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多哈走向和平?

杨擎

“多哈协议”

美国-塔利班“阿富汗和平协议（下文统称“多哈协议”）”2020年2月29日在卡塔尔首都多哈签署，该协议包含四个部分，该协定的主要包括四个部分内容：

1. 防止任何团体或个人利用阿富汗国土危害美国及其盟国的安全的保证和施行机制;

2. 所有外国部队撤离阿富汗的保障、实施机制和时间表，指的是“美国的所有军事力量、其盟友和联盟伙伴，包括所有非外交文职人员、私人安全承包商、培训人员、顾问和辅助服务人员;

3. 国际社会的见证下发布保障外国军队完全撤离时间表的公告，在国际社会的关注下保证并宣布禁止利用阿富汗国土危害美国及其盟国安全;

4. 永久性全面停火将提上阿富汗内部对话与谈判议程。阿富汗内部谈判的参与者将讨论包括联合执行机制在内的永久性全面停火的日期和方式，这些内容将与就阿富汗的未来政治路线图达成的协议一起公布。其中一项内容与塔利班的主要诉求有关，他们坚持认为美国和其他外国军队的存在是阿富汗持续战争的根本原因。第二项内容保证规定了塔利班必须采取的行动，以应对美国的重大安全关切。美国的撤军是分阶段进行的，只有第二阶段和最后阶段是有条件的。首先，在签署协议的135天之后，即2020年7月中旬，美国将把驻军人数减少到8600人（目前有1.2-1.3万人），并从5个军事基地全部撤出;北约盟国和其他联军部队也将按比例减少。第二阶段将持续九个半月，即到2021年4月底，美国将撤出其余部队，但前提是“塔利班在本协议第二项内容的义务上作出承诺并采取行动”。

此外“多哈协议”规定“阿富汗内部谈判”，即真正的阿富汗和平谈判，将于3月10日开始。这是在协议签署10天后。协议提到了这些谈判的两个目标：“永久和可持续的停火”和“关于阿富汗未来政治路线图的协议”。该组织承诺不会“允许其任何成员、其他个人或组织，包括本拉登利用阿富汗的土地威胁美国及其盟友的安全”。美国的“盟友”可能包括阿富汗，即阿富汗政府军和居住在政府控制地区的平民，但这一希望在协议签署后的第二天因塔利班对阿富汗军队的暴力行为的恢复而破灭。

美国-阿富汗双边协议

美国-阿富汗双边协议可以看做是“多哈协议”的附属协议，前者使用了后者当中类似的措辞和概念。因为塔利班拒绝与阿富汗政府官员进行直接接触，而美国需要找到一种方法，让阿富汗政府接受这一事实，因此达成协议是必要的。协议中写到：

美国和塔利班的协议为阿富汗内部就政治解决和永久全面停火进行谈判铺平了道路。阿富汗伊斯兰共和国重申，它愿意参加这种谈判，并愿意同塔利班缔结停火协议。

值得注意的是，这份宣言并没有提到3月10日作为阿富汗内部和平谈判开始的日期。它只是说，双方承诺“为达成政治和解创造条件”和“永久、可持续的停火”。协议中阿富汗政府同时承诺会持续打击“基地”组织、“伊斯兰国”和其他恐怖组织，并致力于铲除贩毒集团。相比之下，在塔利班与美国的协议中，除了“基地”组织或贩毒集团，没有提到任何其他恐怖组织。同时协议中，美国进一步重申，它承认阿富汗伊斯兰共和国是联合国的一个主权成员国。虽然美国不承认塔利班“是一个国家”，但多哈协议签署本身既已意味着美国承认塔利班是一个政治实体和参与阿富汗冲突的一方。

充满挑战和困难的和平进程

虽然此次达成的“多哈协议”为阿富汗内部和平进程提供了一个良好的开端，但协议本身的漏洞和隐患以及阿富汗各个政治势力对和平进程不同的理解和分歧都将成为和平进程顺利推进的挑战和困难。

首先，美国-塔利班协议本身存在着相当程度的漏洞。美国并没有说只有在达成和平协议后才会完成撤军。如上所述，撤军的完成只取决于塔利班在协议第二部分的承诺，该协议处理来自塔利班、基地组织和类似组织对美国及其盟友的安全威胁。国防部长埃斯珀在协议签署当天的电视采访中称14个月的时间表是“理想的”。此外，他在3月1日《华盛顿邮报》的一篇评论文章中坚称，撤军取决于阿富汗内部和平协议的进展。但是，协议和声明都没有提到这一点。就协议而言，美国可以在阿富汗内部谈判和阿富汗内部冲突持续的情况下离开。 而在当前情况下，阿富汗安全部队独自承担对塔利班的袭击，特别是在缺乏空中支援的情况下。 一旦在和平协议还没有签订的情况下，所有外国军队完成撤离，那么阿富汗国内各种政治势力的平衡将要被打破。反对现阿富汗政府的势力，特别是塔利班可能会考虑直接放弃谈判努力，转而展开大规模的攻势。而一直与塔利班敌对的其他政治势力可能会重新组建北方联盟来对抗塔利班，这样喀布尔政权可能会名存实亡。

第二，“多哈协议”中没有规定阿富汗政府未来的直接角色。它只是说“阿富汗方面”应该参加与塔利班的会谈。值得一提的是，“多哈协议”签订仪式上没有任何阿富汗政府代表出席。自2019初，“阿富汗内部和平会议”在多哈举行以来，塔利班一直拒绝阿富汗政府参加，后者只能以私人名义参加会谈。塔利班一直以来拒绝承认阿富汗政府的合法性，并以被推翻的“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自称。塔利班认为阿富汗政府是外国侵略者扶持起来的“傀儡政权”，并不能真正代表阿富汗人民。这一观点符合塔利班在过去十年中发展起来的“近敌”。 塔利班已宣布阿富汗为“达尔-哈布”，即“战争之地”，这是一个犹太术语，指的是穆斯林无法公开活动的地区。大多数伊斯兰学者把这个词解释为一个穆斯林受到压迫，不能公开祈祷或庆祝开斋节的国家，但宗教极端主义者的解释更进一步，把这个名称归因于当权政权的政治性质。出于这个原因，一些萨拉菲斯派甚至认为沙特阿拉伯是“战争之地”，因为它是联合国的成员国，而联合国是一个不使用伊斯兰教法作为其指导方針来源的机构，而且沙特和美国是同盟。 如果塔利班一直秉承这样偏“极端”的意识形态，则阿富汗内部和平进程将步履维艰。

第三，引人注目的是，美国与塔利班的协议保护的是美国及其盟友，而不是阿富汗人民、政府或安全部队免受塔利班和“基地”组织等恐怖组织的威胁。相比之下，美国达成的协议对塔利班极为有利。前塔利班外交官阿卜杜勒·萨拉姆·扎伊夫在一次采访中表示，他们的“所有”要求都得到了满足 。因此，塔利班将协议的签署庆祝为“胜利之日”也就不足为奇了。塔利班领导人马拉维·阿卡扎德在2月29日发布在塔利班网站上的声明中也使用了这个词，称与美国签订的协议中“终止对阿富汗的占领”是一个“胜利”。 协议签署后，为期一周的“减少暴力”也同时结束，塔利班立即扼杀了任何对立即和平的幻想，可能至少会持续到阿富汗内部的和平谈判开始。3月2日晚，塔利班发言人扎比胡拉·穆贾赫证实：“暴力事件的减少现在已经结束，我们的行动将继续正常进行。根据（美国-塔利班）协议，我们的战士不会攻击外国军队，但我们将继续针对喀布尔政府军队的行动。”可以看出塔利班没有将武力选项排除在外，并且外界也一直怀疑在奥马尔被击毙以后，塔利班是否还具有对前线指挥官的绝对控制权。自2001年以来，塔利班只得充当影子政府--提供服务和解决争端。塔利班在阿富汗建立了一个高度分散的战斗人员结构，并将其许多领导人安置在巴基斯坦或战斗的直接区域之外----同时，其中央领导层的权力和权威远不如奥马尔统治时那么明确。这也可能意味着以后签订的任何和平协定对全体塔利班成员不具备普遍约束力。

“多哈协议”作为持续19年的阿富汗冲突中塔利班参与签署的第一个和平协议是具有历史性的，通过“多哈协议”美国及其盟友可以撤离阿富汗而不用担心其成为恐怖组织的的策源地。而塔利班通过此次协议获得了某种意义上的国际承认，并免于受到美国的军事打击从而获得更多的军事自由。但这一纸协议仅仅保证美国和塔利班的特殊利益，而阿富汗政府和广大阿富汗人民仍然处在暴力和冲突的威胁之中，阿富汗内部和平谈判困难重重，从多哈带来的和平似乎遥遥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