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园
2020-09-10广豪
广豪
站在园子里看风景,或许临风一站就成了别人眼中的景色。园林,站在岁月里,也站成了另一番景象。
历史上的苏园绝大多数是私人资财,但到了上世纪五十年代,苏园从“独乐园”一转而为“同乐园”了。修复好的园林,向公众开放,而没有列入修复计划的,有些成为企事业单位的办公、生产场所,有的成了职工宿舍,有的成了大杂院式的直属公房,私园成了公家单位。跻身人民行列的苏园气质大变,历史上的私园历经风霜,已是小家碧玉,而解放后在旧园修复中,苏州大人家的不少家私填进了园林里,破落的小园子重现了大家闺秀之相,也成就了如今的苏州“公”园。说私园成了“公”园,是说苏州园林从本质上已经不是园主私有的,苏州园林成为了苏州文化的一部分。同时也是说,苏园,已经是每一个苏州人的园林,当是“公”园。
明清以降,苏州园子都是几经兴废了,苏州人熟读三言两拍,还常常会忍不住像冯梦龙一般捉摸起当年贤达的风雅传奇。这个园子是什么时候建的、主人是干什么的、什么时候告老还乡、在园子里有什么奇构巧思……每个园子都能讲出一串故事。讲“故事”是文化和社会现象。故事缺失,是文化的缺失;而虚构故事,也是一种文化的缺失。常听各色专家在导览园林时,介绍古人的造园构思和楹联之妙,宛若亲见前人在此赏花吟句修身养气。其实如今我们看到的园林,早已不是苏舜卿、盛宣怀、张履谦眼里的那个园。从“公”园这个角度讲,当下的苏园并不原汁原味,其中有着新中国解放后的第一代文人和园林营造者共同努力的影子。大跃进开始后,苏州人家大量出送红木家具、古旧字画、文玩摆件,上好紫檀只落得做个算盘珠子的命运。周瘦鹃先生曾举荐骨董店小开为苏州园林搜集了不少镇园之宝,其一便是网师园“看松读画轩”中的松化石和柏化石。而当年主修留园的苏州王立成营造厂的王汉平,将家里的古董花瓶倒置做留园亭子顶,一手画出几百扇园林花窗,拆下家里的明瓦送上远翠阁、明瑟楼的故事,更是讲述了当时的苏州人举家为公、破家修园的心意。那些个现存的苏州老园林,重焕精气神莫不如此。
苏园,是百姓众手托起来的园子,也是代代文人巧匠的“沉积岩”,如同苏州古城一般,宋元明清处处遗存可见。园林大家陈从周曾陪贝聿铭先生参观留园,五峰仙馆到林泉耆碩之馆有一个过渡空间。也就是在这块不足四百平米的空间里,有7个不同功能的小院落,分别是读书、琴房、鹤所、茶厅等处,每个院落之间相通,景致也相透。据说,贝聿铭对陈从周说,“我走了两遍才懂其中的精妙,我们这辈人可能做不出这样的建筑了。”贝老可能听了陈先生讲的故事,为苏州人的智慧谦了一回虚。留园能得以恢复,一来是因为老园虽废,但具备营造的主材太湖石还在,地方还在,局部古建还在。而重修过后的留园,必然揉进了太多当年苏州文人和匠人的智慧。谢孝思、汪星伯、王汉平这一代人,为了修补苏园拆东墙补西壁,修复了一个个为广大人民服务游乐的公园。或许盛宣怀在世,也会惊叹留园之美胜过昔日吧。只不过,大匠怀德,最好的作品都是不露声色的。
说起来,园林与昆曲一样有着特殊之处。昆曲讲究的是活态传承,而园林也是活文物,在抢救过程中的增改与补充肯定无法与历史一致,尤其很多叠山之作,都动过大手术,没有哪座还是初始原样。比如园林里的观音兜在水面形成的远山倒影,虽然不是先人原创,但是我们在欣赏水面时确实感受到了远山之美,符合了苏园的核心意境,那么采而用之,又何必考证是不是园主的本意呢?
园林的“公”私流转,开合变幻,细想起来,也是苏州文化传承的生生不息,自有一番风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