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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志对诗歌的记载与讹误

2020-09-12杨玉锋

新世纪图书馆 2020年8期
关键词:宋诗方志文献

摘 要 《全宋诗》出版以来,不少学者以地方志文献进行辑佚补遗工作,地方志文献繁多,价值高,其中的“艺文志”类目对保存佚诗作用尤大。史学界对地方志的文献价值关注较多,《全宋诗》许多文献也是由此辑出。学术界的辑佚成果中,许多学者由于未能明辨地方志的失误,把地方志中重名失考、前代诗误作宋代诗、名字形近而讹、更改标题、割裂原诗、作者分歧、变更诗体等有缺憾或讹误的诗歌当做佚诗对待。究其原因,是因为地方志的质量参差不齐,有的地方志由于编纂者的识见低下、一味沿袭旧志而不核实、溢美乡邦刻意作伪、所录文献不标出处,从而使其价值大跌。因此,在补遗工作中,只有详细考辨之后的地方志材料才能使用。

关键词 《全宋诗》  补遗  地方志  佚诗

分类号 I222.7

DOI 10.16810/j.cnki.1672-514X.2020.08.014

The Records and Errors of Local Chronicles to Poetry: a Concurrent Analysis of the Relevant Mistakes in the Addendum to The Whole Song Poem

Yang Yufeng

Abstract Since the publication of The Whole Song Poem, many scholars have done the work of editing and complement of the local chronicles, with many local records and high values, among which the “literature materials” category has a great effect on the preservation of the lost poems. The historians have paid more attention to the value of local records, and many documents of The Whole Song Poem are also compiled. In the achievements of the academic circles, because of the failure to distinguish the local chronicles, the loss of the name of the local chronicles, the former poetry in the Song Dynasty, the name of the Song Dynasty, the change of the title, the split of the original poem, the authors disagreement, the authors reappearance, the change of poetry, etc. are treated as an lost poem. The reason is that the quality of local chronicles is uneven. In some local chronicles, the values of the local chronicles are low because of the low literacy of the compilers, the unverification of the old chronicles, the deliberate perjury of the beautiful townships and the record of the documents. In the addendum work, only materials after detailed examination can be used.

Keywords The Whole Song Poem. Addendum. Local chronicles. Lost poems.

0 引言

《全宋詩》出版以来,对之补遗完善的工作一直在进行,出现了一系列的专著与数百篇的论文,所得的佚诗有数万首之多,显示了《全宋诗》补遗是一个十分学术空间巨大的领域。补遗诗歌的文献来源很广,书画作品、海外文献、小说笔记、石刻碑志、方志家谱等等,而其中尤以地方志为最。

中国地方志的数量难以确计,来新夏先生认为留存至今的有近一万种,占现存古籍的十分之一[1],《中国地方志联合目录》著录的方志有八千余种,学术界还有《汉唐方志辑佚》(刘纬毅,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7年) 这样的辑佚成果出现。已经点校出版或影印的地方志也有很多,如大陆《中国地方志集成》系列、台湾地区《中国方志丛书》系列,影印的地方志数量有几千部之多。其他还有《宋元方志丛刊》 《日本藏中国罕见地方志丛刊》《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藏稀见方志丛刊》等等。不仅如此,现在公共图书馆的古籍数字化工作在持续推进,国家图书馆、上海图书馆等单位将馆藏地方志变成可电脑查阅的数字文献,这些条件均给《全宋诗》补遗的工作带来极大的便利。

1 地方志文献对宋诗的记载与学术界的应用情况

地方志起源很早,甚至可以追溯到《吴越春秋》与《越绝书》,不过在地方志中兴起设置“艺文志”章节则是在宋代,于乃仁在《方志学略述》中就说地方志:“起源昉自成周,初因地理书演变而成。至宋增人物艺文,体例渐备。”[2]18宋代乐史的《太平寰宇记》与高似孙的《剡录》,开创了地方志记载诗文的先例,对后代“艺文志”的设立影响尤大。至明清时期,“艺文志”则变成地方志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用以记载乡邦文人与宦寓人物的文学作品。除了“艺文志”,地方志中记载名胜古迹、地名、仙道人物的条目下,也有的附载有与之相关的诗歌作品。章学诚认为:“凡本朝前代学士文人,果有卓然成家,可垂不朽之业,无论经史子集,方技杂流,释门道藏,图画谱牒,帖括训诂,均得净录副本,投柜送馆,以凭核纂。”[3]301这些资料都是《全宋诗》 辑佚的重要资料,只要认真爬梳,必会有所收获。章学诚在《方志立三义书》中说:“凡欲经纪一方之文献,必立三家之学,而始可以通古人之遗意也。仿纪传正史之体而作志,仿律令典例之体而作掌故,仿《文选》 《文苑》之体而作文征。三书相辅而行,阙一不可。”[3]191章学诚的方志学理论是中国方志学史的集大成之论,备受后人推崇,章学诚的认为“文征”部分是和志、掌故并列的三家之学,可见“文征”类目的重要性。于乃仁阐释道:“文征体同文选文苑。古者太师陈风诗,所以备文献之征也。两汉以后,学少专家,而文人有集。集部中史料亦自不少。选其要而录之,即采风之意焉。”将“文征”视为《诗经》性质的文献,用以保存史料。

对于地方志文献记载的诗文资料之价值,前贤学者早有关注,民国时期瞿宣颖《方志考稿》中认为地方志对史学研究有六大功用,其二与三为:“前代人物不登名与正史者,往往于方志中存其姓氏,二也;遗文佚事散见在集部者,赖方志然后能以地为纲有所统摄,三也。”[4]其三可以辑补《全宋诗》未收的诗歌,其二则可以考辨《全宋诗》佚诗的作者,也可以对《全宋诗》已收诗歌与作者进行补正。顾颉刚在《中国地方志综录》序文中也指出:“夫以方志保存史料之繁富:纪地理,则有沿革疆域、面积分野;……纪文献,则有人物、艺文、金石、古籍,而其材料,又直接取于档册、函札、碑碣之伦。”[5]17认为地方志保存的资料繁多,而且十分可靠。谭其骧说:“方志中有‘艺文类,辑录许多前人诗文,最可宝贵。”[2]86张舜徽也有过评述:“之语方志……其中如方言、风谣、金石、艺文诸,门类所包含的内容,存在可以为史部考证之用,更显示出了方志的重大价值。”[6]267-268

上列论述主要是史学界的识见,古代文学文献学术界对地方志文献的关注度一直都很高,张廷银《方志辑存诗文的文学价值例说》 一文即认为方志里的诗文资料是古代文学研究与批评的宝贵资源[7]。《全宋诗》辑佚工作更是如此,大量的论文如汤华泉《太平府文献中的宋佚诗——〈全宋诗〉补辑》[8]、潘猛补《从温州地方文献订补〈全宋诗〉》[9]、陈永正《从广东方志及地方献中新发现的〈全宋诗〉辑佚83首》[10],李成晴、侯倩《〈全宋诗〉佚诗辑考——以方志文献为中心》[11],左国春、尧娜《以〈弘治抚州府志〉补遗〈全宋诗〉》[12]都是以地方志为辑佚工作的文献来源[13]。汤华泉先生12册数百万字的《全宋诗辑补》“二万二千首、残诗零句三千六百余则”中很多的佚诗、佚句也是来自地方志文献,据作者的《后记》可知,作者曾着力于安徽地方志文献的普查,得到佚诗近千首[14]。

2 地方志记载宋代诗歌的讹误类型举例

阅读学术界已经问世的《全宋诗》补遗专著与论文,从中可以发现大量的佚诗来自地方志,而许多地方志的失误也被补遗者忽视,径直将地方志中记载的诗歌当作佚诗。之前张如安、傅璇琮对2005年之前学术界的补遗成果评估的时候,就发现许多学者从地方志中辑出的诗歌,根本就不是佚诗[15]。

梳理学术界对地方志的错误运用,地方志对宋诗记载的讹误,笔者发现有很多种情形:

(1)重名失考。例如汤华泉《全宋诗辑补》中据《永乐大典》卷五七六九引《古罗志》补周谓《题湘妃庙》:代变时迁事迹存,见来谁不黯消魂。上程此日湘江过,依旧修篁有旧痕[14]15。此诗是唐诗,《全唐诗》卷二八一已收。周谓,淮阴人,大历十四年进士,宋代亦有一周谓,所以《古罗志》未悉,《全宋诗辑补》亦未考辨,故误录。

(2)前代诗误作宋诗。《全宋诗辑补》 据《舆地纪胜》卷四八收王安上《溪》:泠泠一带清溪水,远派来穿历阳市。涓涓出自碧湖中,流入楚江烟雾里[14]1039。《全唐诗》卷七七五据《锦绣万花谷》续集卷一〇将此诗收在李聪名下,名为《咏溪在历阳西一里》。陈新等人专著《全宋诗订补》根据《舆地纪胜》卷三〇所补的张正己的《五绝一首》:康山暧远壑,灌垒属中流。城花飞照水,江月上明楼。[16]94此诗实为南朝诗人张正见之诗,诗题为《湓城》,见《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 《陈诗卷三·张正见》 卷[17]2488。原诗首句为“匡山暧远壑”,《舆地纪胜》改“匡山”为“康山”。

(3)名字形近讹误。《全宋诗辑补》据《天台续录》卷上收陈充《送僧归天宁万年禅院》:朝天来诣觚棱阙,傍海归寻瀑布峰。才大不惭师号美,道高翻讶帝恩重。问程行冒江村雨,寄宿吟听水寺钟。到日依依赏清景,石桥云月满杉松。[14]214此诗《全宋诗》已收(25/1480/16898) ,作者是陈克,“克”与“充”形似[18]。据康熙《滁州志》卷三补的王古《游琅琊山呈锐公长老》:踏石披云一迳深,翠微环合见禅宫。峰峦鬰密泉声上,楼殿参差树色中。午夜千溪分水月,清秋十里韵松风。平生久得名山约,吟赏今才信宿同。[14]1241此诗《全宋诗》已收(13/1213/13834),作者为王吉“吉”与“古”形似。据雍正《福建通志》卷七七补郑侨《熙宁桥》:千寻水面跨长桥,隠隠晴虹卧海潮。结驷直通黄石市,连艘横断白湖腰。[14]2175此诗《全宋诗》 据明陈效弘治《兴化府志》 卷三二已收(19/1150/12993),作者为郑叔侨。《福建通志》 漏“叔”字。《全宋诗订补》据四库本《广西通志》 卷一二一补李彦弼《蒙亭倡和长句和韵》。[16]307李彦弼当为李彦,元代陈世隆《宋诗拾遗》 卷六收录时作者为李彦[19]82;明代张鸣凤卷一收录此亦诗题作“三吴李彦”之诗;清代汪森《粤西诗载》 卷六、厉鹗《宋诗纪事》 卷二十三均将作者定为李彦,“弼”当为衍文。

(4)更改标题。《全宋诗订补》据《永州府志》卷二补赵汝譡《题摩崖》诗。此诗《全宋诗》 赵汝譡卷已收(53/2786/32991),题作《题浯溪中兴碑》。《全宋诗辑补》 据《径山志》 卷一〇补陆游《哭涂毒禅师》:岌岌龙门万仞倾,翩翩双影又西行。尘侵白拂绳床冷,露滴青松卵塔成。遥想再来非四大,尚应相见话三生。放翁大欠修行力,未免人间怆别情。[14]2121此诗《全宋诗》已收,题为《哭径山策老》(39/2178/24787),有異文:岌岌龙门万衲倾,翩翩双履又西行。尘侵白拂绳床冷,露滴青松石塔成。遥想再来非四大,尚应相见话三生。放翁大欠修行力,未免人间怆别情。据《闽中金石略》卷六补程师孟《书仲谟先茔功德院》:高门馀庆本光山,不幸流离五代间。今日太平家可乐,郎君富贵锦衣还。[14]612《全宋诗》程师孟卷已收(07/354/4390),题作《书仲谟先人功德院》。

(5)割裂原诗。朱新亮《〈全宋诗〉梅询诗文补辑、辩伪与点校商榷》据《续修云林寺志》卷二补佚句“松篁发春霭”[20],此句并非残句,而是梅询《武林山十咏》之《灵隐寺》诗句,此诗《全宋诗》已收(02/99/1119)。《全宋诗订补》。据《福建通志》卷七八补汪藻《题仙洞》:仙人驾鹤上三清,坛石空留万古名。昨夜碧天星斗爛,不闻朝礼步虚声。[16]342所收四句当为残句。明代夏玉麟、汪佃纂修的《建宁府志》卷三“山川”收录有全诗:仙人驾鹤上三清,坛石空留万古名。昨夜碧天星斗爛,不闻朝礼步虚声。龙洞诗沉沉古洞,锁云寒中有龙依。积水蟠若为苍生,作霖雨九天飞去不为难。《全宋诗辑补》据《罗浮山志会编》卷六补敖陶孙《悼赵汝愚》佚句:九原若遇韩忠献,休说渠家末代孙。[14]2215此句非佚句,《全宋诗》敖陶孙名下收有全诗(51/2713/31911),题为《悼赵忠定》:左手旋干右转坤,群公相扇动流言。狼胡无地归姬旦,鱼腹终天痛屈原。一死固知公所欠,孤忠頼有史长存。九原若遇韩忠献,休说渠家末代孙。

(6)作者分歧。即不同地方志对相同诗歌的作者记载不同,有的诗歌《全宋诗》已收,而地方志载录的作者却另有其人。《全宋诗辑补》据《吴都文萃》卷七补陈师孟《留客开元寺》:仙老论文小往还,多才令尹独能攀。揣觞步入千花界,借榻清临一水间。笑语不惊沙鸟去,襟怀犹过野僧闲。城中此地无人爱,坐对西南见好山。[14]612此诗《全宋诗》已收(15/875/10187),作者为方惟深,题作《程公辟留客开元饮 其二》,文献来源为范成大《吴郡志》卷三十一。《全宋诗订补》据《方舆览胜》卷四五补曾谔《望京楼》:望京楼上望,望久思踟蹰。境上连江徼,人家匝海隅。隔山人隠映,近郭水萦纡。雨过风腥槛,潮来岸浸芦。[16]221此诗《全宋诗》已收(01/54/580),作曾致尧诗,仅“人”为“川”,文献来源也是地方志,即王象之《舆地纪胜》卷四〇《淮南东路·泰州》。

(7)变更诗体。《全宋诗辑补》据《舆地纪胜》卷二补潘阆佚句《忆余杭》:笛声依约芦花里,白鸟成行忽惊起。[14]336此句非诗,而是潘阆《酒泉子·长忆西湖》词中的句子,词原文:长忆西湖,尽日凭阑楼上望。三三两两钓鱼舟。岛屿正清秋。笛声依约芦花里。白鸟成行忽惊起。别来闲整钓鱼竿。思入水云寒。

以上仅列七种情况,反映出地方志载录的诗歌存在的问题,它们被当作佚诗由学者辑出,看似是十分珍贵的补遗成果,实际上只不过是改头换面的作品而已。地方志编修者留下的缺憾与失误,《全宋诗》辑佚工作则不应该沿袭,地方志作为乡邦文献在记载历史、经济、地理、人物、诗文方面有重要价值,并不代表可以不做考辨就能利用。余绍宋在《重修浙江通志初稿体例纲要》中提出:“非考究莫能详其原委,又非考据莫能定其阙伪也。”[21]223这不仅适用于地方志的编修,在地方志的利用方面同样要秉持这种审慎求真的态度。

3 地方志文献的局限性

地方志文献是进行《全宋诗》辑佚不可忽视的宝贵资料,然而对地方志的诗歌记载并不能毫不怀疑的相信,其原因就在于地方志文献的史学质量并不都是经得起检验,方志编纂者的学养、态度、眼光,编纂过程的严谨程度,编纂资料的来源,都对地方志记载的可靠性产生影响。

有的方志质量较高,例如章学诚乾隆三十八年应和州知府刘长城邀请主持编修的《和州志》,一直为史学界所称道。章学诚还顺便编成了《和州文征》,践行了他个人的方志学思想。他主持编修或参与编修的《永清县志》 《亳州志》 《湖北通志》,均体例完备,记载严谨,考证详詹,堪为地方志的楷模。再如乾嘉学派的中坚人物钱大昕,主持或参与编修过《大清一统志》 《热河志》 《长兴县志》,在方志编修的过程中花费大量心血,无论是在体例设置上还是内容书写上,都有所创新,经他之手的方志质量自不必言。

不过诸如章学诚、钱大昕之类的严谨史家编修的方志数量在中国近万部方志中的比例毕竟有限,大量的地方志编修比较仓促草率,主事或者执笔者有平庸之辈,有的甚至随手抄掇,沿袭旧志不作考辨,质量堪忧。编撰质量低下的地方志,其原因大致有以下四点:

首先,编修者不称职。梁启超先生说:“方志中十之八九,皆由地方官奉行故事,开局众修,位置冗员,钞撮陈案,殊不足以语于著作之林。”[22]290中国古代的地方志多是由地方官,如县令、知府、巡抚之类的地方主政官员挂名编修,实际执笔者则有地方官的下属和幕僚、乡贤士绅、未第士子等人,水平参差不一,个人的史学修养、投入程度并不一样,甚至多有碌碌无为者混入其中以博名射利。钱大昕《跋会稽志》就批判当时的不良风气:“近代士大夫一入志局,必欲使其祖父族党,一一厕名卷中,于是儒林文苑,车载斗量,徒为后人覆瓯之用矣。”[23]494完全把修志当作自家显贵的机会,结果导致方志质量严重下降。再加上编修者对地方文化的掌握也不一定十分扎实,方志修纂的若干时间段内,很难说可以修出一部良志。梁启超说十之八九的方志质量不过关,是不为过的。钱大昕《鄞县志·凡例》提到修志:“必先聚书,惟备万卷之储,乃可资考证之益。”这才是一个严谨主事者的修志态度。

其次,内容上沿袭旧志不作考核。地方志编纂历史悠久,自宋代以来,几乎每个朝代各地都频繁修志,例如山东高青县古代的《高苑县志》,据《中国地方志联合目录》就可以发现有康熙《高苑县志》八卷、康熙《高苑县续志》十卷、乾隆《高苑县志》十卷、光绪《高苑县乡土志》一卷,而之前还有已佚的明嘉靖二十六、万历二十三年版本。其他重视方志与乡邦文化的地方如苏州、杭州,其留存方志的版本更多,有的地方每隔数十年就会组织人力物力重修县志、府志。有旧志可参考自然是好事,然而如果新志只是简单抄袭旧志,再增加点新时段的内容,就草草成书成一新版本,那么功用就不大。这种做法十分普遍,例如浙江长兴县的康熙、乾隆、嘉庆三个版本县志,在大部分内容上沿袭内容都多于新增内容。有的方志在钞撮旧方志的时候不作辨析,沿袭旧误,这样质量就自然不值推敲。清代平恕在《绍兴府志略例》中就说:“作志之家,往往于旧志差误之处,仍录其文,肆加诋驳,以为夸才……致成讼牒,殊失体裁。”[21]223

第三,溢美乡邦,刻意作伪。地方志本是记载一地情况的乡邦文献,应该讲求实事求是的史家态度,不应刻意溢美,正如章学诚所说:“修志者,非示美观,将求实用。”即保存文化,不能只是點缀官员的政绩。有的地方志为了显示地方的文化昌明,将不属于本地的名人拉作本地前贤,将前人的作品强做解释为此地作品,有的甚至窜改标题、字句,以与本地拉上关系。中国古代的地名变化频繁,重和者甚多,例如《汉书·地理志》中记载的“阳城”有两个,一个颍川郡属县,一个汝南郡属县,拉起秦末农民起义大旗的陈胜是阳城人,因此两地都将陈胜视为本地人,可《宿州志》甚至也把陈胜视作宿州人。再如“新安”,唐时的浙江、安徽与河南,均有此地名,许多不明此情的人就会混淆,如果应用在方志编纂中,有的甚至故意忽视地名的重名而将某些名人和诗文作品当作乡邦文化。

第四,所录诗歌不列出处。按照史学要求,凡是方志编纂过程中利用到的文献应当在凡例、前言或者附录中列出具体的书目与版本,诗歌也应详细标注出文献来源与版本。然而大量的地方志却并未做到,阅读者无从知晓所录诗歌所据的文献名称与版本,因而也无法核实。如果诗歌与文集有文字出入,那么也无法进行校勘与判断,不知道是地方志抄录失误,还是另有版本可据,这给利用者造成了极大的不便。张瑛在《兴义府志·序》中申明了地方志编纂:“征引必著书名,稽溯必详原委,采摭必求关郡,条目必求分明,仿册不尽信凭....去取俱有深意,关系尽为大书。”[21]222王行俭《南郑县志·序》中也认为:“荟萃古今,务期于详尽,凡需引据必标列书名,其有淆讹时为之驳正,唯恐以无稽之说贻误后来。”[21]224即以言必有据,注明出处,以免误导后人。

总之,尽管“志属信史”[3]202一直是地方志编修追求的目标,但对于地方志具体的记载,不可轻信,只有辨别源流、真伪之后才能利用,否则以来历不明的材料立论,经不住严格的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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