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飞机“心脏”做手术
2020-09-21一润
一润
2020年5月2日,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播出孙红梅的事迹后,北大、清华等全国数十所高等院校的学生纷纷给她写信,说她始终以“大国工匠”的姿态守护着祖国战鹰的心脏,是当代青年学子真正应该追的明星——
为了练熟焊接技术,每天同男工匠一起干活,手上常常被烫出水泡,握焊枪的手臂也常常酸痛难忍,严重时连筷子都拿不稳
笔者:听说你从小就想参军,进入军工企业也算是圆了梦吧?
孙红梅(以下简称孙):我1976年出生在革命老区沂蒙山,从小听着八路军打鬼子的故事长大,心里早早就烙下了红色印记,一心想着从军报国。高中毕业后,我想去参军,可因为眼睛近视没能如愿,后来得知材料专业毕业后可以到军工企业上班,我就毫不犹豫地报考了。1999年,我从西安理工大学毕业后,了解到解放军某工厂是专门维修航空飞机发动机的军工厂时,便怀着对军人的崇敬和对航修事业的憧憬,来到了这里。
笔者:刚进入工厂时感觉怎么样?
孙: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我刚到修理工厂时,一下子蒙了,那里交通不便,离最近的县城也得一个多小时车程。而真正开始工作后,我整天跟发动机零部件打交道,连飞机的影子都看不到,感觉很枯燥。渐渐地,我原有的激情开始消退。相比于在大城市落脚的同学,我心里有了失落感。同学和朋友纷纷劝我离开,说女性不适合做焊工,让我还是干点儿别的。那段时间,我对困顿于深山感到迷茫,心里有了退缩的想法。细心的车间领导察觉后,不断给我打气:“越是艰苦的地方越能锻炼人,耐得住寂寞,才成得了气候!”想起选择航修事业、选择军工厂的初心,我最终还是决定留下来:“主任,听您的,我不走!”车间主任笑了,说我今后肯定有出息。
笔者:飞机发动机维修听起来就不简单,工作后需要学的东西很多吧?
孙:是的,进工厂后,白天,我在维修现场熟悉产品性能,掌握各种零部件的维修技巧,向老师傅学经验;晚上,我捧起书本梳理理论知识,钻研产品原理。实际操作中,最重要的就是要学会焊接。在一般人看来,焊接不过是用焊枪把两种金属材料连接起来罢了。但是,要做到不虚焊、不漏焊,需要精确控制焊接速度和焊接热量。而且航空产品精度要求高,不允许存在任何缝隙。想要做到无缝焊接,更要有一手绝活。为了练就这手绝活,我没少下功夫。工作中,我从不因为自己女性的身份而逃避。每天同男工匠一起干活,我手上常常被烫出水泡,握焊枪的手臂也常常酸痛难忍,严重时连筷子都拿不稳……
就是凭着一股狠劲,我从学徒成长为技术骨干,在男性主导的焊工圈突出重围,有了一席之地。
成为给飞机“心脏”做手术的“主刀医师”背后:参加工作20年无偿加班近1600个工作日,相当于比别人多干了4年半的时间
笔者:听说你刚出道就碰上某型发动机试修,难关被你攻下,能具体说说吗?
孙:战机发动机的涡轮叶片经常处于上千摄氏度的高温以及极大的离心力环境中,零部件损耗非常大,战机航发的寿命一般在1000小时左右,基本上每隔100小时便要进行发动机叶片、油泵等损耗部件的检修。我刚出师,就赶上工厂某型发动机试修,涡轮叶片的焊接问题让所有焊接人员捏了一把汗:如果焊接失败,不仅会造成每枚叶片3000多元的损失,还可能耽误生产进度。涡轮叶片由合金材料做成,而此前,工厂没有这种材料的焊接技术。工程师们为此走访国内多个知名院所和制造厂,专家们都摇头叹息,说难度远远超乎想象。
看大家一筹莫展,我凭着一股子冲劲站了出来:“师傅,我来试试吧!”该叶片属铸造高温合金材料,对焊接热量和应力敏感,易产生细微裂纹;焊接部位邊缘薄、尖、细,散热条件差,容易烧塌或过热变形;若焊接热量控制不当,又可能虚焊……一连串技术问题摆在那里。我重新审视叶片的技术状态,收集查阅相关资料,请教专家,再动手试验不同材料的十几个焊接参数对焊接过程的影响。那个夏天,我整日闷在蒸笼似的厂房里,每焊完一道缝隙都大汗淋漓。为避免手抖烧损钨极,造成溶池夹钨缺陷,我握焊枪的食指因长时间用力都变形了,不小心裸露的皮肤经常被弧光炙烤得爆裂脱皮,眼睛也被弧光伤得常常流泪。经过上百次试验,我终于找到了合适的焊接方式。随着首件涡轮叶片焊接成功,车间里响起一片欢呼声:“孙红梅,你太棒了!”
笔者:真是太不容易了,还有比这次更难的活儿吗?
孙:在进厂后的第8年,我再次毛遂自荐承接了某新型教练机复杂薄壁零件的焊接任务。当时教练机上一个复杂薄壁零件损坏。在这样的薄壁零件上焊接,特别容易引起变形,修复难度很大。我在仔细研判焊接零件的结构、性能后,果断决定创新引进激光焊接技术。当时该技术在国内尚处于空白,焊接部位对中性要求高,稍有偏差,就可能导致零件报废。那段日子,我住进工作室,带领技术骨干对设计的几十个方案逐一展开验证,进行激光焊接试验,对每次试验的脉冲宽度、频率和填丝速度都小心把控。我和同事连续奋战20多天,终于完成了焊接任务,经测试完全达标。在尝试激光焊接成功后,我又进行了一系列焊接技术的创新,获得了全军年度科技进步二等奖。我主持的某型发动机燃烧室机匣裂纹“零热量、零变形”快速修复技术,也成为国内同行业的领先技术。
笔者:很多人把你比喻成给飞机“心脏”动手术的“主刀医师”,对此你怎么看?
孙:这个比喻有点夸大我的作用了,很多成绩是同事和我一起努力的结果。的确,发动机是飞机的心脏,我们的使命就是要把战机的心脏维护好,让它能够强劲有力地跳动。一路走来,我用一把焊枪将自己的青春岁月与航修事业紧紧地“焊”在了一起。我这个人从来没有休息日的概念,有同事替我做过统计,说我参加工作20年无偿加班近1600个工作日,相当于比别人多干了4年半的时间。其实,我真没什么感觉,我的时间都花在了钻研技术上,技术这东西真是个无底洞,钻进去很容易忘了时间。
看到镜子突发灵感,创造“镜面反光仰焊法”,将30多架战机变废为宝
笔者:还听说你将30多架战机变废为宝,是怎么回事?
孙:航空发动机维修,属世界机械维修中难度最高的。2013年,一批某型军用飞机发动机机匣损坏,国内没有成功修复这种机匣的案例。如果无法修复,这30多架飞机就要变为废铁。我主动提出维修这批机匣。机匣内部构造就像俄罗斯套娃,一层又一层,故障点多发生在腔内,查找困难。要查找故障点,就要在机匣上开个窗口,而这个窗口又不能开大,否则就会引起机匣变形,只能报废。于是我在机匣外壳上切割出半个手掌大小的窗口,通过仿真建模和封闭检测搞清它的内部结构。即便这样,有些故障点在切口的视线盲区,微型焊枪也无法准确完成焊接。看不到,焊不着,我一时感觉好像维修不了了,人也变得很焦虑。那两个月,我苦苦思索着解决方案,体重一下子减了十多斤。
一天早上,我在洗脸的时候看到洗手池上方的镜子,突然想到,我们可以在机匣下面放置镜子,然后通过镜面的反射来操作呀!通过镜子反射寻找焊点死角,实现精准仰焊,这一道工序后来被命名为“镜面反光仰焊法”。我终于成功解决了这款机匣死角故障的修复难题。修复后的机匣,从性能到使用寿命,与原配件没有任何差别。此举受到了空军领导的赞扬,国内几位顶尖专家也啧啧称奇:“孙红梅,你了不起呀!”
笔者:工厂以你的名字命名成立了“红梅工作室”,你更忙了吧?
孙:2017年,厂里成立了以我名字命名的“红梅工作室”,重点开展焊接專业新装备、新工艺、新材料、新技术的研究应用。一个飞机发动机一般有10多个系统的100多个核心部件需要维修,涉及非金属、无损探伤、航空发动机等多个领域。我充分发挥团队合作优势,瞄准当今国际前沿的激光冲击强化、超声波冲击强化、数控气动喷丸、振动焊接等技术开展研究,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工作室还发挥着孵化器的作用,提升青年技术人才的专业技术能力,我的团队成员都逐步成长为技术能手和工厂一、二级技术专家,每年能为国家节省1000万元的维修成本。
笔者:作为飞机心脏的“主刀医师”,你这些年功勋卓著,获得了很多荣誉吧?
孙:这些成绩都是大家共同努力取得的。20年来,我先后维修了600多台航空发动机,不仅保障了战机的飞行安全,甚至有些改进还让航空发动机性能超过了原有的设计。我还研发了10余项核心修理技术,攻克了50多项技术难题,获得了5项专利,成为中国空军航空修理系统焊接专业首席专家及教授级高工。我主持参与的科研项目获军队科技进步一等奖1项、二等奖1项、三等奖4项。我也荣获“全国五一劳动奖章”“全国五一巾帼标兵”,被中央文明办评为敬业奉献“中国好人”,当选空军首届“金牌蓝天工匠”。
2020年1月,我更是有幸入选“大国工匠2019年度人物”,成为10位大国工匠中唯一的女工匠,真的感到非常荣幸和自豪。2020年5月2日,央视新闻联播播出了我的事迹。之后,我源源不断地收到来自清华、北大等全国数十所高等院校学生的电话与来信,说我始终以大国工匠的姿态守护着祖国战鹰的心脏,是当代青年学子真正应该追的明星。
我时常在想,我的从军报国梦已经实现,但科技高峰永无止境,我还需要不断攀登,为战鹰护航,为强军强国梦贡献力量!
〔编辑: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