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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9-22魏微王威廉
魏微 王威廉
一篇很别致的小说。以童年视角写就,貌似闲淡,但复杂的家庭关系就在这童音孩气里慢慢呈现。这一家子人:得了老年痴呆症的姥爷、患病的母亲、离家出走的父亲;大舅妈对姥爷时有不恭;小舅呢,是姥爷续弦后女方带过来的拖油瓶……杂七杂八混在一起写了。当然有亲情,虽然淡得很,但一旦冒出来,会使人感泣。
得亏是童年视角,否则这小说会写得很“重”,接近于不幸。虽然他们过的确实是不幸的生活,但经由孩子的视角一过滤,仿佛加了柔光镜,如此诗意便呈现了。在语言上需要更精炼、再精炼。
作品最后,姥爷过世,乘着氢气球升天,勿需较真这一情节的现实性,对一个患了老年痴呆症的人来说,死亡确乎就是飞翔,是一个长着翅膀的小人儿在飞翔。《羽人》就是这么写就的。
叙事到底是被一种什么样的欲望所驱动?大多数时候,我们是想表达事情本身,或是表达某种意义,但有的时候叙事就是叙事,叙事带着自己的冲动,驱使自身在语言的结构中像跨栏运动员那样奔跑和跳跃。于是,叙事自己产生了一种巨大的快感。
对叙事快感的发掘是现代小说的伟大变革。在古代的说书人那里,他们孜孜以求的是情节上的鱼钩。他们试图用戏剧性——一种不断延拓关键信息元素的方式,让读者像一头被牵住鼻内嫩肉的牛一样,跟着信息的解密而前行。但是现代小说开始关注到了自身,小说要与读者的期待暂时脱钩,小说首先要为自己的创造者提供巨大的快感。叙事成了一种炫技,成了一种表演,成了一种语言自身的繁殖冲动。
正如杰姆逊所说的,快感本身是个人化的,但是快感的意义是为社会所共有的。小说终究是一门艺术,因此,小說最终是要回归意义的。只是意义的生成变得更加复杂。这种复杂实际上对作者和读者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让我们进入《羽人》这篇小说。它带有强劲的叙事快感。它写了什么?一个疯子?一次肉身的消亡?一次悲伤的诉说只是采用了欢快而陌生的语调?其实,对疯子的叙事并不鲜见,但大多数时候我们都是处于一个正常人的视角来写疯子,或说与疯子处于某种对立或对照的状态。《羽人》似乎并不在意叙事与疯子之间的分寸,它更加沉溺在叙事的张扬与快感之中。在写“校长”这个疯子的时候,有一种难得的贴切氛围。《羽人》倒没有像马尔克斯那样放纵叙述的热情,直接让人变成一只鸟,然后飞腾而去。“羽人”着墨不多,只是在“校长”的想象中,后来又传递给了叙事人,从而在想象中复活,如同轻盈的天使。但事实上,小说里的所有的人都在巨大的“重力”作用下,身负重伤,挤压成尘。生存的艰难,不如说身体的艰难,与叙事的快感完全构成了反比。这也许不仅仅是反讽,而是一种事实。
欣赏一次卖力而投入的叙事表演,不亚于被情节中暗藏的戏剧性鱼钩所吸引。我想,这再一次提醒我们对小说要持有一种更加积极的态度和愈加开阔的视野,共同去勘探小说这种文体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