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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洪慎独斋两部刻本的版权归属刍议

2020-09-10方彦寿

中国出版史研究 2020年2期

【摘要】建阳名肆刘洪慎独斋刊刻的《群书考索》《文献通考》,各家书目均著录为“明正德刘氏慎独斋刻本”。此二书虽产自书坊,但与传统意义上的坊刻本不同,其版权应属于委托其刊刻的官方機构。由宋至明,接受官私方、各地作家学者的委托刻书,是建阳书坊不少刻书家的共性;而隐藏在这一共性背后的,是建阳之所以能够保持由宋迄明都是全国刻书中心的最重要的原因,此亦评判地域刻书能否称为“刻书中心”的最重要标准。

【关键词】刘洪慎独斋 坊刻 官刻 版权归属 刻书中心

明正德年间(1506—1521),建阳名肆刘洪慎独斋受地方官府的委托,相继刊刻了《群书考索》《文献通考》两部巨帙。由于此二书分别有“皇明正德戊辰慎独斋刊行”“皇明己卯岁慎独斋刊行”等牌记,故各家书目均著录为“明正德刘氏慎独斋刻本”。

实际上,此二书虽产自书坊,但与传统意义上的坊刻本有所不同,其版权不应属于刘氏慎独斋,而应属于委托其刊刻的官方机构。

一、关于刻书家刘洪

刘洪(1478—1545),字弘毅,号木石山人。建阳崇化书林人,刘氏贞房二十一世孙,刻书家刘宽曾孙。建阳书坊《贞房刘氏宗谱》作“道洪”,卷二有《宏毅先生道洪公像》。赞云:“秀毓书林,八斗才深。璞中美玉,空谷足音。藏修游息,前古后今。惟质惟实,纲目传心。——均亭黄大鹏赞。”卷三世系载:“道洪,字宏毅,著《纲目质实》。”[刘云珪等:《贞房刘氏宗谱》卷三,民国九年忠贤堂活字印本,叶37B—38A。]道洪之名,疑谱刊误,因其兄名深,堂弟名澋,族兄中还有瀚、渊、演等,故其名应以洪为是[方彦寿:《建阳刘氏刻书考》,《文献》1988年第2、3期。]。

从明弘治十一年(1498)至嘉靖十三年(1534)三十六年间,他以“慎独斋”“书户刘洪”“木石山人”等名号刻书甚多,今可考者尚有三十几种。除《群书考索》《文献通考》之外,还有《大明一统志》《十七史详节》《宋文鉴》《历代通鉴纂要》《史记》《资治通鉴纲目》等。此外,在明中叶的建阳书坊中,刘氏慎独斋也是接受官私方委托刻印图书最多的书坊[方彦寿:《建阳书坊接受官私方委托刊印之书》,《文献》2002年第3期。]。

二、两部刻本简介

(一)《群书考索》

《群书考索》二百一十二卷,宋章如愚辑。正德三年(1508),福建按察司佥事院宾巡历建阳时,将此书交建阳知县区玉,在建宁府、建阳和罗源一府两县的诸多官员的捐助下,这部前集六十六卷、后集六十五卷、续集五十六卷、别集二十五卷的大部头著作,在建阳书林著名书肆刘洪慎独斋的具体操作下,前后历时十年,一直到正德十三年(1518)才全部竣工。正德十六年(1521)又经重修。故此书今存有原刊与重修两种版本。

此书前集有正德三年戊辰莆田郑京序,叙述此书刊刻情况甚详——

乃者吾闽佥宪院公宾,巡历抵建阳,手出是书以示邑宰区公玉曰:“是书大而天文地理之幽赜,君道臣道之宏远,经史礼乐之渊懿,以至兵刑制置财用……靡不深探本源,具载无遗。兹欲绣梓以广其传,然功用浩大,亥豕谬讹,非得涉猎古今,且裕于资本者,莫堪是任。子于书林可得若人,以供是役否?”区退而商诸义士刘君洪曰:“非子莫克胜是任者。”刘曰唯唯。区遂以刘应命。贰守胡公瑛、通府程公宽、推府马公敬,闻而韪之,佥以白诸新守费公愚,乃蒙叹赏。各捐俸金以资顾直,且因区宰初意,复刘徭役一年以偿其劳。刘自领命以来,与诸儒硕校雠维谨,鸠工督责,两越春秋,始克成书。一日,刘携一帙,属余于蔡氏之西塾,谓是书关系甚重,且诸公用心之勤,非有序述,曷彰其美?……是书囊括宇宙,包罗万象,真天下之至宝也。湮晦既久,乃得院公以公天下为心。费胡诸公,又从而赞襄之,且得贤执事者,殚厥心力,卒成不朽之传,使天下后世,得睹斯文大成,良非偶然也。……[〔明〕郑京:《山堂先生群书考索序》,《群书考索》前集卷首,明正德院宾、区玉(刘弘毅)刻本,叶2A—4A。]

除了郑京序中提到建宁知府费愚、建宁府同知胡瑛、通判程宽、推官马敬之外,与此书有关的官员还有建阳县丞管韶、罗源知县徐珪等均参加了本书的校勘工作。此书卷首有作者章如愚“山堂先生真像”,前图后传,已开明后期建本全页巨幅人物版画之先声。此书行款半叶十四行,行二十八字,黑口,四周双边。前集目录后有“皇明正德戊寅慎独斋刊行”牌记,后集目录后则有“皇明正德戊辰慎独斋刊行”牌记。

院宾(1465—?),字君聘,山西代州振武卫(今山西代县)人。明弘治六年(1493)进士。院宾的生平,见载于《弘治六年进士登科录》。清郝玉麟《福建通志》卷二一《职官表》中仅在按察司佥事条下录其名而已。福建佥事之后,他还曾任江西按察司佥事,见载于清雍正《江西通志》卷四七。

区玉(1465—?),字廷璋,广州府番禺县人。弘治十五年(1502),以进士任建阳知县。邑人袁铦于弘治十七年(1504)撰《续建阳县志序》,称其“雅重斯文,垂情典籍,书林古典缺板,悉令重刊,嘉惠四方学者”[〔明〕冯继科、朱凌:(嘉靖)《建阳县志》卷末,《天一阁藏明代方志选刊》第31册,上海古籍书店1962年版,叶1A。]。

(二)《文献通考》

《文献通考》三百四十八卷,元马端临撰。

正德十三年(1518),建阳知县邵豳校正元马端临《文献通考》三百四十八卷,亦交付书林刘洪慎独斋刊行。邵豳(1481—1539),字宗周,号紫溪,浙江东阳人。正德九年(1514)进士。正德十一年官建阳知县。任职六年(一说九年),政绩颇显,“兴学校,增学田,奖进生徒”[〔明〕冯继科、朱凌等:(嘉靖)《建阳县志》卷一三《列传》,《天一阁藏明代方志选刊》第31册,上海古籍书店1962年版,叶10B。]。万历《金华府志》则称其“授建阳知县九载,严正有能声,民咸德之。擢监察御史,出按广东”[〔明〕王懋德等:(万历)《金华府志》卷一七《人物》,台湾学生书局1986年版,第1242页。]。邵豳在建阳,曾受知府张文麟之命,主持刻印《史记集解索隐》一百三十卷,亦交由书户刘洪刊刻。半叶十行,行二十字,小字双行同,白口,四周双边,今北大、湖南省图书馆等有存本。卷末刊记称“正德十六年十一月内,蒙建宁府知府张、邵武府同知邹同校正过《史记大全》,计改差讹二百四十五字。书户刘洪改刊”[王重民:《中国善本书提要》史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71页。]。邹指邹武,字靖之,正德年间任邵武府同知,与张文麟是常熟同乡。

《文献通考》卷端即题“鄱阳马端临贵舆著述,东阳邵豳宗周校刊”。所谓“校刊”,乃校正和刊行之意。表明此书系由建阳县衙出资,委付书坊刊行。

《福建通志》載其在建阳的政绩云:“邑粮多被豪家飞诡,豳立法清丈,沿坵履亩,纤毫必析,夙弊一清。增置学田,尽毁淫祠。擢入为御史。”[〔清〕郝玉麟等:(乾隆)《福建通志》卷三一《名宦》,《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528册,第529页。]邵豳事迹另载于《广东通志》卷四○。

明长汀李坚(字贞夫)有《别建阳尹邵宗周》一诗:“建溪十日程,朅来亦周遭。县侯能好客,病夫敢言劳。平生湖海情,所在多同袍。离居二三载,悄然空谷逃。今晨值邵子,一见如饮醪。古来道义合,倾盖输心交。怜君知已情,义气青云高。眷言雉坛盟,各保岁寒操。”[〔明〕曹学佺:《石仓历代诗选》卷四六二,《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393册,第305页。]

三、关于二书的版权归属

一般来说,刻书牌记往往是鉴别古籍刻本的重要依据。明正德建阳刻本《群书考索》《文献通考》,不少藏书机构也是根据此二书的牌记,著录为明正德刘洪慎独书斋刻本的。

其中,《群书考索》前集目录后有“皇明正德戊寅慎独书斋刊行”牌记,后集目录后有“皇明正德戊辰慎独斋刊行”牌记,这是此本著录为“明正德三年至十三年刘洪慎独书斋刻本”或“明正德三年至十三年刘洪慎独书斋刻十六年重修本”[中国古籍善本书目编委会:《中国古籍善本书目》子部卷一九,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812页。]的主要依据。

《文献通考》卷首元李谦思序后有“皇明己卯岁慎独斋刊行”牌记,目录后则有“皇明正德戊寅慎独精舍刊行”牌记。这是此本著录为“明正德十一年至十四年刘洪慎独斋刻本”或“明正德十一年至十四年刘洪慎独斋刻十六年重修本”[中国古籍善本书目编委会:《中国古籍善本书目》史部卷一三,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第1112页。]的主要依据。

由于历史现象的复杂性,表象往往会掩盖真相,从而造成对古籍刻本版权的误判。著录为明正德刘洪慎独斋刻本的《群书考索》《文献通考》就是这种误判的产物。

在《群书考索》卷首莆田郑京序中,我们已经知道,此书是建阳知县区玉于正德三年接受闽宪院宾的委托,由福建按察司、建宁府、建阳县出资,在建宁府知府费愚、同知胡瑛、通判程宽、推官马敬,“各捐俸金”的“赞襄”之下,集资刊刻的。资金不足的部分,则动用了手中的部分权力,“复刘徭役一年以偿其劳”。建阳县丞管韶、罗源知县徐珪等则参加了本书的校勘工作。所以,此书实际上可视为是一部官刻本。在《增订四库简明目录标注》中,对此本除了有邵氏所著录的“明正德中慎独斋刊本”“明慎独斋刊本”之外,也有晚清周星诒氏所说的“建阳令区玉授书林刘洪刊”[〔清〕邵懿辰撰,邵章续录:《增订四库简明目录标注》卷一四,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567页。]。此即对同一刻本的版权归属,前人已有不同的认知。

《文献通考》一书,则是正德十一年(1516)邵豳任知县时,交付书林刘洪慎独斋刊行,故此书卷端题“鄱阳马端临贵舆著述,东阳邵豳宗周校刊”。所谓“校刊”,乃校正、刊行之意,故此书与《群书考索》相同,是由建阳县衙出资,委付书坊刊刻。

实际上,从这两部书的福建按察司、建宁府、建阳县等出资方来说,刘氏慎独斋只是接受委托刻书而已,故在万历《建阳县志》卷七《艺文志·梓书》中列有“县治书版”共八种,其中《文献通考》《群书考索》均列其中[〔明〕魏时应:(万历)《建阳县志》卷七《艺文志·梓书》,《日本藏中国罕见地方志丛刊》,书目文献出版社1991年版,第443页。《群书考索》作“山堂考索”。]。而从明万历上溯至正德年间的七八十年间,绝无另外还有建阳知县刊刻此二书的记载。由此可知,这两部均由官府委托刘氏慎独斋刊行的大部头古书,其版权属官府,当时就是作为官刻来处理的,其书版就储存在建阳崇化书林官方收藏官版的“同文书院”中[嘉靖《建阳县志》卷五《学校志》载:“同文书院,在崇化里。……正统三年提学佥事高超修葺之,典史廖荣又建前堂。东厅今藏《洪武正韵》《劝善》及诸官书板。”又叶17A—B。]。

四、提出这一问题的意义

对古代书坊接受委托刻书这一论题,通常在有关出版史、印刷史方面的著述中很少提到,反映在古籍图书的著录上,往往将本应著录为官刻或家刻的,误为坊刻。以故,笔者在十几年前,曾撰《建阳书坊接受官私方委托刊印之书》一文[参见《文献》2002年第3期。],对宋元明时期,建阳书坊接受官府委托刻书和接受私家委托刻书进行了一番梳理,列举建阳书坊接受官私刻书三十多例。当初之意,只是为了纠正“在古籍图书的著录上,往往将本应著录为官刻或家刻的,误为坊刻”这一倾向。

其实,由宋至明,接受官私方、各地作家学者的委托刻书,是建阳书坊不少刻书家的共性;而隐藏在这一共性背后的,也是更为重要的,是建阳之所以能够连续历经宋、元、明三朝都是全国刻书中心的原因,就是它能吸引并接受全国各地的官方机构、私家学者前来刊刻出版自己的所编所著。这是“中心”最主要的作用。如果不能发挥这样的作用,就不是中心。笔者认为,由宋至明福建坊刻“除建阳外,福州、莆田、泉州、汀州、邵武等地的书坊业也很发达”[福建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福建省志·出版志》,福建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28页。]的观点有误。历史事实是,这一时期福建其他地区的坊刻并不发达,八闽各地刻书,主要是官府、私家刻书,是在建阳坊刻的辐射和带动下,与建阳坊刻形成互补和共同繁荣的局面。

将此观点落实到对刻书家的功能辨析上,且以此评判福建各地一些后起的书坊,如福州南后街、四堡、泉州等。认为能否吸引和接受官私方,尤其是外地人士前来委托刻印图书,这是评判地域刻书能否称为“刻书中心”的最重要标准。此举的目的,是纠正在地域文化研究中经常出现的滥称“中心”的现象。而且,这种现象不仅仅是福建一地所独有,其他省份也普遍存在。以故,这一标准对全国的出版史研究来说,也具有普遍的意义。

這在以往的研究中,恰恰被人们所忽视。笔者于此加以重申,以期引起学界同道的关注。

〔作者方彦寿,福州理工学院朱子文化研究所研究员〕

An Attempting Discussion of the Copyright Ownership of Two Books Printed by Publisher Liu Hong

Fang Yanshou

Abstract:“Block-printed edition of Liu Hong’s Shen Du Zhai” was made on the Compilations of a Big Bunch of Books (Qunshu Kaosuo) and the Comprehensive Textual Research of Historical Documents (Wenxian Tongkao), two books printed by Liu Hong’s Shen Du Zhai, a famous bookshop in Jianyang of Fujian Province. Although the two books were printed by a bookshop, both were different from the books printed by commercial publishers in the traditional sense because their copyrights should rest with the government organizations entrusting the bookshop to print. From the Ming Dynasty to the Qing Dynasty, many publishers in Jianyang printed books upon the entrustment of government and private organizations, writers and scholars. And what was hid behind this common practice explains the most why Jianyang remained China’s printing center from Song up to Ming Dynasty. This was also the most important criteria to evaluate whether a place could be hailed as the “printing center”.

Keywords: Liu Hong’s Shen Du Zhai, commercial printing, government printing, copyright ownership, printing cen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