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
2020-09-10伍剑
伍剑
秋雨飘飘洒洒,像缤纷的精灵窜到树枝上,把树叶染成黄色。珍珠似的小雨珠从天上飘落下来,伸出手触摸一下,有咯吱的清凉。雨渐渐小了,雨水似乎变成了烟雾,混沌得如升腾起的白烟。
夏天,外婆允许我在雨中疯玩,哪怕赤着身子在雨中打滚也行;秋天,不管多小的雨,外婆都要求我出门必须打伞或者穿上雨衣。外婆说,秋雨会钻进人的骨头里,然后泡着你的骨头,直到让你的骨头生锈烂掉。
外婆的话我信。秋天下雨的时候,我是不敢随意去淋雨的,就是无意中淋雨了,也一定会把身上的雨水擦得干干净净,生怕雨水钻进骨头里。
绵绵秋雨常常一下就是十几天,待在家里无聊,我就缠着外婆讲故事,建国和启善也会到我家听外婆讲故事。
建国最喜欢听外婆讲我外公的故事。外婆说外公家曾住在显正街,外公家是城里最穷的人家。外公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父亲,外公的母亲一个人带着外公和他的两个弟弟,靠给人洗衣服和捡一些破烂维持生计。12岁的时候,外公钻进一艘拉煤的船到了上海。上海是当时的花花世界,满街都是洋人,外公一下船眼睛就花了。外公身上没有一分钱,又不识路,只好漫无目标地沿着马路向前走,实在走不动了,就坐在马路边捡别人丢到地上的食物,就像《三毛流浪记》中的三毛,晚上用一张席子裹着睡在别人的房檐下。
和外公一起到上海的伙伴见外公没有着落,劝他住到他们的工棚,外公不肯,说:“我一定能找到工作的。”外公就是这般执拗,不求人。
有时候机遇也正是给这些执着的人预备的。一天早上,外公坐在马路边,看见一只小洋狗。外公喜欢狗,小洋狗也不认生,摇着尾巴和外公玩起来,后来来了一个黄头发、高鼻梁的洋人,要牵走小洋狗,小洋狗不愿意,被牵走后又返回来。洋人笑了,用夹生的中国话对外公说:“你,愿意到我家养狗吗?”
外公自然愿意。
洋人叫卡尔德·利兰,是个英国人,在一家洋行当经理。洋行是外国人开的商行,专门做外贸生意。
外公从此成了洋人卡尔德·利兰家里的西崽(洋人的奴仆)。外公在洋人家做饭、烧火、扫地、洗马桶、带孩子、伺候太太、遛狗,就连本来应该女佣做的活儿也全都给了外公。外公没有怨言,外公说多做事就能多学一些本事。
外公聪明,不久就能听懂洋人说的话,并能模仿着说了。又过了一段时间,他还学会了写洋文。洋人的管家见外公勤快又聪明,非常喜欢外公,主动教外公写字、算账,有什么事情就让外公跑腿。
洋人卡尔德·利兰在洋行有忙不过来的事情,也叫外公过去打杂。洋人谈生意,外公把聽到的都记在了心里,遇到中国人来谈生意,洋人听不懂他们说的方言时,外公也能帮着翻译。卡尔德·利兰干脆把外公从家里调到洋行上班。可外公回到洋人家里还像往常一样,伺候太太、照顾孩子、遛小洋狗……
卡尔德·利兰的太太是中国人。太太喜欢打麻将,外公站在一旁端茶倒水。外公在洋行走动,知道一些生意,就向太太们建议,用她们手上多余的钱去做生意。太太们觉得无所谓,就给了外公一些小钱。外公拿着这些钱扎扎实实地赚回真金白银,又一分不留地回报给太太们。太太们见外公老实,就把得到的利润按比例分给外公,从此外公有了自己的生意。
外公赚了钱,仍然本本分分地在卡尔德·利兰的洋行和家里做事,端茶倒水、刷马桶……一件事也不少做。在外公21岁生日那天,卡尔德·利兰亲自为外公举办了生日宴会,并且宣布把洋行全权交给外公打理,外公一下子成了洋行的经理。
讲到这儿,外婆总要叹一口气:“如果不是小日本……”
启善更恨小日本,他父亲当年做红小鬼的时候就专打小日本,他听父亲说小日本杀人血流成河。建国对小日本很模糊,他老家是四川的,父辈没有见过小日本,不过他好像从外婆的故事里听出了另外一些事情。建国说,他准备跟自己的父亲学画画。启善说,他要好好跟萧海师傅学武功,打小日本。只有我没有具体要干的事情。
外婆讲完故事,再也不做声,默默地望着屋外淅淅沥沥,如烟如雾,无声地飘洒在大街上钻进瓦砾堆里的雨滴。
(未完待续)
编辑/王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