为被广泛接受的表演艺术形式,在某种程度上又为统治阶级所限制。其生存境况是一种矛盾的存在,也是一种矛盾的隐喻。蒙古人灭金建立元朝后,将治下的人分为四等:蒙古人、色目人、汉人、南人。科举考试被取消的八十年间,众多中下阶层的知识分子不再有通过科举致仕的通道。元代文人将社会现实写入杂剧,《范张鸡黍》中读书人孔仲山成为马前喝道的走卒;《秋胡戏妻》中秋胡结婚后三天就被迫拉去充军。

对于大都文人来说,“学而优则仕”这条实现自我和阶级跃迁的途径被封锁。客观存在的悖论就是:无法通过科举致仕的读书人,将自己的创作才华投入到杂剧的创作中,推动了元代杂剧艺术的蓬勃发展。少数统治阶级借特权奴役压迫百姓,这些社会矛盾被知识分子写进创作的杂剧中,关汉卿在《望江亭》中写道:

〔双调·新水令〕有这等倚权豪贪酒色滥官员,将俺个有儿夫的媳妇来欺骗;他只待强拆开我长搀搀的连理枝,生摆断我颤巍巍的并头莲。其实负屈衔冤,好将俺穷百姓可怜见。[20]

胡祇遹在《紫山大全集·赠宋氏序》中写道:

百物之中,莫灵贵于人,然莫愁苦于人。……此圣人所以作乐以宣其抑郁,乐工伶人之亦可爱也。[21]

胡祇遹认为,创作戏剧可以宣泄出心中不得志的抑郁感,而让人忘记充满矛盾与愁苦的现实生活。现实生活对于大都的知识分子是矛盾而又统一的,一是无法通过读书致仕途径够到上层阶级的天花板,二是都市纸醉金迷的社会生活及大都戏剧行业的巨大市场。这些矛盾在杂剧创作的过程中被统一。社会现实矛盾被融入杂剧中,如《感天动地窦娥冤》《救风尘》等反映压迫与抗争的名作;历经千年我们仍可透过它看到生动的元代大都生活。

五、结语

元杂剧兴起于大都,是大都多民族文化交融孕育出的硕果。大都的商业化氛围推动了勾栏文化在民间的盛行,而丰富的社会生活为杂剧创作提供诸多素材。大都的戏剧文化依存于大都城市文化,杂剧的内容中反封建、反压迫的思想是大都独特文化的外在表现,元代大都文化与杂剧创作相互浸染的风气共同造就杂剧的鼎盛局面。

参考文献

[1]王国维.宋元戏曲史[M].长沙:岳麓书社,1998:50–80.

[2]钟嗣成.录鬼簿[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101–150.

[3]黄文仲.大都赋[M].《全元文》第46册,第131–138页.

[4]季国平.元杂剧发展史[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5:24.

[5]万树.词律[M].北京:中华书局,1957:1–60.

[6]王实甫.西厢记[M].王季思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778:100–190.

[7]李清照.李清照词选注[M].于天文注.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0:91.

[8]曾敏行.独醒杂志·卷五[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133.

[9]季国平.元杂剧发展史[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5:40.

[10][11]于敏中.日下旧闻考[M].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81:150–170.

[12]黄文仲.大都赋[M].《全元文》第46册,第131–138页.

[13]隋树森.全元散曲[M].北京:中华书局,1989:160–180.

[14]王季思.全元戏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

[15]王实甫.西厢记[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199.

[16]关汉卿.关汉卿集[M].马欣来编.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96:253.

[17]关汉卿.关汉卿集[M].马欣来编.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96:257.

[18]宋濂.元史卷五十三·列传第六[M].北京:中华书局,1976:210–250.

[19]马可波罗.马可波罗游记[M].福州:福建科学技术出版社,1981:100.

[20]关汉卿.关汉卿集[M].马欣来编.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96:70–120.

[21]胡祇遹.紫山大全集[M].乾隆四十六年影印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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