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娘
2020-09-10岳小宏
《东京梦华录》中记载:大相国寺东门外有一绣巷,皆师姑绣作居住,街市酒店,彩楼相对,绣旗相招,掩翳相……深街小巷,绣额珠帘,巧治新裳,竟夸华丽.....
我要讲的故事,就发生在北宋崇宁四年,京师汴梁,那个小小的绣巷中。
“阿绣阿绣,有些绣活,你接不接?”“要接呢,光生哥快要开考了,他的身体还不怎么好,得多补补。”一大清早,一婉转一清脆两声问答,就这样,撕开了小巷的清静。
阿绣是一个绣娘,当然,在这里,像她这样的绣娘很多,多是以接些绣活为生,绣好之后交给齐大婶拿出去通过各种门路卖进那些院落。所绣之物大多是些零碎物件,像绣鞋,手帕之类的。至于贴身小衣之类的私密物件,皆是自己亲手所绣,从不假手他人。当然,所有的绣娘都是师姑。
与世无争久了,许是有点寂寞。所以,当那个昏倒在巷口的人出现时,才会引起所有人的围观。
彼时阳春三月,柳絮飘飞。待那个昏倒的男子在阿绣祖传的鼻烟壶中特有的味道的刺激之下幽幽转醒之后,众人方才问清楚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为何潦倒到如此地步。
书生叫薛光生,据他所说是洛阳人氏,此番上京是为三年一次的科举而来。原本他带的盘缠,足够他在这个寸土寸金的京师待到放榜,可天不遂人愿,三天前在京师最为繁华的朱雀大街却被偷儿顺了个精光,除了家传玉佩,竟是连一文钱都不曾剩下。读书人大抵都是有些傲气的,即使快饿死了,也不曾开口乞讨,大有饿死都不吃嗟来之食的勇气。所以,三天滴米未进的书生,就这样饿昏在绣巷巷口。
听完书生的诉说,师姑绣娘们都有了些许怜悯。她们将书生安顿在了离巷口最近的阿绣家,让阿绣先和齐大婶凑合一段时间。并准备了热腾腾的食物和水,让他舒舒服服洗漱了一番,并吃了这三天以来最美味的一餐饭。
谁承想洗漱完的书生有一张过分清秀的面庞。由于饥饿的缘故,更是为他凭空添了一份柔弱,呈现出一种很诡异的“我见尤怜”。似乎就是这一份柔弱,让阿绣对他有了一种特别的好感。
阿绣是个孤儿,据齐大婶说阿绣是在十六年前被丢弃在巷口的。那时的阿绣才三个月大,是齐大婶将阿绣抱回的绣巷。自那之后,一切都顺理成章,齐大婶,绣活,就是她所有的世界。现在,原来的世界里射入一抹全然陌生的光芒,教她如何不欢欣雀跃?
三天复三天,阿绣终于决定,用齐大婶教自己最华丽的针法,翻出珍藏十六年的布料,为自己,绣一件大红嫁衣。
似乎每一个为情痴迷的女子都是这样无畏:只要他要我,就算还俗,又有何妨?
科考的日子就这样如预料之中一般无二的来临。那天清晨,阿绣送薛光生出了巷口,在薛光生要转身的时候,叫住他“光生哥,考罢早点回来吧,我想同你说句话。”考完之后的薛光生却再也没有回来,直到放榜那天。
那天的阿绣起了个大早,跑去放榜的地方早早候着。大红的喜榜出来阿绣就凭借极佳的视力看清了榜单的第二个名字,是薛……钰?
薛钰?那是谁?
回到巷子,薛光生却早早就在那儿等着,他的东西早已收拾妥当,就等阿绣这个主人回来告别一声就可离开。
见阿绣回来,薛光生向阿绣作了一揖,没等阿绣开口就说“承蒙姑娘这段日子照顾,在下无以为报,只愿再见之时,姑娘有需要在下的地方,尽管开口。在下必尽全力相助。”语毕,转身就走,连一句话的时间都不给阿绣留下。
阿绣咽下到舌尖的话:如果我想跟你走,你会不会,收留我?就像收留感情里的乞儿一样。月缺月圆,转瞬又是一年。崇宁五年,京师有了一件举国同庆的事,圣上最宠爱的公主,静安公主要出嫁了,驸马是去年刚出炉的榜眼,现为户部侍郎,正三品。
婚期定在四月,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可是据坊间传闻,公主的嫁衣怎样都绣不好,就连文绣院那三百绣娘都无计可施。可阿绣想,自己许是有办法的。
最好的繡技便是江南凌云阁的双面绣了,再辅之以滚云针,苗边绣等针法,何愁绣不好一件富丽堂皇的嫁衣?阿绣心里想到。
黄昏时分,阿绣走出家门,抬眼便看到薛光生在门口的那棵柳树下背对她站着。那背影是如此熟悉,只一眼,阿绣便辨了出来。
“阿绣姑娘,你会刺绣的对吧?”薛光生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便转过了身,连问候都没有,便直奔主题。见状,本打算问候他的阿绣只好打消问候他的念头。
“那么,姑娘可否帮公主绣一下嫁衣?” 紧接着,薛光生又说出了自己的最终目的。
阿绣沉浸在又见到薛光生的喜悦中,甚至忘了问一下,薛光生究竟是以什么身份来请求她帮这个忙,是薛光生,还....薜珏?
十天后,不眠不休的阿绣紧赶慢赶,终于完成静安公主的嫁衣,正面是百鸟朝凤,反面是凤凰于飞。凤凰于飞,翔翔其羽。可是,当阿绣抱着绣好的嫁衣来到皇城最大的宫殿昭阳宫时,前面的花丛里,那个艳丽无双的女子身边伴着的那位举止亲密的男子,究竟是谁?是薛光生,还是......薜珏?阿绣有种被骗的感觉。
她突然想起自己家传的那个鼻烟壶上绽着的大朵牡丹,如血的牡丹有着末日般的美,绝望而颓唐。牡丹泣血,情殇几许?
阿绣安静地伏下身,听着公主对嫁衣赞不绝口,对自己绣技的赞美。最后,安静的推掉了公主想要赏赐自己的恩惠。只求,满足自己一个年小小的愿望。
临走时,阿绣飞快地看了一眼薛光生,看见他的眼眸里只有面前的那抹艳丽身影,再也容不下其他。收回眼,心里满是苦涩:这是一场有关温暖的角逐,可从头至尾,场上却只有她一个。
三日后,天气莫名的好,晴空万里,碧朗无云。汴梁有最高的摘星楼,那天,顶层全被静安公主包下。阿绣穿上自己绣的嫁衣,轻扫蛾眉,朱唇越发鲜艳欲滴。宛如刚幻成人形的幼狐,自无心妩媚,却艳丽了旁人的眼。阿绣满足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夙愿。
自此之后,人生再无遗憾。这样,就可以青灯古佛,收拾好那些绮丽的想法,心无涟漪,平淡度过一生。
多年后,阿绣在半醒半睡时分,恍然想到,其实,十六岁那年莫名的情愫,仅是打了爱情的旗号,最终想要的,只是在长久寂寞之后,突然闯入的那缕不自知的陪伴而已......
岳小宏,天水市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作品》特约评论家、四川省散文诗学会会员、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甘肃省高校文学联盟主席、《渌水诗刊》主编。作品散见于《山东诗歌》《鸭绿江》《中华传奇》《中国文艺家》《贵州诗歌》《青年文学家》《文学少年》等刊物。在全国各大征文比赛中多次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