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宿舍
2020-09-10牙向阳
牙向阳
多年前,我在南方一所大学读研究生。新生开学那天,我第一个报到,办好一切入学手续,最后到宿管科领了钥匙,我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由学校统一安排的研究生公寓203号宿舍,从此也开启了我人生的崭新篇章。
宿舍是新装修的,配置一流。按国内大学的一般标准,博士一人一间,硕士两人一间。宿舍很漂亮,各种设备一应俱全,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期。就只剩下最后一个悬念没有解开,那就是我未来舍友的神秘面纱,这让我很是期待。
我这人性格倒是随和,与任何人都很合得来,只是心里仍牢记父母一路来反复叮嘱的“远亲不如近邻”,而且,这么多年一个人在外求学,我深谙一个道理,就是人与人相处,倘若要相处得来,处得好,必须坚守一个基本原则,那就是你做人做事得让对方感到舒服,这样一切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了。
想到这些,我决定把采光充足、比较舒适的靠窗的床位让给了未来的舍友,自己则睡在靠里的那个床铺,我想,他应该是很满意的。两个人要共处一室三年,一切都不太可能简单。毕竟大家来自五湖四海,成长方式、性格、饮食和习惯等相去甚远,所有这些我在之前的大学宿舍生活里早就有过充分领教了的。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我打扫干净整个房间,顺便帮舍友擦好床和书桌,并洗了一盘从老家带来的新鲜李子作为见面礼放在舍友的桌子上。人马未到,公关先行,一切搞定。我心满意足地洗了个澡,躺在床上静候舍友的到来,就像一个主人在等他的远方来客。10点,12点......都这么晚了,仍未见影子,该不会硕士三年,203宿舍就这么伺候我一个人住,让我提前享受博士生的高级待遇了吧?我心里一阵窃喜,胡思乱想之中,习惯早睡的我渐渐进入了梦乡。
“咚咚咚”,突然一阵粗暴的敲门声把我从美梦里惊醒过来,“哪位?”我显然有些不快地问,“我,住这的!”一声低沉浑厚的男中音吓得我从床上差点滚落下来,这声音!我急忙穿上拖鞋,门刚一开,我的天,一个1.9米左右、铁塔似的大个男生径直挤了进来,吓出我一身冷汗。大家都是男人,看着自己刚1.7米出头的小样,我不禁感到空气中充斥着些许尴尬。在简单的寒暄中得知,他是西北人,为了省钱,站了一整天的普通火车,到校时夜已深,早就没人接待了,他是看了贴在宿管科门口的新生宿舍安排表一路找到203宿舍的。“钥匙明天再领吧,这是你的床,已帮你整理好了,桌子上是我从家乡带来的土特产,请不要客气。”我开始早就准备的多少有些讨好的客套,“行了行了,知道了!”连声谢谢都没有,这北方汉子的粗犷与南方人的细腻在第一次见面就开始了碰撞。他穿了双明显偏小的拖鞋,晃着硕大的身子走进卫生间开始了他演唱会,那声音肆无忌惮地嘶吼着,那澡洗得好像从来没洗够似的......我的天,刚第一次见面就这样,往后怎么办呀?想一想刚才自己还暗喜一人独享一室来着,现在却......唉!
我们的搭伙生活就这样开始了。情况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糟,反而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之后,我们慢慢发现了对方因与自己差异而带来的魅力。
饮食的差异应该算是最明显的。我们去学校饭堂吃饭,我每餐打的都是大鱼大肉和白米饭,而他呢,早餐两个大馒头、一碗粥加一碟榨菜,中午四个大馒头、一大碗粥和一碟榨菜,晚餐馒头、粥、榨菜.....看着吃惊的我,他用轻蔑的目光打量我打的套餐:“你瞧不起我们北方人吃的啊?怎么啦,你们南方人那么大鱼大肉,真不懂营养。你看我长这样,你呢,长那样!”咦,居然在我的地盘讥讽我们南方人,岂有此理,我还没有说你呢!好胜的我立刻反唇相讥:“南方人怎么啦,浓缩即精华,我们南方讲究的是质量,不像某些人,只顾疯长着数量,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气的两个小伙子当场大眼瞪小眼。
回到宿舍,为了打开尴尬的局面,好事的我特地出了个主意,建议从下周开始,俩人尝试换着点餐吃,也就是我啃着馒头他吃着大米饭,看看会怎么样。说做就做,于是接下来从周一开始,我犹如照单抓药一样,模仿他早餐两个馒头、一碗粥,中午四个馒头,下午.....而他则大鱼大肉加白米饭。换餐最终的结果是,十年过去了,我现在每当看到馒头的时候,就赶紧远远地绕道走,一辈子再不想看见这东西了,连味儿都不想闻;而他,却从此爱上了南方的美食,还拼命地学会了几手,到处炫耀。
宣布换餐计划结束那晚,我们俩在宿舍里开怀大笑。从此,我们之间相处得更融洽、更默契了。我们经常从语言习惯、饮食文化、民间风俗到宗教传说,进行着激烈的讨论,无话不说,畅所欲言,在差异中欣赏彼此的魅力,同时也深深为中华民族的悠久历史、丰富多彩的传统文化所折服。
学业很忙,项目很多,不知不觉第一个暑假很快就到了。我发现他连续一个星期一放学就洗澡,而且一洗就是一个多小时,当然还有那要人命的歌唱。我悄悄观察和研究后发现,原来,他西北老家十分缺水,而且北方不少地方洗澡要去澡堂解决,需要计钟,超时要加钱的,所以往往洗得不痛快,要赶时间嘛。相对而言,南方降雨充沛,用水量相对充足。放假一个月多,他在老家那边显然将很难有机会能这么痛快地洗澡和歌唱了。鉴于此,难怪他这几天总是拼命地占用卫生间,我猜他心里肯定在琢磨着,把放假这一个多月的澡狠狠地在学校里提前给洗了吧.....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也不去打断他的演唱会,就让他在与命运的抗争中再痛快一些吧!
各方面巨大的差异没有让我们俩彼此感到陌生,反而让我们成了最好的兄弟,一生的挚友。我们求同存异,一起寻找两人之间越来越多的公约数;我们彼此欣赏,一起领略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我们一起逛街,巨大的身高差让我们更像一对男女情侣,常常引来路人奇怪的目光,很有意思。
如今,一晃已毕业10年,我们都在各自的舞台上精彩着、奋斗着。时间的久远和空间的距离没有让我们之间深厚的兄弟情谊变淡,反而愈加浓醇。我们经常打电话互相问候当下,而每一次拿起电话,他那边第一句话必定是:“兄弟,今天馒头吃了没?”我当然也不遑多让,马上回赠一声:“兄弟,你呢,洗了吗?”接下来一定是双方异口同声地仰天长笑。两个大男人笑著笑着,有时候眼眶竟不知不觉地润湿了起来。人生的酸甜和苦辣,在一刹那,尽在不言中,彼此都懂。
我还把203这个宿舍号特别编成我电子邮箱的专用号码,以寄托对这位一生好室友的念想,寄托对我们那青春岁月的深深敬意!
一切,仿佛在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