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民国阅读史现场:天津市市立通俗图书馆与民国天津阅读文化
2020-09-10王安乐
【摘要】成立于民国期间的天津市市立通俗图书馆,以其多样的图书流通手段,极大地推动了天津阅读文化的发展。本文根据图书馆借阅记录,分析得出民国时期天津读者的规模、读者群体的构成和读者阅书类型。
【关键词】天津市市立通俗图书馆 民国 天津 阅读史
引 言
民国十八年(1929),天津南门外八里台出现了一处图书借阅处,并立了一块醒目的牌子——“天津市市立第三(通俗)图书馆第五代办处”。称它为图书借阅“处”似乎有些“大词小用”,因为这里仅仅是一面书架,书架上只有一二百种书,报纸则少得可怜,只有一两份。“图书管理员”也只有一位,是八里台街村公所的人员,他的名字叫韩济川。他或许只是一名普通农民,而这份“图书管理员”的兼职能给他带来每月五元钱的收入。当时的八里台还不像现在一样车水马龙、高楼林立。彼时的八里台还是城南外的一片水洼,有几个村子和一所大学。这所大学便是赫赫有名的南开大学,这一年刚好是南大创立的第十个年头,但这个图书借阅处似乎不是为这所大学所设立。当南大读书的学子兴致勃勃地赶来时,他们会发现,这里摆放的书籍大部分都是通俗小说、稗官野史、科普读物。南大的学子们可能会感觉失望,这里没有高深的学术书籍,于学术无益。但对当地的村民而言,却是他们不可多得的阅读来源,甚至是休闲、科普的佳处。民国十八年的天津,相同的情形还出现在河北大胡同的金桥旅馆、日租界福岛街的华园旅馆、北门西的宝和轩茶舍、鼓楼南的私立第二小学校、西关大街的市立贫民救济院、北大关的爽园澡塘等,全市共设立了42处此类简易“图书代办处”,而运用这种新奇的方式设立这些代办处的便是“天津市市立通俗图书馆”。
我们在民国二十五年(1936)的《天津市市立通俗图书馆月刊》上找到了关于这42处图书代办处的介绍和代办处规则:
市立各通俗圕为流通图书,启迪民智,于民国十八年起,各就局定范围如公共处所,茶楼,市场,澡塘,旅馆……委托各该处主管人员代办各圕流通事务,月给津贴,名之曰天津市市立第几图书馆第几代办处……[《天津市立通俗圕流通图书概况》,天津市市立通俗图书馆编辑委员会:《天津市市立通俗图书馆月刊》,1934年第二号,第4页。]
这些图书代办处设备较为简陋,每处仅设立书架一座、通俗图书馆标示木牌一面和借阅登记册等必备物资。这样的简易图书借阅代办处各馆分别下设6处,全市共计42处,每处配备图书一二百种,报纸一二份,图书更换周期为两个月,每处代办处的经费为每月五元。通俗图书馆还设定了代办处规则十四条及每月巡视两次的监察制度。
这些图书借阅代办处到底为天津普通市民带来了怎么样的启迪作用,我们已经无从考察。这些底层市民的阅读痕迹难以调查,他们不同于文人学者有读书笔记、日记等阅读活动记录。但他们的阅读活动才是历史的底色,是研究阅读史不可以忽略的“大多数”。所谓“虽小道亦有足观”,阅读史的研究不仅要关注权力的中心和社会的上层,也要关注权力的边缘和社会的底层,这样才能“再现”多元的历史景观和更趋真实的历史面貌。在阅读史研究重心下移的趋势下,新的挑战随之而来,那便是研究中下层人士的阅读史势必会遭遇材料方面的瓶颈,研究中国的阅读史困境尤为明显。在西方,毕竟还保留了相当一部分底层民众的记载,如书商的售书目录、普通民众的财产清单、购书记录、教会的审讯记录等[关于阅读史研究趋势的下移和研究瓶颈的产生,张仲民先生在其论著《出版与文化政治:晚清的“卫生”书籍研究》(上海书店出版社2009年版)导论部分已有详细论述。本文限于篇幅,不再展开。],而国内的此类材料却还有待发掘,特别是“普遍缺乏直接的原始资料(读者不会自我描述),实践上完全缺乏成系列的可感的原始资料”[〔法〕弗雷德里克·巴比耶:《书籍的历史》,刘阳等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78页。]。由于缺乏主体史料,为了研究民国天津市民阅读活动,我们决定从承载过大量阅读活动的场所——图书馆——入手,抽丝剥茧,根据客观史料所载的图书馆机构面貌、运行制度、借阅量统计数字,推断出当时天津出版业、图书馆业发展的基本面貌,从而在一定程度上重建当时读者的阅读活动景象。
一、天津市市立通俗图书馆概况
民国十八年四月,天津特别市教育局局长邓公澄波因鉴于津市为通都大邑、南北交通商业辐辏、人文荟萃之区,居民达百万人以上,惟教育一端颇形不振,尤以社会教育更形衰落。遂生提倡教育之意,藉资启发民智以期普及。乃于民国十八年四月,于市内各宣讲所内筹备圕四处,各馆先后成立……[《天津市市立第一通俗圕概况》,天津市市立通俗图书馆编辑委员会:《天津市市立通俗图书馆月刊》,1934年创刊号,第18页。]
满怀着教育大众、改造社会的希冀,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天津市市立通俗图书馆以天津四处市立通俗讲演所的空房为基础,又扩建三处图书馆,共成立七所通俗图书馆,分别以“天津市市立第几通俗图书馆”命名。这七座通俗图书馆,规模都不能与今日之市立图书馆相媲美,条件更难称优越,藏书也颇为不丰。根据民国二十三年(1934)的统计,积累了四年的藏书,各馆基本藏书不过千余种、万余册。基本的馆舍也多为租赁或借用,像第二通俗图书馆借用市立通俗讲演所的空房,只有铅铁棚房屋6间,还要分作阅览室、办公室、书库等。古语云: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在初创的艰难中,通俗图书馆的馆刊上却满载着图书馆同仁启迪民智的热忱。设在偏僻乡间的第六通俗图书馆,创办时连固定馆舍都没有,最初只得租赁民宅,两年后才藉由当地小学修建的机会,迁入到了市立二十一小学空闲馆舍,即使是迁入新馆舍,条件也并不理想。
因限于地(馆址地□约七分余)致建筑上遺憾滋多(如《现代圕经营论》所载年之设备云云),至美术化使阅览人感觉一种优雅性趣更弗及也。不过本馆之肯堂肯构,得有今日之落成,数百年后为社会上留一鸿爪……[《市立第六通俗圕概况》,天津市市立通俗图书馆编辑委员会:《天津市市立通俗图书馆月刊》,1934年创刊号,第30页。]
面对遗憾滋多的办馆条件,图书馆同仁想的是“数百年后为社会上留一鸿爪”。这所可能是天津市第一座设在农村的图书馆,藏书却丝毫不逊色于其他图书馆。馆藏图书3000种,配备有整套商务印书馆《百衲本廿四史》《万有文库》等。它的服务人群也相当的广泛,辐射范围在四千农户左右,日阅览人数六七十人。
我们根据当时各馆刊布的统计,将天津市立七所通俗图书馆的具体情况进行了汇总,见文后附录1。
经过统计发现,各通俗图书馆馆舍面积都比较小,馆员平均四五人,年经费三千余元、租赁馆舍的图书馆四千余元,图书馆也仅仅配备有书架、书桌、书箱等最基础的设备。这样七所规模小、设备简陋的图书馆,很少有研究者关注,但当我们在整理这份资料的时候,一方面常以其“散兵游勇”般弱小实力,却要服务天津百万众市民为慨,另一方面却为其服务人数之众、服务方法之创新为叹。
二、天津市市立通俗图书馆运行和图书流通机制
天津市市立通俗图书馆各馆阅览机制一致,大体分为馆内阅览、馆外借阅、代办处、巡回文库[巡回文库,又称“巡回图书馆”或“流动图书馆”,是民国图书馆图书流通的重要制度之一,通常由图书馆派遣专人将书籍运至缺乏图书馆服务的地区。早在清末光绪十九年(1893),上海图书馆便开始实行巡回文库制度。但直到韦棣华女士创办华文公书林,于1914年创办巡回文库,该制度才逐步推广。详见王昭《民国时期巡回文库概述》(《山东图书馆学刊》2014年第2期),秦亚欧、郑晓丹《中国近代巡回文库服务研究》(《图书馆学研究》2009年第9期)等。]等图书借阅与流通机制。
以天津市市立第一通俗图书馆为例,该馆筹建于民国十八年(1929)四月,于民国十九年(1930)二月二十二日正式开馆。馆外借阅方式分三种:(一)保证、铺保借阅;(二)机构学校借阅;(三)贷金借阅。前两种借阅方式是用借阅证借阅,无须保证金,由图书馆函对属实发给借书证,借书证有效期半年,每次借阅时限为两星期。第三种货金借阅是需要缴纳1.5倍(按书之原价加半倍[《天津市市立第一通俗圕概况》,天津市市立通俗图书馆编辑委员会:《天津市市立通俗图书馆月刊》,1934年创刊号,第20页。])押金,借阅期限与借阅证借阅相同。图书馆开放时间为每日上午9∶00-12∶00,下午14∶00-17∶00,晚间19∶00-21∶00。开馆期间读者可入馆阅览,馆舍为新改建两层楼房共14间,上下各7间,楼上1间为书库,6间为书刊阅览室。楼下有3间新闻阅览室,其余为办公室和传达室。其中阅览室分布情况如下:
本馆馆阅览室分为二部,楼上为普通阅览室,内分杂志、成人、儿童、妇女等阅览(室),楼下专设新闻阅览室。[《天津市市立第一通俗圕概况》,天津市市立通俗图书馆编辑委员会:《天津市市立通俗图书馆月刊》,1934年创刊号,第20页。]
入馆可阅览书、报、刊,阅览室也针对男女、儿童分别独立开设,阅览情形与今日之异同,大致可以想象。
该馆只有馆员四名,却承担了多达15项组织职能。具体组织形式如图所示:
天津市市立通俗图书馆成立伊始,便极注重图书的流通,“图书贵流通,阅览贵普遍,在距离圕较近的市民,固然可以常到圕阅览,然而居住偏僻,或无暇到馆阅书的民众们,倘若不予以阅书的机会,未免有点向隅”[萧纲:《本市圕应办的几件事》,《天津市市立通俗图书馆月刊》,1934年第2期,第2—3页。]。针对这种图书远近流通不均的情况,也为了便利广大读者借阅图书,在图书流通制度上,除了入馆阅览、馆外借阅和引言部分介绍过的图书代办处,通俗图书馆还采取了富有创新意义的巡回文库制度。巡回文库的图书流通形式虽然不是天津市市立通俗图书馆首创,但就巡回文库的形式而言,市立通俗图书馆却别有创见,针对不同读者群的需求,制定了相应的巡回制度,具体分为普通巡回文库、学校巡回文库和家庭巡回文库。
1.普通巡回文库
天津市市立通俗图书馆普通巡回文库创建于民国二十年(1931),以天津市五大警区及三特区划分为七处通俗图书馆巡回范围,各馆分别制定六条巡回路线,全市共计四十二路普通巡回文库。虽然其名称为文库,实际上只是一辆胶皮小车(如图2所示),车上载负书箱一座,书箱上方加置目录抽屉,每辆小车可载书二百余种,书目每两月更换一次。每个通俗图书馆配备此类小车一部,以每月十五元的经费,雇请工友人力巡回。除了周二休息和天气原因,普通巡回文库每日巡回一路,巡回时间为四小时。小车虽小,借阅范围却不小,可以实现三种借阅服务,即民众借阅、各机构借阅和管所互借。但凡有借阅证或缴纳过押金的民众都可沿线随时借阅。《天津市市立通俗图书馆月刊》附载巡回路线一幅,因其漫漶不清,无法细辨。但依该刊刊载巡回路线表来看,重要的街道、场所和人口密集区多已覆盖。可以略做想象,民国二十年的天津街头,如卖货小车般的通俗图书馆巡回文库路经某处住宅,或许是按固定的地点稍加停留,或许沿街如商贩般喊一嗓子,宅内的主人闻讯而来,借走一本书……
2.学校巡回文库
市立通俗圕为启迪民智,普遍阅览,所以流通圖书之方法,不厌其多,除已举办之馆内阅览、馆外借阅、代办处、普通巡回文库外,尚有本年(1934年)举办之学校巡回文库……[《天津市市立通俗圕流通图书概况》(续第三期),天津市市立通俗图书馆编辑委员会:《天津市市立通俗图书馆月刊》,1934年第4—6期,第16页。]
学校巡回文库以各通俗图书馆负责区域内市立或已立案的私立各小学为服务对象,图书馆为学校提供书匣一个,内置参考书籍十种,由校长以机构的名义具函申请,自行取送,借阅周期为两周,必要时可以延期两周。进行借阅的学校教员可以随时向图书馆推荐书目,图书馆根据教学需求进行采购,这项措施极大方便了小学教员的教学工作。
学校巡回文库成立后颇受波折,通俗图书馆虽然以极高的热诚创办了学校巡回文库,希冀为本市学校教员提供参考的便利,但起初却因为宣传不力,也因此种巡回文库前所未有,许多学校不敢尝试。通俗图书馆最初利用本市讲演所进行口头宣传,后来又在电影院贴海报进行宣传,但仍无大效。后来以书信的形式告知各所学校,才逐渐有人问津。为了进一步说明状况,通俗图书馆还分派馆员赴各校进行劝导,经过馆员的反复陈明,学校巡回文库在创办一年后才打开了局面。根据当时的汇总,初创时期的学校巡回文库,为全市45所小学提供借阅服务,服务借阅学校数量较多的图书馆有多达十余所学校第五通俗图书馆和第三通俗图书馆,最少的设在乡间的第六通俗图书馆也有三所学校进行借阅。
3.家庭巡回文库
家庭巡回文库创立于1934年,据《天津市市立通俗图书馆月刊》称:“此种文库为我国图书馆事业中所仅见的。”[《天津市市市立通俗圕流通图书概况》(续第六期),天津市市立通俗图书馆编辑委员会:《天津市市立通俗图书馆月刊》,1935年第7—9期,第14页。]
家庭巡回文库与上述两种巡回文库制度相仿,由各个图书馆负责设定区域内,鉴于“我国家庭的状况不同,有的旧式妇女未受教育,而愿有以自修。有的新式妇女虽受教育,而因操作的关系,虽欲赴图书馆阅书而不可能。或欲施行家庭教育,增进弟男子侄的文化程度——可是需要图书想必是一致的,所以为民众而服务的图书馆,才想起创设适应需要的‘家庭巡回文库’”[《天津市市市立通俗圕流通图书概况》(续第六期),天津市市立通俗图书馆编辑委员会:《天津市市立通俗图书馆月刊》,1935年第7—9期,第14页。]。家庭巡回文库以各通俗图书馆负责区域内的家庭为服务对象,家庭借阅须以家长名义向图书馆申请,并由图书馆审核填发借书证,借书人如无保证时,须加纳保证金。书籍针对家庭与儿童阅览进行了筛选,大致范围分为“关于家事者、关于儿童读物者、关于常识者、关于科学者、关于文艺者、关于通俗教育者”[《天津市市立通俗图书馆家庭巡回文库规则》,天津市市立通俗图书馆编辑委员会:《天津市市立通俗图书馆月刊》,1935年第7—9期,第26页。],由图书馆配一木匣盛之,每匣存书五种,并派人每两周一次送至借阅人家中。
家庭巡回文库创办伊始,申请借阅情况便十分火爆,市立通俗图书馆先后批准了144个配送家庭。面对阅读热情高涨的市民,图书馆感叹道:“头难!头难!这就是说创办一件事的不容易……宣传的结果,惊动了所有的家庭都来借阅又生出来了,供不应求的困难,斟酌保证呀,配送书籍呀,送往收来呀……忙的你手足无措。”[《天津市市立通俗图书馆流通图书概况》天津市市立通俗图书馆编辑委员会:《天津市市立通俗图书馆月刊》,1935年第7—9期,第14页。]最后只得发出“倘供不应求时,须以请求先后为先后”的声明。
除了上述图书借阅服务,市立通俗图书馆还承担了各种社会服务功能,如各图书馆均设有问字处;多所通俗图书馆都曾举办妇女识字班和青年识字班;第五通俗图书馆曾创办青年读书会、暑假儿童竞读会;第六通俗图书馆宣传新生活运动,还承担了乡村防疫站的职能,施舍急救药水,编写虎列拉防疫专号等。
三、民国天津阅读文化
民国二十三年(1934)六月,天津市民刘虎遧致函天津市市立第三通俗图书馆,他在信中说:
我是一个中途辍学的青年,家住在本市东南郊——小刘庄地区。因为尚未谋得正式职业,又因求知欲的怂恿,每日便常往市里图书馆去跑,倒是增加了许多知识,免去流浪不良等习惯,所以对本市图书馆非常感谢,非常敬爱。[《附刘虎遧先生原建议书》,《天津市市立通俗图书馆月刊》1934年第2期,第10页。]
对于阅读史研究而言,普通读者的阅读痕迹难以求索,读者来信便成了微观阅读史研究领域的吉光片羽,而通过对当时图书馆保留下来的阅览记录的分析,我们可以从一个相对整体的层面观察微观阅读史的面貌。天津市市立通俗图书馆到底使得多少位像“刘虎遧”这样的辍学青年,得以求知上进,免去流浪的恶习,因为史料的缺乏,我们无从考察。但通过通各俗图书馆保留的阅览统计,我们可以大概了解当时普通读者的阅读情况。
图书馆保存下来的阅览数据,背后到底蕴藏着一个怎样的阅读史景观?我们通过分析阅读人数、阅读群体、阅读书籍类型等,试图从整体还原一个客观的民国天津阅读文化概貌。
1.阅读人数分析
天津市市立通俗图书馆统计了自民国十八年(1929)到民国二十二年(1933)五个年度的阅览人数,为我们保存了一份宝贵的民国天津阅读史的数据资料。
表1 天津市市立通俗图书馆五个年度阅览人数统计表[《天津市市立通俗图书馆月刊》1934年第4—6期,第30页。需要说明的是,这项统计中的“阅览人数”并非单指“馆内阅览”,应包含“阅书”“阅报”“儿童”“妇女”“巡回文库”“代办处”“馆外借阅”的总人次。根据市立第五通俗图书馆数据“阅书全年四万三千二百十一人,阅报全年六万二千三百○九人,儿童全年一万九千○十四人,妇女全年五百三十二人,巡回文库全年八千二百二十三人,代办处全年两万四千○九十一人,馆外借阅全年二千二百三十四人,总计十五万九千六百十人”可知。]
如表所示,五年间,天津市市立通俗图书馆七处图书馆阅览人次共计三百一十七万余人,年均阅览人次六十三万余人,日均人数次一千七百余人。我们试着将表1中的阅览人数与同时期天津总人口进行比较。
根据天津市政府出版的《天津市政府公报》统计(详见表2),民国二十五年(1936)十月份天津市户籍人口为一百一十六万一千四百一十七人,值得注意的是,这份统计数据包含了部分学校、娱乐、侨民、流动户等流动人口,也包含了八万六千余户“他往”,即已经离津的户籍人口。综合比照下来,当时天津户籍人口数应在一百万左右。
与总人口一百万作比较,通俗图书馆年均六十余万人次的阅览人数,便能说明当时有数量相当的天津市民熱衷于阅读。这仅仅是通俗图书馆的统计数据,尚未统计日均入馆阅览人数240余人的天津市立图书馆和有阅览座位400席的南开大学“木斋图书馆”等规模较大的图书馆,也未统计其他规模较小的,如爱智学会图书馆等,更难于统计书斋阅读等私人阅读情况。单举通俗图书馆阅读状貌之一隅,便可知民国天津的阅读文化斐然可观。
民国时期的天津,经常进出图书馆的读者,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其主要阅读人群又集中于哪类群体?
2.阅读群体分析
民国时期,天津人口百万,观察图2可知,其中现住人口中,女性人口有四十四万五千七百九十人。而在通俗图书馆的统计中,五年间,女性阅读人次不足三万,仅占总数的088%。当时天津许多文化机构设立了妇女识字班,社会上也多呼吁进行家庭教育,许多图书馆都单独设立女性阅览室。女性总体阅读人数占比极低应是受限于当时女性识字率底下、社会风俗对女性的限制等原因。而且我们也有相当的把握认为,大部分入馆进行阅读的女性是学生群体。此外,我们惊喜地发现,儿童阅读活动构成了图书馆阅读的相当比例,占比达12.04%,五年间,有近四十万人次儿童阅读的记录。民国时期,天津重视儿童阅读,早在民国六年(1917),就成立了我国最早的儿童图书馆——天津社会教育办事处儿童图书馆。鉴于儿童阅读的需求,天津市立通俗图书馆不仅专门设置了儿童阅览室,并于民国二十五年(1936),分别在城内鼓楼西、河东特二区、西头太平街成立了三处儿童图书馆。
除了男女阅读和儿童阅读的情况,根据各图书馆公布的阅览情况,我们可以分析出阅读群体的具体身份。
市立第一通俗图书馆:“每日阅书者二百余人,馆外借书每日约七八十人,阅报者约三百余人。每日阅书者以男女学生为最多,工商次之,政党军警又次之。”[《天津市市立第一通俗圕概况》,天津市市立通俗图书馆编辑委员会:《天津市市立通俗图书馆月刊》,1934年创刊号,第20页。]
市立第三通俗图书馆:“阅览人数每日平均四五○人以上(至民国二十三年一月),计党二○人,政一四五人,农七七人,工二五四三人,商七五五七人,学一八四五七八人,军一○九人,警四四四人,劳动四一人,其他四六五人。”[《天津市市立第三通俗圕概况表》,天津市市立通俗图书馆编辑委员会:《天津市市立通俗图书馆月刊》,1934年创刊号,第24页。]
设在农村地区的市立第六通俗图书馆:“每日阅览人數六七十余人,学生占十分之四,商界十分之二,工界十分之一,女生十分之一。”[《市立第六通俗圕概况》,天津市市立通俗图书馆编辑委员会:《天津市市立通俗图书馆月刊》,1934年创刊号,第31页。]
据此可知,学生群体占比最大,除了农村地区的市立第六通俗图书馆占比稍逊。多数馆都以学生阅读为主体,其次是工商界人士阅读,再次是政党军警等政府公务人员阅读,后两者人数不多。学生群体为主要阅读群体的阅读景观,与民国天津发达的教育相关。
民国时期的天津地区,学校云集。著名的大学有南开大学、北洋大学等,中学有南开中学、南开女中等。根据民国时期天津市政府公布的《天津市政统计月报》,至民国三十五年(1946),天津地区有中小学303所(其中小学271所、中学32所),中学生人数为15186人,小学生人数为102003人,仅中小学生群体就占人口总数的十分之一以上,可见学生群体规模庞大,学生群体构成了民国天津阅读群体的主要人群。此外,还有小学教员2563人(其中女性教员1268人),中学教员798人(其中女性教员203人)[《天津市政统计月报》1946年第1卷第2期,第68—69页;第1卷第4—5期,第72—81页。],这些学校的教员与大学教授等构成了民国天津地区的知识群体(非学生)。
以上分析结果,基本上构成了民国时期天津地区公立图书馆的阅读人群,大体是以男性和儿童为主,其中又多为学生,其次是工商界和公务人员。考虑到有为数不少的知识群体(非学生)进行书斋阅读,而广大农民、工人等劳动群体又不具备普遍的阅读能力,我们基本上可以推断,民国天津阅读群体具体由学生、知识群体(非学生)、儿童、工商人士和公务人员构成,其中前三者构成了民国天津阅读文化的主流人群。
3.阅读书籍类型分析
既然民国天津阅读群体主要由学生、以教师为代表的知识群体和儿童组成,那么天津市市立通俗图书馆的借阅情况应符合此三类群体的阅读兴趣,借阅书籍的类型应集中于文学、社会科学类书籍和儿童类读物。
我们根据《天津市市立通俗图书馆月刊》提供的资料,罗列了详细的借阅数据。由于各个通俗图书馆之间借阅书籍类型情况基本一致,现试举市立第一通俗图书馆为例,试看借阅数据分析结果是否与阅读人群阅读情况相符。
由上表可知,借阅量最多的社会科学类书籍,与社会科学类书籍并驾齐驱的是文学类书籍,借阅量第三位是儿童类读物,其次是自然科学和应用技术等理工类书籍,史地类和美术类也有相当的借阅量。为了更为直观地展示不同类型书籍间借阅量的分布情况,我们将上表进行可视化描述性分析,结果如下:
通过图3可以更清楚地看出,文学类、社会科学类和儿童类图书的借阅量远远超过其他类图书的借阅量。如果把自然科学类和应用技术类按理工类书籍分析,那么,理工类书籍借阅量也相当可观。阅读书籍类型与主要阅读群体阅读兴趣相符,进一步证明了本文对民国天津阅读文化的分析应是符合阅读史史实的。
四、结 语
自文艺复兴以来,书籍、藏书和书籍生产便被西方学者所关注。而20世纪50年代藉由年鉴学派的兴起,运用计量史学方法,书籍史研究成为社会史研究的典范。而其弊端也日渐明显,那就是数字难以直接反映读者心灵,“计量分析法难以使我们了解发明创造和彻底革命的情况”[〔法〕雅克·勒戈夫、皮埃尔·诺拉主编:《史学研究的新问题新方法新对象》,郝名玮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88年版,第318页。]。在法国年鉴学派学者罗杰·夏蒂埃(Roger Chartier)、思想家布尔迪厄(Pierre Bourdieu)和美国学者罗伯特·达恩顿(Robert Darnton)、娜塔丽·泽蒙·戴维斯(Natalie Zemon Davis)等学者的努力下,借鉴微观史学的研究方法,将社会史倾向的书籍史研究发展为心灵史、新文化史倾向的阅读史研究,将阅读史研究对象直接落位于读者,通过研究下层民众如农民、工人、妇女的阅读概貌,将在历史长河中长期“失语”(voiceless)的底层社会,重新拉回到历史现场。我们在艳羡于西方阅读史丰富的底层阅读史料的同时,却受制于国内阅读史史料匮乏的瓶颈,而鲜有学者尝试挖掘新的史料。我们通过本文,以地区阅读史为研究范围,尝试引入新材料,以阅读史的研究范式,还原民国时期天津地区阅读史的面貌。
民国时期的天津,是中国北方首屈一指的经济重镇,在雄厚的城市经济基础上,文化和教育迅速发展。天津报业素称发达,新闻社、杂志社及通讯社多达上百家,诞生了《大公报》《益世报》《庸言》《觉悟》等报刊。出版的繁荣也推动了现代印刷业的发展,截至民国三十五年(1946),经历了战争摧残的天津印刷业尚存印刷厂60家,印刷工人493人,另有造纸工人432人[《印刷业造纸业等重要统计》,《天津市政统计月报》1946年第1卷第4—5期,第26—40页。]。民国天津发达的出版业为图书馆的兴办提供了有利条件。有识之士认识到阅读对于社会教育的重要性,天津七所市立通俗图书馆应运而生。以“教育之意,启发民智”为宗旨,天津市市立通俗图书馆在馆舍不整、人员不足的情况下,采取了巡回文库等多种多样的阅览制度。在五年的时间内,服务了三百余万人次,对于人口百万左右的民国天津而言,仅通俗图书馆即实现了年均六十多万人次的阅读量,民国天津的阅读文化可谓蔚然成风。通过对图书馆借阅情况的分析,我们发现,民国天津阅读人群存在着男女性别差异显著的特点,女性读者限于教育程度、社会风气等原因,即使通俗图书馆设立了女性专属的阅览室,她们也很少到图书馆读书。而根据各个图书馆留下来的文字记录,我们找到了一些证据,证明民国天津阅读群体主要由学生、教师等知识群体和儿童组成,这与天津发达的且完备的大中小学教育体系以及历来重视儿童阅读等原因相关。本文根据阅读群体推测了阅读书籍的类型,并通过可视化描述性分析等手段,证明阅读书籍类型与阅读群体身份相匹配,进而尝试从整体还原一个客观的民国天津阅读史概貌。
参考文献:
1.天津市图书馆志编修委员会:《天津市图书馆志》,天津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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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张仲民:《出版与文化政治:晚清的“衛生”书籍研究》,上海书店出版社2009年版。
4.戴联斌:《从书籍史到阅读史:阅读史研究理论与方法》,新星出版社2017年版。
5.程强:《清末民初天津公共图书馆的创办与发展研究》,天津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16年。
6.刘斌:《民国时期的天津图书馆事业》,《科技创新导报》2011年第14期。
7.刘桂芳:《天津公共图书馆史上最早的公开期刊——记〈天津市市立通俗图书馆月刊〉》,《图书馆工作与研究》2013年第2期。
8.张树华:《历史上的天津通俗图书馆》,《图书馆工作与研究》1992年第2期。
〔作者王安乐,南开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
A Glimpse of the Reading History in the Republic of China Era: Tianjin Municipal Popular Library and the City’s Reading Culture
Wang Anle
Abstract:Tianjin Municipal Popular Library established in the Republic of China era has substantially advanced the reading culture in Tianjin by diverse book circulation means. Based on the library records, the paper discusses the size and composition of readers in Tianjin in the Republic of China era and the types of books read then.
Keywords:Tianjin Municipal Popular Library, Republic of China, Tianjin, reading histo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