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卷有益

李悦

威廉·萨默塞特·毛姆是一位小说家，他写的这篇《<心理学原理>面面观》是一篇随笔。内容是谈读书的，是一个他生活中的小故事。他碰到一位年轻小伙子拉里，手里拿着《心理学原理》。毛姆和拉里谈起读书，才知道拉里刚从战场上回来，不想去上大学，可是还想学习。于是就自学，自己找书看。

他读的这本《心理学原理》由美国作家威廉·詹姆斯所著，前后写了十二年，书中有些段落成为经典，被读者和学界人士传颂。例如他写道：“意识并没有元素，而是一条溪流” “意识反映的是个体经验”“行为是本能”等等。

毛姆举自身为例，劝拉里进大学读书。他认为：“进了大学可以使我少做多少错事。在有经验的老师指导下，你可以学得快得多，假如你没有一个人指导，就会糟蹋掉许多时间，走冤枉路。”但拉里不以为然，他的读书理由是，发现自己“知识太浅了”，这是唯一理由，没有别的目的。他不想成为心理学专家，也不想成为作家或文化学者。

毛姆从拉里身上生发出一种直觉：“好像这孩子灵魂里模模糊糊追求一种东西，是不是属于一种半明半昧的观念，抑是种隐隐约约的情绪，我也说不出。而这种追求却使他整个人得不到宁息，逼着他，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向哪儿去找。他莫名其妙地激起我的同情。我从来没有听他多说过话，现在才觉察到他说起话来极其好听，那声音非常之醉人，就像仙丹。”

毛姆的直觉拉近了他与拉里的情感距离，他开始喜欢这个原本陌生的小伙子了。

直觉是什么？拉里灵魂中模模糊糊的追求是什么？这让我联想到女作家杜娟的一篇随笔，也是有关心理学的，题目是《心理分析在文学上的应用》。杜娟写道：“弗洛伊德认为灵感的材料来自潜意识，正是进行心理分析所得出的结论。潜意识是人类生命历程中已经发生但目前未被觉察的心理活动，像梦一样由以往精神生活的碎片所构成。”她还在这篇文章中指出：“随着岁月的流动，许多往事，甚至包括那些看起来已经走出记忆范围之外的往事，已经积淀成潜意识的一部分，有时在梦中复活，并没有被遗忘”。

毛姆如果读了弗洛伊德的著作，或者读了类似杜娟这样介绍弗洛伊德的文章，很容易联想到他对拉里产生的直觉就是潜意识。他还会想到拉里“半明半昧的观念”和“隐隐约约的情绪”，也是一种潜意识。在潜意识解读了毛姆的直觉的同时，毛姆的直觉也证实了潜意识的存在。这一微妙神奇的变化依靠的是阅读。

毛姆在这篇短文中的最后一段，描写了拉里专心阅读的情况，小伙子从上午到下午一直在读《心理学原理》，没有吃午饭，真是“忘食”读书。毛姆写道：“我很诧异看见拉里还在一心看他的书。那神气好像我走开后，他就没有动过。等到我约摸四点钟的时候走开，他还在那里。他这种明显的聚精会神的能力，很使人吃惊。”等到毛姆午后辦了许多事之后，换衣服去赴晚宴时，“拉里还是坐在那张椅子里，全神贯注在那本书上。”

而杜娟的随笔让我们可以有一种方式解读拉里的专心阅读，那就是积累着潜意识，也许积累到一定程度，他也会成为作家，像毛姆那样用笔去剖视人性与社会。也许他今后选择了另外的职业，甚至遗忘了曾经读过的那本心理学的书。也许他还遗忘了今后读到的许多书，但是杜娟认为，正是他不以为然的阅读，在积累着他的潜意识，并且暗中转变着他的精神活动。

杜娟的解读显然来自对于弗洛伊德著作的阅读。这很可能又挑动起杜娟阅读威廉·詹姆斯的《心理学原理》的欲望。我不知道新的阅读会带给女作家杜娟怎样的启发，我知道在我读到“意识并没有元素，而是一条溪流”的时候，我想到威廉·詹姆斯的这种观点，已经给意识流小说提供了心理学的依据。

阅读给杜娟和我带来启迪的同时，又唤起我们新的阅读欲望。读者们都在重复着这种阅读，并从中有所收获，拉里和威廉·詹姆斯如此，威廉·萨默塞特·毛姆也如此。

开卷有益！杜娟在文章中谈到读者受益的同时，并没有忘记作家也受益。她认为“作家在这一创作过程中借用自我表达减轻了潜意识压制的力量，从心理上治疗了自己”。

接着她用格言式的表述深深打动了我们的心，她说：“原来每一本书都是作家的一个白日梦，他们在梦中医治自己和读者的心理疾病。”

杜娟还以“治疗”观来解读中国最伟大的小说经典《红楼梦》。她认为曹雪芹之所以称他的巨著为《红楼梦》，是因为“他只能在白日梦中发泄情感，减轻潜意识的压力，治疗情绪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