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交响乐不是绝唱
2020-09-12徐永光
徐永光
“一个创意启动了一个工程,这个工程造就了一项壮阔的事业,它的名字叫希望。”
1994年1月,希望工程5周年大型义演晚会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一曲《跨世纪的钟声》大合唱特别动人心弦:“在这个世纪的晚上,我们来不及幻想;春风正吹过所有的田野,冰雪消融种子在成长……钟声在响,这是跨世纪的希望;钟声在响,预告东方明天的辉煌……”
这次义演晚会是在时任团中央第一书记李克强直接指导下筹备完成的。原策划名称为《世纪的钟声》,克强提出在名称上加一个“跨”字,最后定名为《跨世纪的钟声》。有一句歌词,原为“春风还没吹过所有的田野”,隐喻中国还有数百万因贫困而失学的孩子未能享受教育的春风雨露。克强说,这句词要改,应该用积极向上的语言来表达,于是改为“春风正吹过所有的田野”。
这次晚会是真正的义演,所有演员都不拿报酬;不仅不拿报酬,每人还捐款救助一名失学儿童。消息传开,国内著名歌唱家都要求参加演出。开始没有安排著名歌唱家郭兰英,她急了,居然给一位中央领导写信要求参加义演。参加晚会演出的艺术家有黄越峰、王秀芬、佟铁鑫、张也、郭兰英、关牧村、殷秀梅、郑咏、孙国庆、成方圆、张伟进、毛阿敏、瞿弦和、林如等。郁钧剑和杭天琪没有排上,就安排在晚会上播报全国各地的捐款进展。当晚,收到海内外捐款计人民币两千多万元。
转眼几年过去,快到希望工程10周年了。10周年是“大年”,理应有隆重的纪念性活动。但是,以《跨世纪的钟声》命名的希望工程5周年晚会已是不可超越的高峰。那该做什么?
我找了一些文化界人士来讨论策划。有专家提议,希望工程10周年可铸造一口铜钟以铭记。这个建议好。中国自古有铸钟纪闻的传统,希望工程是千百万人参与的公益事业,10周年铸一口钟作为纪念,有价值,有分量,合乎文化传统,可以流传后世。
于是,我们请到中国著名青铜器专家、上海博物馆馆长马承源先生来设计希望工程钟。马大师以周代出土的槟钟样式为参考,设计出非常精美的希望工程钟。南怀瑾先生欣然应允撰写了气势磅礴的钟铭——此事已在《南怀瑾老师为我指点迷津》纪念文章中做了记录。但遗憾的是,希望工程钟铸造了铜质原钟小样,也造好了高2米、直径近一米的钟模,但限于各种原因,至今未能铸就落成。否则,希望工程钟也许可以在中国现存155口千斤古钟中,找到一席之地了。
铸钟有无可替代的纪念价值,黄钟大吕,也能敲响,但毕竟是静物,希望工程10周年还要有些动静啊!
我苦思冥想,夜里打坐,突然来了灵感:做一部交响音乐,在希望工程10周年奏响,这符合希望工程的文化气象!
天一亮,我就给杨铁刚打电话。他是中央民族乐团手风琴演奏家、作曲家、全国青联委员。从1991年开始,他负责组织了希望工程全国百场巡回义演,做得非常成功;他也是希望工程5周年晚会的主要策划人与艺术总监,后来还组织创作 了10首《希望学校校园推荐歌曲》。
铁刚接上电话,我问:“10周年搞什么?你想好了吗?”我早就请他考虑这个问题了。铁刚回答说:“肯定是史诗般壮丽的场面。”我说:“错!”“永光,才早上7点就开始策划啊!你说是什么?”铁刚问,他显然是被我电话吵醒的。
“是音乐!是交响乐!”我激动地说。铁刚一时哑然,过了一会回过神来,大声说:“太棒了!绝妙!太有想象力了!我明白了,你不想再重复那些具象的艺术表现形式,想寻找一个从精神层面切入,能够给予人们思考空间的艺术表现形式。”
就这样,我和铁刚一拍即合。
铁刚约来中国交响乐团作曲家关峡,他创作过交响音乐,有做大部头的功力;他为电视剧《我爱我家》创作过主题曲,“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了走路;什么时候,学会了哭……”中国人几乎都会哼哼。我们三人开始讨论《希望》交响乐的创作。
我当兵时吹过笛子,拉过二胡,属于“二把刀”,最迷醉于刘天华的二胡曲《良宵》;唱歌乐感不错,不跑调——音乐素养也就如此。但我对音乐有自己的理解。在散文《崇尚自然》中,也曾有一段抒发:“面对自然之美,我们往往只是简单感知她的外在,而不真正去理解这种美的内涵包含着纯洁、和谐、流畅、静谧、雄浑、平衡和神秘,包含著一种依照亘古不变的规律生生不息的运动。自然美的本质是一种精神。这种并非有形的存在难以用语言文字来描述,只有音乐可以表现她。音乐是来自宇宙的天籁,它可以引导我们去探求自然美的真谛。我曾感受过,当心处痛苦的时候,大自然和音乐能给我同样的抚慰,使我心中泛出希望的绿色。此时,生命的律动与自然、音乐的旋律融为一体,身心进入无我状态。这是一种‘天人合一的奇妙感受。”
那天,我在关峡面前班门弄斧,谈音乐在我心目中的地位:“音乐作为意识形态的存在,是艺术的最高境界,它高于政治、哲学,甚至在宗教之上。音乐只用七个音符,就可以表现出无限丰富的世界。”关峡没有嫌弃我胡言乱语,还称道我把音乐提高到如此境界。我又哼唱起“跨世纪的钟声”合唱曲的旋律,建议他创作《希望》交响乐时,把这个旋律用上。
关峡被我激发打动,全情投入了《希望》交响乐创作。一个大部头交响乐的创作,是一个很不简单的灵魂工程,是一个音乐家的泣血之作。比如,莫扎特写完《安魂曲》,就安息了。
在此后的一年多里,另一位音乐家杨铁刚则在做默默无闻的后台工作,他亲自撰写策划方案,带领团队从协调社会力量,选聘艺术家,组织艺术创作,筹集赞助,到新闻发布、演出实施,中央电视台转播等。所有这些事无巨细的具体工作均按计划圆满完成,铁刚为《希望工程十周年交响音乐会》的成功举办,付出了辛勤的努力。
在音乐会开演前,铁刚还请关峡对《希望》交响乐创作灵感源起与作品诉求写一段文字。关峡写道:
不断地追求希望,使人类在漫长的征途中证明着自己;
不懈地奋斗求索,使人类绽放出理性之花。
在善与恶共生的文明中,在与自然、命运和自我的较量中,人类时常痛苦、 困惑,幻灭。但是,因为有了希望,世界变得温暖,人类变得执著而坚强。
于是,在新世纪曙光初露的时辰,一个“希望”的主题开始萌动,孩子与未来鲜明地跃入我的内心。
谨以《希望》交响乐献给那些真诚追求希望的人们。
杨铁刚对关峡这段话予以很高评论:“这是一篇发自内心的表达,是一首探究人类深邃精神世界、颂扬人类文明进程的诗歌。”
这篇介绍《希望》交响乐的文章,几经关峡修改,最终成文。我看后非常感动。从各个角度看,都能感受到对爱与死这一永恒艺术主题的全新解读。我喜欢这段文字,因为它不仅是艺术的、音乐的,还有能够唤醒人们感知的震撼力。
1999年10月31日,“希望工程10周年国际研讨会”闭幕当天,在北京音乐厅,中国交响乐团《希望》交响音乐会隆重上演,著名指挥家陈佐湟从美国赶回来担任指挥。在音乐厅现场,我看到动人的一幕:一位應邀参加研讨会的外国朋友,在乐队调音时,居然在座位上站起来,做舞蹈状。一个公益项目,产生一部交响音乐,用一台交响音乐晚会来贺岁,对他来讲也是一件令人兴奋不已的稀罕事。
《希望》交响乐分为上下两部分、三个乐章,上部题为“希冀与追求”,下部为“温暖与光明”。最后,一曲交响合唱《跨世纪的钟声》——献给希望工程,把交响音乐会引向高潮。它如此讲述:“十年前,一个创意启动了一个工程,这个工程造就了一项壮阔的事业,它的名字叫希望。从那时起,关注未来的目光,就已经投向了新世纪的黎明……”
回想起来,希望工程10周年交响音乐会筹备了前后一年多时间,没有一分钱工作经费,因为一直没有找到赞助。直到交响乐作品已完成,并进入排练阶段,铁刚通过可口可乐公司的翟眉恳请陈奇伟总裁伸出援手,赞助希望工程10周年交响音乐会并邀请其与各界人士共同观看音乐会。当时可口可乐公司已向希望工程捐款2100万元,援建希望小学51所。陈奇伟总裁欣然答应为这场音乐会赞助20万元人民币,该费用主要用于场租、舞美、CCTV录播、新闻发布、交通、工作餐和通讯。演职员共200多人,没有演员拿酬劳,只是给了演员所在单位少量必要的工作经费。
《希望》交响乐及《跨世纪的钟声》是中国公益贡献给世界的礼物,有隽永的艺术价值。1997年,中央电视台12集大型文献纪录片《邓小平》播出,在第12集结尾时,响起了《跨世纪的钟声》交响合唱曲。再次听到“钟声在响,这是跨世纪的希望;钟声在响,预告东方明天的辉煌”,我不禁感慨万千。直到今天,《希望》交响乐还在唱响。对我而言,《希望》交响乐就是我的“安魂曲”。《希望》交响乐,希望不是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