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祁的“遗戒”
2020-09-10陈鲁民
陈鲁民
宋祁,北宋官员,著名文学家、史学家、词人。宋祁与兄长宋庠并有文名,时称“二宋”。其诗词语言工丽,常有奇思妙想,因其《玉楼春》词中有“红杏枝头春意闹”句,世称“红杏尚书”,名噪一时。他还与欧阳修等合修《新唐书》,孜孜矻矻,苦心孤诣,前后长达十七年,大部分内容为宋祁所完成。其仕途也很显赫,科场大出风头,历任龙图阁学士、史馆修撰、知制诰、工部尚书,拜翰林学士承旨。妻子是皇帝所赐丽人,儿孙也多有出息。从方方面面来看,他都是个令人羡慕的成功人士。
然而,宋祁为人处世却十分低调、内敛、谦恭,愈老愈甚。旧时习俗,一些有名气有地位的人死了都要请个名家写一篇歌功頌德的墓志铭,因为拿了人家的钱,执笔者一般都会极尽夸张,妙笔生花,其中充满溢美之词。韩愈就是此中高手,给很多人写过夸大其词的墓志铭,收了不少银子,被司马光批评说“好悦人以铭志,而受其金”。宋祁对此习俗也深恶痛绝,因病去世前,生怕死后“谀墓”人把他写得太高大、太完美,就自己撰写了一篇平实质朴自谦的墓志铭。不仅如此,他还给家人写了一篇内容详尽而具体的“遗戒”,要求儿子们不打折扣地照他的话去做。
“遗戒”中,宋祁首先交代了自己的后事处置办法:“三日殓,三日葬,慎无为流俗阴阳拘忌也。”叫儿子们不要被当时愚昧落后风俗所左右,丧事从简,棺木不必停放那么长时间,花钱耗时误事。也不必按当时习俗请阴阳地理先生看风水,定穴位。并且告诫自己的儿子,下葬用一口简陋的棺木,只要能保遗体一段时间即可;不要殉葬品,丧葬仪式力简,不可张扬招摇。这在当时,可以说是一种颇为达观求实的思想观念。
接着,宋祁又具体交代了其他方面的事宜,“为吏在良二千石下,勿请谥,勿受赠”。意思是说,我做官多年,俸禄拿的够多了,却无功于国,无惠于人,政绩不显。因而我死后千万不要向朝廷申请谥号,也不要接受他人的赠典,借婚丧敛财这事绝不能干。还要求“不可求巨公作碑志,不得作道、佛二家斋醮”, 甚至连“冢上植五株柏,坟高三尺,石翁仲(守坟的石人像)、他兽不得用”都交代得一清二楚。其意一为崇尚俭朴,二为免于流俗,三为求得心安。
此外,他还在“遗戒”里谈到对自己一生名山事业的评价,话虽不多,却是最出彩最见风节的内容。他说:“吾学不名家,文章仅及中人,不足垂后。”意思是我虽然终生苦研苦修,但学问尚未成为一家,所作诗词文章也非常一般,不值得传诸后世。然而,我们却知道,他作为主力撰写的《新唐书》,已成为史学界的权威书目,名列“二十四史”之一。他的个人著作《御戎论》《益部方物略记》《宋景文笔记》《宋景文杂说》等,务实厚重,言之有物,曾传诵一时。他的诗词就更出彩了,不仅在当时文人圈里名气很大,甚至于后宫里的宫女都知道“小宋”的文名。尤其是他的“红杏枝头春意闹”,更成为千古名句,素为人们激赏,赞为“神来之笔”。国学大师王国维就在《人间词话》里高度评价说:“著一闹字,而境界全出。”今日再读宋祁近乎严苛的自我评判,联想到社会上一些色厉内荏的文坛混混,自吹自擂的浅薄文人,真是天壤之别,不知他们会不会因此汗颜,无地自容。
后世人知宋祁,多因其“红杏枝头春意闹”名句,赞其构思精妙,赏其艺术境界;其实,宋祁的“遗戒”同样有不凡价值,意蕴深邃,情操高尚,更具思想魅力,实为“遗戒”类中不可多得的佳作,值得一读,更值得借鉴效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