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小说《红楼梦》的昆曲表达及演绎

张静芝

自《红楼梦》一书问世以来，它所造成的影响是空前的。虽然在清代曾经一度被列为禁书，但并未能防止它的传播。《红楼梦》不仅在文学上影响空前，而且对于戏剧的发展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对《红楼梦》的戏曲改编很早就有了，梅兰芳先生就演过《葬花》，可惜流传不广。最为成功的要数越剧了，有两个版本，一个是徐玉兰、王文娟主演的《红楼梦》，轰动京城，又被拍成电影。如今电视剧也有;还有一个，是尹桂芳的《宝玉与黛玉》。到现在各地方戏都有，像昆曲、评剧、川剧、黄梅戏都有演绎的。尤其是昆曲。清乾嘉年间，泰州人仲振奎就对刚面世不久的《红楼梦》予以了高度的关注和重视，他接连推出了昆曲《葬花》《扇笑》《补裘》《听雨》四部折子戏，不久又在此基础上完成了56出的《红楼梦传奇》。此后，京剧、越剧、黄梅戏等剧种陆续推出了各种《红楼梦》题材的折子戏或者整场戏。

2001年昆曲作为“非遗文化”被列入国际教科文组织第一批名单以来，昆曲作为传统剧种日益受到重视。2004年，青春版《牡丹亭》以全新的面貌将这一传统剧目搬上了舞台。2008年，江苏省苏州昆剧院与日本松竹电影公司、北京梦花庭院公司联合打造，遂将这部传统经典昆剧推向了国际。可以说，全本昆曲《红楼梦》（上下本）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推出的。2016年，已经拍成电影的昆曲《红楼梦》在第12届摩纳哥国际电影节连中三元，荣获该届电影节最高荣誉奖项“最佳影片天使奖”“最佳原创音乐奖”与“最佳服装设计奖”。这不仅改变了《红楼梦》在昆曲历史上无完整剧的历史，而且通过《红楼梦》的编演也达到了让世界进一步了解昆曲的目的。

昆曲《红楼梦》的改编是成功的，它对小说的突破与创造，得到了世人的认可。面对《红楼梦》这部长达百万字的鸿篇巨著，如何把它浓缩在仅仅数小时的舞台上表现出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首先，它精简了《红楼梦》原著的结构。其次，对剧中涉及到的故事情节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删减和调整。其三，该剧做到了移花接木，突出主题。昆曲《红楼梦》略去了许多细枝末节，删去了一些与剧情不相干的人物，改变了原著中许多经典片段的顺序，进一步突出了主题，可谓是一部浓缩版的《红楼梦》。在结构安排上，它采取了突出主干、砍削旁枝、移花接木的方法，将戏剧舞台表演的重心集聚几个主要人物身上，从而使要表现的靓点更加突出。它在讴歌宝黛爱情的同时，也让幻化为美玉的顽石经历了人世间的大起大落，进一步说明了盛极必衰的道理。第二，该剧对原著的内容进行了一番精心的筛选。它以雅为原则，对原著中粗俗的内容酌情增减，升华其高雅的格调，尽可能保留原著中的精华。具体的做法是：对于原著中低俗的内容大刀阔斧地进行删除或改进;删除了剧中主人公身上存在的许多负面因素;对于剧中的其他人物也根据剧情在内容上有所增删。昆曲《红楼梦》无论是在突出主要人物形象方面，还是抓住事物的主要矛盾方面，都有一定的突破。尤其是它化俗为雅，将传统经典文学与现代的审美观结合在一起，使文学作品的审美理想更贴近人们的生活。虽然它还达不到尽善尽美的程度，还有待进一步完善和提高，但在戏曲与小说的结合上，不能不说是一次成功的尝试。那么，作为对原著的又一次成功改造，昆曲《红楼梦》有哪些特点？作为一名昆曲表演研究者，特对昆曲《红楼梦·弄权》表演特征进行探讨。

昆曲折子戏《红楼梦·弄权》改编自《红楼梦》原著中第十五回，“王凤姐弄权铁槛寺，秦鲸卿得趣馒头庵”中的一个片段，经由江苏省昆剧院张弘老师对文本进行整理改编，前辈老师捏戏加工，在舞台上呈现为一个由王熙凤（正旦）、张员外（副净）和净虚（老旦）三个人物构成的一个有情有趣的折子戏，虽然是重新整理改编的折子戏，但是修旧如旧，以传统昆曲折子戏的样貌示人。其中故事情节由净虚这个尼姑庵的老庵主串联起来。

不同于小生、花旦，在昆曲行当中，老旦似乎总是一个以配角出现在剧目中的存在。相较“三小”行当，老旦在传统折子戏中剧目和戏份都较少，像《弄权》这种以老旦为主要人物串联情节沟通人物的折子戏就少之又少，因此出演这折戏，塑造净虚这个人物，对我来说，是非常宝贵的机会;而由于新捏折子戏，既没有剧目的传统样貌，又没有前辈的表演做参考，要重新构造出一个人物的模样，对我来说又是一个挑战。

在捏戏的过程中，我的主教老师王维艰老师对我进行了深入指导，帮助我修改剧本，理清人物关系，找准表演的关键，突出角色的特点。

在人物的定位上，净虚这个角色的身份是水月庵的庵主，由此得来，无论剧情如何走向，这都应该是一个怀揣慈悲心肠的老太太，相比起一贯翻云覆雨的人物的阴险狡诈、算计经营，净虚的为人并不坏，本性是善良的，她只是一个贪图小便宜的老庵主。因此在塑造人物的时候，要呈现给观众她的佛心，在其贪财算计的桥段中，表演也需要把握好火候，既体现出她的圆滑世故久经沙场，又不能把角色演“坏”。

找准人物定位之后，把握这个角色表演的关键。在于其面对张员外和王熙凤，两个和她处于不同社会关系方向的人物的态度的反差。因为她是串联整个剧情的核心人物，在角色互动的时候，要把握准“关系”的特征，才能更好地呈现戏剧冲突，突出各个人物的特征。

在人物上场，念定场诗的时候，我呈现出的净虚就是一个普通的老庵主，面有佛相，心怀慈悲。直到张员外出场之后，她开始对人物身份开始有所鉴别。今天张员外是来求她办事，面对求她办事的人，表演时要体现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以为后面情节的反差做铺墊。她推三阻四，强调了很多难处，其实这里的核心目的不过只是贪财，但是碍于自己的身份，又不能明讲，只能言顾左右。贪财的情绪抽丝剥茧慢慢呈现了出来，净虚的意思，张员外也听懂了，讲了半天张员外也听出来了，就是要钱。张员外伸手比划承诺她要给多少钱的时候，这里有一个眼神的强调处理，她是盯着张员外的手不放，眼神里放着光，似乎眼前的并不是一只手，而是已经看到的这么多钱。这是她的一次情绪外显的失态，但毕竟她还是一个尼姑，意识到了失态，眼神立刻收了回来，装作念佛阿弥陀佛，贪财的情绪怎么能表现得这么明显。张员外承诺事情办成钱马上给你。这里两个人同时笑了，这个笑要处理得夸张一些，两个人各取所需，笑得都很开心，但是笑到一半，尼姑又开始装了，阿弥陀佛，这个笑又出格了。在全折的前半场，净虚主要的情绪体现只是贪财。

与前半场高高在上的人物特征呈现对比的，是净虚见到王熙凤之后。这一次，她是来求王熙凤办事的，在两个人的对手戏中可以体现出，她像供佛一样供着王熙凤，极力讨好，和方才完全是两幅面孔。而在求王熙凤办事的过程中，王熙凤起初并不肯帮她，在这里，她动了一些脑筋，使用了一些手腕，作为一个见惯了人世纷纷久经沙场的老庵主，她的圆滑和手腕就体现了出来。这里的人物特征主要体现在念白上，“果真应了一句传言……”，在这里她连哄带骗，抓准了王熙凤的人物性格，从细节着眼，激怒了王熙凤，顺水推舟用激将法促使王熙凤答应了她的请求，又拍马屁在她面前买了人情，十足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连一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王熙凤都感叹“你也只拣我受用的说”。一盏茶的功夫，将需要办的事搞定，却也足见老太太为人处世的功力。

她处事圆滑却也并不害人，最后事情办成，还多落得两千两银子，老太太扬扬得意，却不给人以厌烦之感，反倒略有些可爱的情态。尝试这样一个极有特点，不同于我一贯熟悉类型的老旦人物，对我独立理解和塑造人物，拓宽戏路，理解不同的表演特点，都是大有裨益的。经过《弄权》这折戏的创作，以及之后多年的表演打磨，我对于老旦这个行当，对于角色的塑造表演，都有了更深一步的体会和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