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梦
2020-09-22梁振华
记不起几时头一回读到《楚辞》了。
如果可能,我宁愿重新想象这样一个时刻:或高山之巅,怪石嶙峋,云气氤氲;或江河之侧,波涛汹涌,一泻千里。那是与天地对话的时刻,是我,非我,已然不知。
明代文人蒋之翘这样说道——
读《楚辞》,观其悲壮处,似高渐离击筑,荆卿和歌于市,相乐也,已而相泣,旁若无人者;凄婉处,似穷旅相思,当西风夜雨之际,哀蛩叫湿,残灯照愁;幽奇处,似入山径无人,但闻猩啼蛇啸,木魅山鬼习人语来向人拜;艳逸处,似美人走马,玉鞭珠勒,披锦绣,佩琳琅,对春风唱一曲《杨白华》;仙韵处,似王子晉骑白鹤,驻缑山最高峰,吹玉笙作凤鸣,挥手谢时人,人皆可望不可到。
人皆可望,而不可到。哪里还容得怠慢和亵渎?
当然,可望不可到的,不止《楚辞》里的诗章,更是屈子其人。
思美人兮何在?此情寄兮不息。
斯人
凝望千载,总教人忍不住遥想,历史中那是怎样的一个人?
司马迁笔下寥寥数百字的记述,实在难以概括彼人的绚烂一生。有时候甚至觉得,若不是当年那义无反顾的决绝一跃,将一切尽付滔滔江流,也许,反而能留下些许蛛丝马迹供后人索考。也难怪,连太史公都“未尝不垂涕,想见其为人”之人,我等后世之俗子凡夫,又该怎样去顶礼?
他是司马迁笔下“博闻强志,明于治乱,娴于辞令。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的政治家?
还是如闻一多所猜度,“在科举尚未施行的战国时代,没有独立的社会地位和生存条件,只有依附于当时的国君与贵族才能生存”的文学“弄臣”?
茫茫青史,关乎他的记载却寥寥无几。倒是在百姓口耳相传的故事中,他的童年,他的少壮,他的盛年,他的迟暮,甚至他身后的归宿,都生发出了无数浪漫的细节。如同李太白磨针的铁杵,他的秭归故里传说有神奇的井水,能照出人心清浊;如同精卫鸟填海的坚贞,据说西陵峡至今响着“我哥回”的鸟鸣,是他民间的义妹在唤他归来……或许也如伍子胥那般,他早已化作江神,护守着所挚爱的荆楚山川大地;而这片大地上的生民,也早已将他的轶事融入骨血与生命,长流不绝。
真幻,实虚,已然分辨不清。其实,为何要去分辨呢?不过是寄予,不过是怀想。
他未能实现的愿望,有人期冀为他实现。清人周乐清,在自己创作的戏曲中,写他被渔父救活重返楚国政坛,献策楚王,最终,楚国联合赵国击败秦国,以雪前耻。
他挥洒不去的悲愤,千百年后依旧有人与之共鸣。郭沫若写于1942年的话剧《屈原》里,向风及雷电发出了这样的咆哮——
炸裂呀,我的身体!炸裂呀,宇宙!让那赤条条的火滚动起来,像这风一样,像那海一样,滚动起来,把一切的有形,一切的污秽,烧毁了吧!烧毁了吧!把这包含着一切罪恶的黑暗烧毁了吧!
他早已不是单纯的他自己,他已穿越时空,化为图腾,在华夏的广袤天宇,将灵魂附身给了每一个能够感知他心灵的人。
既如此,他是何人,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即便不是高阳苗裔、楚国宗室,难道又能减损他的高贵?即便没有辞赋传世,难道又能消弭他的雄伟?这个名字,将个人命运与家国民生结成了一体,它是千千万万个生命、千千万万种理想与信念的集合。这个名字也并非仅属于中华,四海之阔,九州之遥,凡汉字所到达的地方,就有他的诗,他的故事,以及纪念他的节。
故土
奇土,孕生奇士。
这片奇土,在他之后,造就了更多叱咤睥睨的人物。而他,是不可否认的源头。这片奇土上的芸芸众生,流着从他身上承继而来的血脉,神接万灵万物,生生不息。
荆楚湖湘,古陆浮沉。传说祝融一脉开疆拓土,遂成就华夏中这一片与众不同的方国。是烟涛浩淼,婷婷如黛的洞庭,有多少鱼龙水精蹈舞其间,光怪陆离共绘一幅神鬼传奇;是一泻千里,东流不返的长江,有多少骚人墨客泛舟而下,饮尽千百年荡涤人心清浊逝水。这里曾凝聚了昭君的幽幽千古哀怨,也曾鏖战了赤壁的百万大军,曾维护了最后一个王朝的所谓“中兴”,也曾举起第一支走向共和的旗帜。
生长于斯,何其有幸。从资江边启程,来岳麓山下求学,在图书馆的一本碑帖里,看到了毛泽东就读湖南一师时亲笔书写的《离骚》。这位伟人以笔走龙蛇的酣畅草体闻名于世,不想也会在青涩少年时,以如此谦恭的笔迹,一丝不苟用魏体工工整整誊写下了这篇文字。或许,在屈原面前,再伟大的人物,也会感到自己的微渺。故土有斯人,魂梦相牵。时隔近50年后,毛泽东又用一首七绝来慨叹屈原的命运——“屈子当年赋楚骚,手中握有杀人刀。艾萧太盛椒兰少,一跃冲向万里涛。”从这片土地走出去的人们,无论身处多么遥远的异乡,总放不下一份与故土相牵相绊的情感。这份情感,历久而弥浓,愈远而弥深。恰如《离骚》所写,“陟升皇之赫戏兮,忽临睨夫旧乡。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这或许并非屈原当初所能预料,他的深情,不只成全了自己,也成就了一片土地。
我常想,一定有人,曾沿着他的旅途一径行走而来,感受这片土地上扑面曾经的亘古洪荒、奇谲神秘的巫风,也看一看千载之后的高峡平湖、鳞次楼宇。每一个地名、每一株花卉,也许就蕴藏着一个与他相关的故事,关联着一句脍炙人口或诘屈聱牙的文辞。
倘真有一天,避了纷扰,背了行囊,我也定走一走这条路程。
在缅渺的苍莽中与他同行,用双脚丈量我们同样的故土,吟咏成崭新的诗句。
姱节
在寻觅往昔的道路上,历史的沧桑扑面而至。
有他颀长高伟的身姿在前,无论身处何地,也不会迷失。浩浩长途,有江汉汇流的壮阔,有日月同升的瑰丽,有群仙纷舞的曼妙,世间所有无可超越的美,于此聚集。
是的,这是他一生至高的追求。
或许,这正是天地精华给予一位诗人与身俱来的禀赋。他用明锐的双眼,用敏感的灵魂,感知着世间万物无处不在的美。这不仅是他的体验、他的感悟,更是他的志向、他的理想。
香草美人,他毕生求索的终极价值。是他用情至深的女子?是他无怨无悔仰慕的君王?是他倾心向往的美政?抑或是他从未放弃、永不屈服的自己?或许,皆有可能。大美,本就不可具象,求之于物,反倒谬以千里。后世的我们,无须去附会什么牵强的理由,无须去考据什么斑驳的痕迹,只需用自我的一颗求美之心,观照岁月红尘,体悟千年怀想,不嗔不弃,清晰如许。
他所追寻的美,也并非遥不可及,而着眼于真切的人间现实。唯有君臣和乐之美,家国方能富强;唯有百姓欢歌之美,天下方能太平。他的美人,在姱节;他的美君,在美之国;他的美政,在美天下。尘世间的真理本来如此,真与伪、善与恶、直与曲、明与暗……老子言“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有其正便有其反,美丑之间的对立既然从未消失,那人生所行,岂不应当守住这不可磨灭的执著,做激流扬波的砥柱勇者,去捍卫无形无言的至美大道?
屈原——他恨不能手持愤怒的雷霆,将无耻祸乱的宵小劈为齑粉;恨不能掏出赤忱的丹心捧至君主面前,诉说流放离别的委屈;恨不能施展无与伦比的才华,令敌寇退避列国来朝。他将美之精髓化为血液融入身躯,将美之英华注于笔端形诸文辞。
越两千余年,而今,他和他所创造的一切,已成美的化身。幻梦也好,真实也罢,只要人世间对美的热忱不改,他就永不会化为时光中流离的尘埃。
楚歌
依旧有飘渺的歌声从千年以远的时空传来。谁记得垓下鏖兵,不可一世的霸王围困万千军中,四面传来的哀声,令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谁又记得未央宫中,高祖无奈的宴席,夫人悲泣,帝王感叹,伴舞而唱。即使今时今日,“歌神”張学友的演唱会上,也依然悠悠有沉重如石的字词,断人肝肠——“淡淡野花香,烟雾盖似梦乡,别后故乡千里外,那世事变模样……”
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楚歌。
这正是屈原留给世界的馈赠。
歌,是最原始最赤诚的情感表达。“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对屈原来说,他一定比别人更深切地感受到言之不足、嗟叹之不足的苦痛,所以选择了这样的方式,倾吐自己的满怀心声。听懂,或知音;听不懂,便归了陌人。
年代久远,已无人得晓当年的旋律。激昂,婉转,还是喜悦,悲伤?我猜想,当年,那个长剑高冠茕茕漫步于江畔采撷香兰芳芷的诗人,身形颀长,定会口中吟唱着自己的诗篇,任跳跃的音符播散路途,令胸中无限的不平之气充盈世间。物不平则声发于外。在他有感而发,出口成章,直抒胸臆之后,没有“为赋新词强说愁”的虚情假意,只有发自内心的深切痛切。“歌而非歌,哭而非哭”,此之谓也。
这歌声,渊源有自。崇山峻岭,深林茂木,碧水清江,生民们日出而落日入而息,于是击壤作歌,辗转以成乐音。屈原,也许是一位转述者,耳闻目染,将这乐音采集记录;又也许是一位创作者,天赋异禀,为旋律所感,才情喷涌,谱出传唱之乐章。但可以肯定的是,自他开始,“楚歌”便成了一种带有图腾意味的文明符号,是这整片土地、整个族群精神与意志的艺术载体。
这歌声,也蜿蜒至今。在古楚地,生活在这里的生民,从没有忘却由他传下的歌声。不加掩饰的激烈、雄奇富丽的浪漫、婉转沉郁的深情,作为共同的生命底色,一唱三叹,绕梁不绝。
神接
古往今来,多少人,醉卧于这歌诗之下。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抱石而沉的他,恐怕不会想到,在未来的未来,自己会有这么多“粉丝”为他倾倒折腰,呐喊痴狂。
为他编辑了文集的王逸,称赞他是文学的始祖,“屈原之辞,诚博远矣。自终没以来,名儒博达之士,著造辞赋,莫不拟则其仪表,祖式其模范,取其要妙,窃其华藻。”第一位系统划分文学体类的批评者刘勰,不惜以最华丽的言辞表达赞颂,“故《离骚》《九章》,朗丽以哀志;《九歌》《九辩》,绮靡以伤情;《远游》《天问》,瑰诡而惠巧;《招魂》《大招》,耀艳而深华;《卜居》标放言之致;《渔父》寄独往之才。故能气往轹(利)古,辞来切今,惊采绝艳,难与并能矣。”那两位并驾齐驱、几乎是站立在一代文学之巅的诗仙、诗圣,一个说“屈平词赋悬日月”,一个说“窃攀屈宋宜方驾”。而一向豪迈豁达目无余子的东坡,则言“吾文终其身企幕而不能及万一者,推屈子一人耳。”和他一样,最后选择了自沉告别世界的王国维,也许和他更有心灵契合之处:“大诗歌之出,必须侯北方人之感情与南方人之想象合而为一,即必通南北之驿骑而后可,斯即屈原其人也。”而几乎堪称他在近代之化身的鲁迅,悲愤呐喊希冀唤醒沉睡的民众之际,也毫无保留表达了对他的推崇:屈子之诗,“其影响于后来之文章,乃甚或在三百篇以上”;“在韵言则有屈原起于楚,被谗放逐,乃作《离骚》。逸响伟辞,卓绝于世。”
那字字珠玑的文辞,溢美之至的赞颂,不过是将他当时应得的荣誉,推迟了千百年颁发。在文学尚未自觉的年代,他一骑绝尘,将时代抛在了身后。
这世上,有价值的文字,从来不是为了别人,只是为了自己,而一己之心胸,早已与辽阔无边的世界紧密相连。承继着旧,开启着新,他应运而生,以自己命途的不幸成就了诗与民族之大幸。所谓浪漫,不过是现实的别一种表达。一个真正的诗人,任何时候都不会忘记所背负的道义职责;那些流传千古、与日月齐光的辞赋诗篇,多哀恤民生之艰,无时不刻不在传递着浓郁的现实关怀。
徐复观先生曾言:
古今中外真正古典地、伟大地作品,不挂道德规范的招牌,但其中必然有某种深刻地道德意味以作其鼓动地生命力。道德实现的形式可以变迁,但道德的基本精神,必为人性所固有,必为个人与群体所需要。西方有句名言是:“道德不毛之地,即是文学不毛之地。”……又其次,人类一切文化,都是归结于为人类自身的生存、发展,文学也不例外。假定道德真正束缚了文学,因而须通过文学以反道德,则人类在二者选一的情势之下,为了自身长久利益,也只有选择道德而放弃文学。
而屈原,毫无疑问地将二者熔铸一炉,成为后世不可企及的高峰。
骚魂
是歌,是诗,亦是人,是魂。
那些狂热千载的“粉丝”,爱戴的本就是这不可分割的整体,此中因由,莫可言说。也或许,他们本是同一类型,彼此如镜,相互映照,见心见己。
世上从不缺少将一生献祭于理想的人。作为殉道者,即使毕生都向斜坡之上徒劳无功地推动巨石,却甘之如饴,义无反顾。聪明耶?愚蠢耶?凡俗之人自然没有资格评判。
孔子适楚,楚狂人这样唱道:“凤兮凤兮,何德之衰也!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方今之时,仅免刑焉。福轻乎羽,莫之知载;祸重乎地,莫之知避。已乎已乎,临人以德!殆乎殆乎,画地而趋!迷阳迷阳,无伤吾行;吾行隙曲,无伤吾足!”若问世之“楚狂”,他们是否为自我的选择有过挣扎,答案当是肯定的。沧浪之水,浊兮清兮?无从抉择的抉择,走投无路的奔走,是他们的大悲,也恰是他们的大幸。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苍茫的山,就有屹立的身躯、不易的志节;而浩淼的水,则蕴藏着无尽奔流的智意。道不同者,不相为谋。唯有同道,才能相视一笑,莫逆于心,共赴迷阳之途。所以,后世同道的身上,不过是寄寓了屈子之魂,在不同的时空中,演绎了一出出似曾相识的故事。
每一个欲望恣行的年代,坚守情操和终极意义的殉道者,常被滚滚的历史车轮碾为尘埃。他们总不断遭受磨难和挫折,无端无情地被拒斥、误解和流放。然而,他们从未轻易屈服于历史的现实,分明以傲世的风骨与志节,向沉寂的世界发出了忠于自我的呐喊。
众人皆醉的时分,这呐喊,只能献于自我。
懂的人,某一天,自然会到来。他们相信。
信仰。是这份信仰,让他从容面对汨罗的江水,让他们毫不畏惧死亡的阴冷。因为信仰,所以毫不犹豫;因为孤愤,所以更加决绝。于是,在每一个殉道者的“端午”之日,他们决然将自己的生命祭上理想的祭坛,并无悔恨。
肉身既陨,骚魂长存。
独行
伟大的灵魂,总是孤独。
想在光怪陆离的潮流中保持自我,必然孤独;想在纷乱交错的众人口舌中坚守自我,终究孤独;想在浮躁喧哗的空虚中执着自我,仍是孤独。
吟诵之际,每每想象,在那个无人理解的时代和国度,他是如何孤寂地彳亍于流放之途?浩渺江湖之间,即使真的有郑詹尹或渔父那样能与他对话的智者,但终究,不能成为与之共鸣的知音。沉潜于这不可消释的悲愤于孤独,生命又该是何等的苦痛?
屈原,始终未能走出自己的困惑。内心无法排解的冲突和自我纠结,使他深味着比常人剧烈千百倍的痛苦;而这种痛苦,并不局限于彼地彼时,而是纵贯碧落黄泉、上下古今。只有切肤刻骨体验了这种痛苦,才生发出如此孤独的思想与情愫,也才有了这些“气往轹古,辞来切今,惊采绝艳,难与并能”的诗章。
然而,愈深入那些沥血的文字,答案也就愈加清晰。做痛苦的清醒者,本就是他的追求和承担。凡夫俗子何堪重负的孤独,恰是他超迈尘世的享受。他的楚国同胞庄周所重的“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放诸彼身,同样契合。他的君主,他的美人,并不能如愿成为他的知音,他只有求索上下,放眼于辽阔的宇宙时空,去寻找思想灵魂的归宿。于是乎,他的诗篇告诉我们:他的友人,是堂皇神圣的神灵,是绰约窈窕的山鬼,是挺拔伟岸的橘树,亦是流淌不息的江水,却独独不是与他同时代的人。
他的时代,和两千年后英伦帝国那位叼着烟斗的作家所处的时代,似乎并无多少不同——“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时代,这是愚蠢的时代;这是信仰的时期,这是怀疑的时期;这是光明的季节,这是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人们面前有着各样事物,人们面前一无所有;人们正在直登天堂,人们正在直下地狱。”尽管,今天我们可以用貌似客观的语调,来描述那段即将结束分裂迎来一统的战国历史,但若设身处地,存活于生与死、火与血、权谋与杀戮的罗网,谁又能遁世逍遥,超然事外?
当然,你大可以醉了,或者睡去。
有人,也可以用旷代的高贵和独行,与无可逆转的宿命决绝一击。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寄情
二十四桨正翻飞,鳞甲在鼓浪
彩绘的龙头看令旗飘扬
急鼓的节奏从龙尾
隔了两千個端阳
从远古的悲剧里隐隐传来
龙子龙孙列队在堤上
鼓声和喝彩声中
夭矫矫竞泳着四十条彩龙
追逐一个壮烈的昨天……
余光中作于1980年端午的这首《竞渡》,远不如《乡愁》闻名。但这份别样的乡愁,或许比那湾浅浅的海峡更催动人心。赛龙舟、吃粽子、挂艾草的端午习俗,是炎黄子孙凝聚在血脉中的共同记忆,而这跨越时空、直抵心灵的情感,不正是因屈原而缔结下的恒久追思?
历史与人生是统一体。每一个人,即便傲岸如屈子,当初也并不会觉得自己会在历史中写下气象如此阔大的章节。他所在的时代和世界,暗夜如磐,他只是执着地燃烧了自己。而这燃烧的炬火,从凋敝颓败的楚国以降,辉映了两千多年的历史夜空,也为那许多心中有光的同路人照亮了行途。
是的,时至今日,他仍未死。
真正的历史,是将过去、现在、未来贯通的一体。不遮眼于现实浮华,力求在苍莽的时间中寻找永恒,这是生命最高贵的价值。当然,又有几人拥有与时间抗衡的意念和力量?这也正是经历时光淘洗,只有寥寥无几的名字留下来的原因。
真正的历史,也不只是写在书本上的白纸黑字、图表方框。每个人身边,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鲜活的历史。每一个人生都是一部历史,每个人都在亲历它,但它的色和味、它存在的价值,却常不为自己所知。
两千多年前的这具精致的生命,在史著、诗章、传说、轶事的夹缝间,在自己的想象的天宇里。
思美人兮何在?此情寄兮不息。
梁振华,编剧、作家,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现任北京师范大学国际写作中心副主任。《澳门人家》《怪你过分美丽》《暴风眼》《春天里》《思美人》《神犬小七》《密战》《铁血兄弟》《我的博士老公》等数十部影视作品的编剧、制片人。主创影视作品多次获得“华表奖”“金鹰奖”“飞天奖”“五个一工程奖”等奖项。发表学术论文、文艺随笔、小说等各类作品逾百万字,在多家报刊开设专栏,出版学术专著《中国当代影视文学导论》《幻影流年——新媒体时代电影文化述评》等。
责任编辑 袁姣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