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文化诗性特质的深刻烙印
2020-09-10金白梧
金白梧
摘 要:江南,是个具有特殊意义的地理概念,“唯美,追求生命、艺术和自然”,在某种程度上是人们心中“诗歌和艺术的蓬莱胜景”。与此相呼应的,江南文化中更多地展现出浪漫、典雅的诗性特质。本文追寻明代戏曲家汤显祖的生平足迹,力求发现他与江南文化之间看似偶然实则必然的联系,解析江南文化对其戏曲创作生涯的巨大成就所起到的不可估量作用。
关键词:江南文化;诗性特质;烙印;汤显祖
中图分类号:I207.3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9052(2020)02-0220-02
关于江南概念和江南文化的解读,国内外研究的专家众多,诸如南京大学范金民教授、上海社科院熊月之研究员、上海交通大学刘士林教授等,以他们为代表的学者为我们廓清了相对广泛认同的江南概念,即江南有广义、狭义之分。本文主要围绕后者来谈,狭义江南一般指今天江苏南部、浙江北部和安徽东南一带,《剑桥中国文学史》中关于苏州有这么一段话:唯美,追求生命、艺术和自然,它不仅是江南的一个地点,也是一种心灵的境界,最重要的是诗歌和艺术的蓬莱胜[1]。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段表述用来解读“什么是江南”更为确切。由此可见江南作为一个地理概念,已经超越了原有范畴,上升到了更高的境界,也就具备了人文的意蕴。尤其是唐代之后,更成为百姓念兹在兹、心驰神往的人间天堂。与此相呼应的江南文化中更多地展现出浪漫、典雅的诗性气质,不仅出生于斯的人自带这样的气质,就连来到这里的外乡游子也在不知不觉中耳濡目染深受其影响。我们将追寻明代戏曲家汤显祖的生平足迹,他虽是江西临川人,但是长期在南京等地读书、为官,写出“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典雅、浪漫如许的词句,江南文化的影响在其中起到了看似偶然实则必然的作用,透过这一表象旨在解析江南文化对于其戏曲创作生涯的巨大成就起到的不可估量作用。
一、汤显祖在江南地区的活动
汤显祖,江西临川人,明代著名的戏曲家、文学家,创作了以《临川四梦》(又名《玉茗堂四梦》)为代表的一系列传奇剧本,尤以《牡丹亭》成就最高。在第五次科考获得功名后,个性独特的汤显祖谢绝在北京就职的机会,选择了在江南的南京为官,出任礼部太常寺博士。彼时的南京,虽然不再是明朝的帝都,却仍然保留与北京一样的中央行政机构,只是规模和职权要少了很多。后来汤显祖因上疏朝廷得罪皇帝和权贵被迫离开南京,贬官到广东徐闻做典史官,后又到浙江遂昌担任知县,在那里创作了影响后世深远的《牡丹亭》。然而纵观其一生,相当长的时间都在江南(此处专指狭义的江南)生活、为官,他曾长居南京,还到过安徽宣城、浙江杭州、绍兴,江苏的苏州、扬州甚至江北的海安也都留下了他的足迹。
而我们关注汤显祖在江南的活动,南京是要放在首位的。明代中后期的南京,虽然它的政治作用远不能和北京相提并论,但是它所拥有的江南贡院、国子监也非一般的城市所能并论。汤显祖本性率真,在取得功名之后拒绝了朝廷张四维与申士行等权臣的邀请,回到南京担任礼部的普通官员。加之之前他科举落第就曾到南京国子监苦读,可以说前前后后在南京的时间占据了他人生相当长的一段时期,而少了帝王江山气的南京,在江南文化氛围的浸润下倒成了才子佳丽云集之地。在南京,游玩胜景、诗酒唱和成了他生活的主要内容,雨花台、燕子矶、秦淮河等都成了他常去之处。在《雨花台所见》一诗中这样写道:“取此踏青行,发越怀春兴”,可以想见当时的他精神多愉快、生活多闲适[2]。不仅如此,南京于汤显祖而言更是其伤心之地,他的长子士蘧早逝于南京,他曾寄厚望于长子,精心栽培,无奈天不假年,年仅二十就离开了人世。
汤显祖除了在南京读书、为官之外,他还偕友遍访江南的其他许多地方。他几次前往杭州,可考证的共有三次。曾为南宋首都的杭州,到了元明之际,成为当时“世界上最美丽华贵之天城”(意大利《马可·波罗游记》)。汤显祖对杭州和西湖的热爱,见诸于他很多的诗文、戏曲作品中,有人考证描写最多的是杭州及西湖的春秋两季,尤其是在其传世巨作《牡丹亭》中第15、39出专门描写了西湖的景色。第15出写道:“你说西子怎娇娆?向西湖上笑倚着兰桡”。第39出又写道:“捲钱塘风色破书斋,昨夜天香云外吹,桂子月中开”。时至今日,西子、西湖、钱塘都成为杭州的代名词。
汤显祖还到过皖南的宣城等地,当代古典文学研究家徐朔方先生在《汤显祖年谱》中写道,汤显祖一生中共有三次到过宣城,而宣城处于皖南腹地,是他从家乡临川前往南京、北京,或者是从北京、南京返回其家乡临川,取道较近的地方。在宣城,他去了著名的敬亭山,他曾写道,“去年三月敬亭山”,又写道“敬亭云飞出祠署”,可见其对这里山水的美好印象。更值得一提的是,他在宣城认识了好友梅鼎祚,两人性情相投,相交四十年书信都未曾中断过,友谊随着时空的转换反而更加浓厚,令人赞叹。梅鼎祚在《赠临川汤义仍》诗云:“豫章本嘉木,乃在南山阿。”诗中以高大坚实的樟树比喻汤显祖,任凭风吹雨打也刚正不阿。
他也曾来过或者经过苏州,明代之后,苏州更成为最具江南文化诗性特质的地方。被称为“百戏之祖”的昆曲就诞生在苏州昆山,关于昆曲和汤显祖《牡丹亭》的关联将在后文重点阐述。至此,我们已比较清晰地了解汤显祖在江南地区的活动,既有读书,又有做官,更有闲暇游赏、交友,在一个相对集中的地区生活长达十余年,这里风清物嘉,文化气息浓厚,在江南独有的诗性特质氤氲下,对汤显祖产生了深刻的影响,而他后来能集大成写出《牡丹亭》这样浪漫、典雅的伟大作品就不足为怪了。
二、《牡丹亭》与昆曲的关联
中国是戏曲的故乡,明代的曲坛,形成大格局与小地域的交错格局,大格局主要指北京与地方、南方与北方的差别[3],这里主要论及小地域,围绕苏州、杭州、南京等江南的城市形成了许多流派,有人做过统计,明清两朝江苏和浙江合计共出了105位剧作家,数量远远超过其他地方,这与江南文化游赏闲适、重文崇礼的大背景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其中“百戏之祖”的昆曲就诞生在江南苏州的昆山,距今已经五百余年。昆曲的诞生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明朝社会的发展程度,彼时的江南,尤其南京、苏州、杭州等地经济发达,市场繁华,人们对文化的需求非常高。而此时的文学、戏曲创作也开始达到巅峰,前后七子、唐宋派等自不待言,尤其是小說、戏曲,出现了《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等长篇小说以及以汤显祖为代表的戏曲家,出现了《牡丹亭》这样影响后世深远的伟大作品。
《牡丹亭》主要讲述杜丽娘与柳梦梅的爱情故事,全曲共计五十五折,今天读来很多段落依然晦涩难懂[4],这是因为汤显祖“婉丽妖冶,语动刺骨,独字句平仄,多逸三尺,然其妙处,往往非此人功力所及。”(明代戏曲理论家王骥德语)然而正是其独特的语言不合音律,成为当时激烈争论的话题。与其同时代的文学家沈德符说他“奈不谙曲谱,用韻多任意处,乃才情自足不朽也。”而和汤显祖也差不多时代的苏州吴江人沈璟认为戏曲应该首先严格遵循音律规则,至于唱词的诗性美在于其次。当时包括小说家冯梦龙在内,他们重写了《牡丹亭》,使之更符合舞台演出。据考证,当时江南很多的士人参与了《牡丹亭》的改编,而《牡丹亭》演出最多的地方也在江南,但是汤显祖对此多不认可,他认为不能为合律而改词,否则将失去戏曲作品的灵魂,这种对语言艺术的高度责任感,恰恰是其一生傲骨性格的体现。为了解决尊重原著和昆剧合律协腔之间的矛盾,苏州人叶堂做出了巨大的努力,手法以挪借界白、集曲等为主,效果显著。另外一位来自江西并长居太仓的文人魏良辅,在比较弋阳腔、海盐腔、余姚腔和昆山腔等曲调之后,大胆地将水磨的手法植入昆山腔,细腻、婉转而又柔美,为昆曲的诞生做出了巨大的贡献。经过魏良辅的改良之后,《牡丹亭》成为昆曲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据记载,“汤义仍《牡丹亭》梦一出,家传户诵,几令《西厢》减价”(明代戏曲评论家沈德符言)。从这点上说,晚于元代《西厢记》面世的明代《牡丹亭》正是为昆曲而写,而昆曲正是为《牡丹亭》准备了最美的音乐,两者堪称天作之合。到如今,“游园”、“惊梦”一直都是昆曲舞台演出的经典保留剧目。
三、结语
最后借用地缘文学(regionalization)的概念,正是江南独特的地缘意义,才能产生如《牡丹亭》一般的地缘文学作品,尤其明代中后期文学中心逐渐转移到具有诗性特质的江南一带,出现《牡丹亭》这样浪漫、典雅的作品也就自然而然了。事实上在中国文学传统中,文人士大夫对江南的诗性特质始终怀有深刻的心理认同,山明水秀、风土清嘉并且远离政治中心的江南最能带给他们心灵的抚慰[5]。從这点来看,汤显祖一生尤其是在江南的日子恰好印证了这段话。在他看来,这里更多赋予了他文学创作源源不断的力量。其实又何止是汤显祖,到了清初,来自北方的孔尚任以明末南京为背景,写下了《桃花扇》这部与《牡丹亭》比肩齐名的作品,看似各自独立的创作,背后却是文人内心的身份认同,即便他们不是江南成长起来的,却在江南文化的浸润中绽放出自己生命之花。正如明代戏曲评论家吕天成在《曲品》中所说:“博观传奇,近时为盛。大江左右,骚雅沸腾;吴浙之间,风流掩映”。至少可以这么认为,中华文化五千年不绝,与江南的承载庇佑不无关系。
参考文献:
[1]孙康宜,宇文所安主编.剑桥中国文学史[M].北京:三联书店,2013.
[2]朱恒夫.论汤显祖与江南[J].东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1):131-132.
[3]汪超.地域格局视野下明代曲坛的互动与争鸣[J].安庆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4):41.
[4]刘大杰著.中国文学发展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5):1002.
[5]张坤,李雷.诗意里的江南[J].课外语文,2018(10):88.
(责任编辑:林丽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