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随笔》(1979—1983)的若干历史考察
2020-09-10金炳亮
【摘要】《随笔》创办于1979年,是为数不多的几种四十年来始终坚持办刊宗旨、恪守内容品格的杂志之一。本文对早期《随笔》进行出版史层面的考察,以期显示出《随笔》在出版史、思想史、文化史上的意义。
【关键词】《随笔》 文学格调 读者情怀 出版意义
2019年是《随笔》创刊40周年。40年来,中国期刊有过20世纪80年代的集体爆发,有过90年代迷茫与困顿,有过新世纪后逐渐步入艰难的困窘,许多刊物停了,也有许多刊物不断改版改名改宗旨。《随笔》是为数不多的几种坚持自己办刊宗旨、坚守自己内容品格的杂志之一。对于一本以思想见长的杂志,对于一家需要经济效益支撑的地方文艺出版社,这是非常不容易的。对早期《随笔》进行出版史层面的历史考察,无疑具有出版史,乃至思想史、文化史上的意义。
一、草创时期的野蛮生长
《随笔》创刊于1979年6月。当时正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之后,全国掀起“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热潮。主持早期《随笔》工作的苏晨同志敏锐地意识到,“在社会意识形态沸腾下,都有过杂志创刊如雨后春笋的史实。‘文革’收摊儿,国家拨乱反正,平反冤、假、错案,实行改革开放,社会意识形态的极其沸腾中,我们难道不能也参照历史的经验?于是我想到了创刊杂志”[苏晨:《〈随笔〉的降生》,《随笔》2019年第3期。]。文艺界在“文革”中受压抑严重,出版社是知识分子集中的地方,思想需要找到出口,于是出版社纷纷创办文学刊物。1979—1980年各地人民出版社创办的文学期刊有:《长江》(湖北人民出版社),《译林》(江苏人民出版社),《百花洲》(江西人民出版社),《春风》(辽宁人民出版社),《清明》(安徽人民出版社),《红岩》(四川人民出版社),《花城》《随笔》(广东人民出版社),《江南》(浙江人民出版社),《芙蓉》(湖南人民出版社)[李频:《中国期刊史》第四卷(1978—2015),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33页。]。在此基础上,地方文艺出版社纷纷成立,其中一些文艺社的名字直接来自文学期刊的刊名,如辽宁的春风文艺出版社,广东的花城出版社,江西的百花洲文艺出版社,江苏的译林出版社。
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出版社的第一波办刊热潮。之所以由地方人民出版社发动,与原来中央对地方人民出版社按“地方化、通俗化、群众化”(简称“三化”)的工作定位有关。按照“三化”要求,地方人民出版社只能出版当地作者的作品,也不能跨区域销售。图书尚且如此,杂志出版除了社会主义改造完成之前个别出版社曾经办过刊物之外,基本是空白。广东人民出版社只在1969年12月至1970年11月办过12期用统一书号出版的丛刊《红小兵》,48开骑马钉装,内容主要是毛主席语录和小故事。因此,出版社办刊潮的兴起,可以视作冲破出版禁锢的第一个浪潮。1979年上海几家出版社共办了《文化与艺术》《青年一代》等12种期刊,广东人民出版社则办了《花城》《随笔》《旅游》《风采》4种期刊[李频主编:《共和国期刊60年》,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10年版,第129页。]。1979年12月全国出版工作会议在长沙召开,地方出版方针由“地方化、通俗化、群众化”(简称“三化”)转变为“立足本地,面向全国”[方厚枢、魏玉山:《中国出版通史》第9卷(中华人民共和国卷),中国书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211页。]。由于广东是改革开放前沿地区,毗邻港澳,广东省出版事业管理局还加了一条“兼顾海外”。
这波办刊热潮也有力地推动了地方出版社的发展。黄文俞同志(20世纪80年代初任广东省出版事业管理局局长)就说,《花城》创刊“是打开广东出版工作新局面的重要标志”,“按照惯例,地方出版社是不兴办刊物的,广东也不例外。由自己编印的刊物,除《广东儿童》以外,就没有别的了。三中全会举行不久,《花城》面世,而且颇为畅销。随后陆续出版了《随笔》《风采》《旅游》(后来改为《旅伴》),又有美术刊物《画廊》、连环画报《周末》等等。两年之间,由各出版社编印的刊物有十几种”[黄文俞:《我与〈花城〉及其他》,《花城》1983年第1期。]。
《随笔》与《花城》几乎同时酝酿于1979年的早春。《随笔》创刊时间虽然晚于《花城》两个月,但从其发刊词《繁荣笔记文学——〈随笔〉首集开篇》写于1979年3月16日的情形看,两个刊物酝酿筹备应该是同时进行的。苏晨(时任广东人民出版社副社长、副总编辑)带着文艺编辑室的几位资深编辑,还请了《广州日报》副刊部的赖澜,前往高鹤开会,“用了一周时间,遍读被批判的所谓‘伤痕文学’作品后深入讨论,一致决定持支持态度,创刊《花城》杂志。在会上我又简谈到打算创刊《随笔》”[苏晨:《〈随笔〉的降生》,《随笔》2019年第3期。]。1979年4月,《花城》创刊;6月,《随笔》创刊。在1979年全国各地人民出版社创办文学期刊潮中,其他省都仅创办了大型文学期刊,唯有广东人民出版社是“一胞二胎”,《随笔》与《花城》犹如孪生兄弟,从此在中国出版史、文学史占有一席之地。
像当时绝大多数期刊一样,《随笔》以丛刊名义,用书号出版,后来称之为“以书代刊”。按照1978年10月中宣部《关于改变期刊审批办法的通知》,出版全国性的社科、文艺、体育及工、青、妇等群众教育期刊,全国性的自然科学和医药卫生期刊,由中央和国务院有关部委批准;地方性的期刊,仍报各省、自治区、直辖市党委批准[转引自李频:《中国期刊史》第四卷(1978—2015),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20页。]。很多期刊创刊之初均有所在省、自治区、直辖市名称,如《广东儿童》《广东妇女》《广东青年》。事实上,新中国成立以来由于地方出版的定位,省、自治区、直辖市并没有针对全国性期刊(不包括大学学报)的规定,个别文艺类期刊(一般由省作协主办)、画报(一般由省委党报主办)一般冠以所在省、自治区、直辖市名称,由省、自治区、直辖市党委批准,在当地发行。《随笔》创刊由广东省出版事业管理局批准,版權页署有“广东省期刊(丛刊)登记证第14号”,由广东省新华书店发行。因为是丛刊,封面以阿拉伯数字“1”表示第1集,版权页刊有“第1集”字样,并有出版、印刷、发行等相关信息。第1—12集为大32开,标有印数。第13—19集改为16开。改大开本的原因跟出版周期、出刊成本有关:“出版周期可能缩短,费用可能稍降低。这样,刊物的成本可能低了,售价也就要变动,读者可收实惠。”(《随笔》第13集,本刊编辑部《改版的话》)第15集起由广东人民出版社转为花城出版社出版。第20集起改回大32开本。由于各集篇幅、页数的差异,每集的印张数不同,定价也相应不同。现根据版权页信息较全的第1—12集,并参考内文目录,将相关情况整理如下。
前4集出有精装、平装两个版本,但定价不变。据说是因为“外国有订户,你拿着平装不好意思”[苏晨:《〈随笔〉的降生》,《随笔》2019年第3期。]。这个肯定是赔本买卖,所以第5集之后就只出平装本了。前三集的目录页用的是双色,大约是出于美观的考虑,但考虑到成本,也可能是不协调,第4集改回单色印刷。封面题字也有变动,原来设想过每期请知名作家题写,但之后发现难度很大,因此第13期之后,固定用茅盾题字。
以上情况说明《随笔》创刊并没有经过周密的筹备,同时也说明编辑部人手非常紧张。草创之初,“《随笔》的编辑人手,目前总加起来未足一丁,全是三两个人在完成既定编辑任务之余,各抽一些时间加码办起来的”。之后由于不断创办新刊,出版任务超额,这种情况并未有所改观。可以说,早期《随笔》主要是编辑兼职干出来的。
自总第24期起,封面出现1983年第1期(1983年1月22日出版)的标志,版权页上已有正式刊号,即“本刊代号46—90”;定价0.50元;发行由广东省新华书店改为广州市邮局。自1983年第3期起,版权页上已有国外代号BM662,国外总发行为中国国际书店(北京2820信箱),即现在的中国国际图书贸易总公司(北京399信箱)。在中国实施国际标准刊号(1985年)和国内统一刊号(1988年)之前,本刊代号和国际代号(其实是发行代码),就是正式的刊号,是国内外公开发行的通行证。《随笔》在诞生四年之后,总算拿到了“出生证”,从此步入正规化。
二、《随笔》格调的形成
早期《随笔》虽然在开本、印张、封面题字、栏目设置等方面有着那个时代常见的“变动不居”的特点,但杂志的格调则在表面的无序之中,开始逐渐成形。
《随笔》的“格”,是“讲真话”;《随笔》的“调”,是文学调性。
新中国文学大体分为小说、诗歌、散文、评论四大部分,这也是当时文学期刊普遍的版块设置。但因为先有了《花城》杂志,《随笔》当然要另辟新径。笔记作为一种文体,是中国文学的传统,《随笔》将刊物定位为“笔记文学”,是想继承发扬这一传统。苏晨提出编刊思路,还有自己一点小小心思,是“注意到一些老作家、老教授、老专家等,在‘文革’的可怕环境下也收不住手,往往有偷偷写的若干或系统或零散的‘抽屉文学’,我称之随笔的精美短文,我想把它们挖掘出来”,“叫《随笔》是因为这个范围大,叫‘笔记’就窄了”[苏晨:《〈随笔〉的降生》,《随笔》2019年第3期。]。
创刊号第一篇文章《繁荣笔记文学——〈随笔〉首集开篇》明确宣示了这一意图:“《随笔》专收用笔记文学语言写的笔记、札记、随笔之类,上下三千年,纵横八万里,古今中外,五花八门,力求能给读者带来一些健康的知识,有益的启示,欣然的鼓舞。”由于涉及题材十分广泛,作者学科背景庞杂,编辑部在第2集重点强调了《随笔》的文学调性:“希望它首先要注意使用文学语言……须知《随笔》终究是一种文学读物。”(《〈随笔〉的天地——〈随笔〉二集开篇》)
早期《随笔》一直在探讨“随笔”这一文学体裁,或刊发作家来信笔谈,或开设专栏“笔记文学零谈”,让人们各抒己见。总第24期刊发了三篇知名作家谈随笔文体的文章:廖沫沙《大题也不妨小做》,唐弢《谈随笔》,黄秋耘《因小即大》。角度虽有不同,却都是作家的经验之谈。
《随笔》内容十分广泛,主旨却是“讲真话”。这既是随笔这一文学体裁的性情所在,也是深受“文革”假大空之害的作家们的一种反思精神,更是广大读者对《随笔》的某种期待。
早期《随笔》“讲真话”主要体现在她的包容和开放上。《随笔》作者非常广泛,省内作家和知名学者自然是近水楼台,吴有恒、秦牧、商承祚、戴镏龄、王起、杨越、陈炜湛、黄秋耘、杨羽仪、蒋星煜、李育中、金钦俊、刘逸生、许锡挥、冼玉清、陈华新等名字是经常见到的,省外名家经常供稿的则有高晓声、廖沫沙、杨沫、黄药眠、王西彦、白夜、新凤霞、柳嘉、冯亦代、姚雪垠、臧克家、舒展、蓝翎、陈学昭、田间、唐弢、姜德明、钱君匋、徐开垒、端木蕻良、章明、李汝伦、周良沛、曾彦修、韩石山、舒芜、叶君健、赵家璧等。可能是由于初创时期稿源紧张,省内作者比例较大,出版社里能写文章的也多被发动起来,苏晨、黄伟经、李士非、司马玉常(邝雪林)、易征、岑桑、廖晓勉、杨亚基、杨光治等都曾出现在早期《随笔》的作者名单上。正是因为早期奠定的基础,1995年11月《随笔》百期的时候在北京举办庆典,在京的知名作家悉数到场,“是一次中国当代文艺群星的大荟萃”[《〈随笔〉三十年精选》,花城出版社2010年版,谢日新序,第4页。]。除了刊发老作家们的新作佳作,《随笔》对年轻作者也是非常爱护和扶持的,一个典型例子就是刊发高行健的文章。其时高行健较为年轻,也未知名,但思维敏捷,文风新锐,很多杂志不愿意刊发其文章,而《随笔》却将其作為重点作者,连续发表他的文章。据统计,1980—1983年,《随笔》刊发高行健的文章16篇。其中,第10—18集(1980年8月—1981年9月)连续发表9篇文学创作杂记(系列文章)。总第23—29期(1983年1—12月)连续发表达7篇现代戏剧杂谈(系列文章)。同时期,花城出版社还将其著作《现代小说技巧初探》收入《随笔丛书》出版。
《随笔》第14集发表遇罗克(1942—1970)的《出身论》,这篇广受关注和争议的文章首次被全文发表,引起极大反响。
早期《随笔》积极刊发域外和港澳作者的文章,显示其开放的胸襟。《随笔》自第2集开始出现香港作者的文章(汪岐《十日游》),第3集起连载香港知名作家曾敏之的《望云楼随笔》。设置专栏后,“港澳随笔”是常设栏目,经常供稿的港澳作者有:曾敏之、张君默、刘锦庆、彦火、谷旭、谢雨凝、夏易、林真、杜渐、濠上叟(澳门)、梅萼华(澳门)等。
早期《随笔》十分注意刊登美术作品,封面封底和封二、封三都是各类美术作品的刊发园地。潘天寿、刘济荣、关山月、李可染、潘鹤、谢稚柳、朱屺瞻、廖冰兄等名家作品都曾出现。一批初出茅庐的广东本土画家杨之光、林墉、方楚雄、陈永锵、王维宝、卢延光、黄树德、洪斯文、苏华、苏家芬、梁鼎英、苏小华、杨小彦、梁培龙、苏家杰、杨白子、陈汉中、张永齐等也在《随笔》发表作品,其中许多是当时广东各出版社的美术编辑。1983年《随笔》连续刊发杨之光的“文艺群星”画像系列(包括陈学昭、曹靖华、端木蕻良、杨沫、黄药眠、秦牧等,均有名家配诗)。这个系列由陈振国等画家接棒,连续刊登至21世纪初期,基本囊括了中国现当代著名作家群体(同时也是《随笔》作者群体)。美术作品与作家随笔融于一体,相映成趣,成为《随笔》一大特色,也作为传统相沿至今。
《随笔》第5集发表种炎写的《漫谈讲真话》一文,除此之外,并没有宣布“讲真话”的办刊宗旨,也未就此展开过讨论。不过,知识界、读书界对《随笔》“讲真话”的共识,大约形成于20世纪80年代,这应该不会有错。
考证《随笔》“讲真话”的历史,必得说到黄文俞同志。文俞同志在新中国成立初期是《南方日报》总编辑,后负责创办《羊城晚报》,对“文革”时期宣传领域的“假大空”深有体会,也有深刻反思,如他对1958年报社“放卫星”就说:“版面上搞得火红火绿的‘三面红旗’宣传报道,归结到一点就是一个‘假’字。过去说它是‘浮夸’,明显地是估低了的。”[《黄文俞选集》,广东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245页。]改革开放后文俞同志转岗到广东省出版事业管理局,作为出版界的领导,他坚持“对外开放,对内搞活”;对于办刊过程中出现的偏差,他勇于自我检查,承担责任,并积极解决问题。主持《花城》《随笔》刊务的苏晨因《花城》发表《不断自问》受到严厉批评(当时定性是“有偏离四项基本原则的政治性错误”),文俞同志让其暂脱离编务,深刻反思。他还反复强调,“要着重积极引导,而不要仅仅是消极把关”,“把关是必要的,但光把关而不出主意,下面出点问题,就搞得很紧张,那就必然使下面束手束脚,这也不敢想,那也不敢做”[《黄文俞选集》,广东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185页。]。1986年2月16日,文俞同志给《随笔》编辑部写信:“依我看来,《随笔》路子正,格调高,言之有物,力求跟上时代的进程。几年间,在内容、形式上虽有过一些变动,然其基调没有变……可说是以其特有的风格自立于文苑,也可算做文艺百花中的一花了吧。”[《黄文俞选集》,广东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187页。]他还在信中这样坦露心迹:“我生平只有未说出来的真话,却没有说了出来的假话。讲真话,做实事,是我本分。一瞑以后,言行两亡。届时或有一二知己写点悼念文章,如能把这六个字写上去足矣。”[《黄文俞选集》,广东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188—189页。]
“讲真话,做实事”,文俞同志自己这样做人做事,也要求主持《随笔》工作的同志这样做人做事。据曾任《随笔》主编的黄伟经同志说,文俞同志“年年对我们的嘱托都是讲真话”。出版界的另一位老前辈黄秋耘同志,对《随笔》也是这么嘱托的。据谢日新说,“每次拜访他,他的嘱托也是讲真话”[《〈随笔〉三十年精选》,花城出版社2009年版,谢日新序,第3页。]。
也是在20世纪80年代,知识界、读书界产生了“北有《读书》,南有《随笔》”的说法。《读书》比《随笔》早创刊两个月(1979年4月),当时文件显示,“这个刊物名义上是三联书店出的,实际上是(国家)出版局的”[转引自李频:《中国期刊史》第四卷(1978—2015),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116页。]。因为根正苗红,所以一开始就获得了正式刊号。据首任主编陈原(广东新会人)同志忆述,从筹备开始,他们就这样要求自己:“办一个讲真话的杂志。办一个不讲‘官话’的杂志。开垦一个破除迷信、破除偶像崇拜,有着‘独立之人格’和‘自由之思想’的园地。不讲大话、空话、套话、废话,不崇尚豪言壮语,不夸夸其谈,不随风倒,也不凑热闹。”[转引自李频:《中国期刊史》第四卷(1978—2015),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120页。]也就是说,《读书》杂志是从一开始就定下了“讲真话”的办刊宗旨。两本杂志一北一南,几乎同时创刊,“出身”虽有不同,办刊的人却都崇尚“讲真话”;题材范围有所不同,文字风格却颇为相似。“北有《读书》,南有《随笔》”的说法遂不胫而走。不过,随着20世纪90年代《读书》杂志弃“问题”而扬“主义”,学术品味渐浓,而文字风格也越来越趋向学院派,其与《随笔》已经异向殊途,渐行渐远了。
三、《随笔》的读者情怀
为读者服务,这是党的出版工作的优良传统。1979年12月底长沙会议(全国出版工作座谈会)进一步明确了出版工作“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的两为方针。
早期《随笔》极为重视读者,尊重读者,处处为读者着想。《〈随笔〉的天地——〈随笔〉二集开篇》一文对《随笔》读者表现出充分的信心:“《随笔》的编者有感于笔记文学的天地是那样的广阔无边,群众基础是那样的广泛深厚,因而对办好《随笔》满怀信心。”《随笔》一开始就每期刊登读者来信,并不时在目录之前刊登“开篇短语”,或在最后一页撰写“编后”,这些编余的话,既是编辑的体会感想,也是在回应读者心声,读来令人倍感亲切,实际上是编辑与作者、读者交流的一个平台。后来又专门设置《编读桥》栏目,与读者互动。第16集内文附了一张“征求读者意见表”,列出了一些请求读者答复的问题:你最喜欢哪几篇作品?不喜欢哪几篇作品?哪些栏目比较好?怎样加强它的特色?怎样改进杂志的编排、插图?对发行工作有什么要求?又设计了一张“邮资整付”(出版社付郵资)的通信地址专页,读者只要撕下填好,并粘在信封之上,扔进邮筒就行了,很是替读者着想。第13集改为16开本之后,“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各方面的反映听了不少:有热情的肯定,有严正的批评,有细致的补遗,有诚恳的驳正,有入微的建议,也有衷心的祝愿……据相当多的读者意见,希望我们‘一仍旧贯’,‘保持自己的特色’,改回保存翻查和携带都较方便的大三十二开本……许多读者在栏目安排、内容取舍、组稿方向、印刷发行等诸方面提出了很好的意见,我们当择其善者而从之,并且量力而为,逐步做去。”(《随笔》第19集“编后”)针对读者要求“《随笔》应该年青化一点”,编辑部在第22集的“编后”回应:“我们将从两个方面着手努力改进,一是从刊物的读者对象上,将努力使刊物能为更大范围的读者服务。《随笔》不仅应该是中老年知识分子的朋友,它也应该成为广大有文化素养、勤于思考、勇于探索的青年人的朋友。二是从内容上应更多地体现时代脉搏的跳动,文笔情调要不拘一格,不千篇一律,不板着面孔,努力达到生动活泼,清丽隽永,经久弥新。”
《随笔》的几任主编曾在不同场合谈过,对于《随笔》风格的形成,读者有很大的推动作用。“读者朋友把《随笔》当成自家的刊物。觉得哪篇文章敢说真话,就来信致谢;觉得哪篇文章质量欠佳,就来信批评。与其说编辑部在编这刊物,不如说是读者假我们之手在编。”[《〈随笔〉三十年精选》,花城出版社2009年版,谢日新序,第4页。]秦颖同志(曾任《随笔》主编)将编辑部形容为“音响”,“一台好的音响是你在听音乐时,感觉不到它的存在”,“杂志只是作者和读者见面的平台”[秦颖编选:《〈随笔〉双年选(2005—2006)》,花城出版社2007年版,序言第1页。],主编和编辑们是隐身的。这就像俗话说的,知道鸡蛋好吃就行了,不需要去认识生它的那只鸡。
与《花城》等大型文学期刊动辄发行数十万册,一旦刊发的小说引起轰动,杂志脱销,且还要加印的盛况相比,《随笔》一直低调潜行,发行量大约五六万册;而在90年代文学大潮退去,大型文学期刊发行量不断走低,部分期刊甚至关门大吉时,《随笔》也能维持三四万册的发行量。这说明《随笔》读者群是相当稳定的。
2005年初,《随笔》杂志编辑部做过一次读者问卷调查,在读者职业构成中,人文社科研究人員、律师、公务员、编辑记者等占49.2%,自然科学研究人员、工农兵商及金融界人士等占32.2%,大、中学教师占17.2%[秦颖编选:《〈随笔〉双年选(2005—2006)》,花城出版社2007年版,序言第1页。]。《随笔》“讲真话”的品格及其文学调性,与这样的读者群体在气质上高度契合,这可能是杂志发行量一直比较稳定的原因。
早期《随笔》这样的发行量,如果仅从经济效益上考量,是不符合投入产出的。80年代初期出版社一般图书起印数为三五万册是很平常的,很多图书开印就是十数万册。但出版社必须考虑经济效益,事实上一下子创办那么多刊物,搞活经营和实现经济创收是重要原因。正因为这样,很多杂志也因为发行量上不去而停刊。80年代花城出版社期刊群体中,除《花城》《随笔》之外,尚有《旅伴》《译丛》《时代的报告》《影视世界》《历史文学》《海韵》等,这些刊物在经历了不长时间后又逐渐消失,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并没有创造达到出版社期待的经济效益。可是对于《随笔》,无论困难再大,出版社领导和历任主编都从未动摇。80年代中期,黄文俞同志就坚定地说过:“《随笔》亏本,值得。”[《黄文俞文集》,广东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188页。]
文俞同志这么说,从出版社经营的角度包括了两个层面的意思。一个是从精神层面来讲,《随笔》有稳定的读者群,在社会上有影响力,这样的刊物仅从经济效益出发去考量,显然是不够的。当时社办期刊亏损最厉害的是《画廊》,一年办四期,亏损10万元,然而文俞同志说:“只要这份美术刊物能够代表广东的水平,反映出广东美术工作的新的成果、新的探索、新的动向,因而对广东美术界有所贡献,对全国美术界有点裨益,即使每年亏钱10万,也是值得的。”[《黄文俞文集》,广东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188页。
]《随笔》也是如此。另一个是从物质层面来讲,《随笔》为出版社聚集了一批优秀作者,这是出版社最重要的财富;《随笔》发行量虽然不大,难以实现像《花城》杂志这样“以刊养书”的目的,可是却有“书刊互动”的功效。在这方面,早期《随笔》比之《花城》略胜一筹,仅从杂志刊登的出书预告中,就有如下24种图书被列入《〈随笔〉丛书》出版:
可以说,《随笔》杂志为初创时期的花城出版社开辟了一个广阔的出书领域。从另一个层面讲,出版社心中有读者,始终对读者负责,或许是出版社和《随笔》编辑部40年坚守的一大动因。
四、余话:祝《随笔》长寿
为写这篇文章,笔者查阅出版社资料室和图书馆,希望能够看到早期《随笔》的全貌。广东人民出版社资料室存有创刊以来的前12集,花城出版社资料室仅有零散的几本,广东省立图书馆特藏室存有按年装订的《随笔》合订本,但缺了第20集。今后研究者要寻访,怕只能向《随笔》的忠实读者征集,或者去海外图书馆查找了。
在技术的迭代冲击之下,期刊关停在加速。适逢出版社主要领导调整、主编更换等情况,《随笔》的未来走向颇引人关注。1982年迎春之际,一位可爱的哈尔滨读者写信给《随笔》编辑部,结尾是“愿编辑们长寿,多编选好文章”(《随笔》第19集“编后”)。1995年,《随笔》出满100期,著名报人许实(微音)专门撰写了题为《〈随笔〉,愿你长命百岁!》的文章。这也是笔者对《随笔》的祝愿。
〔作者金炳亮,广东省出版集团副总经理〕
Several Historical Investigations of The Essays Magazine in Its Early Period (1979-1983)
Jin Bingliang
Abstract:Founded in 1979, The Essays magazine is one of a few magazines that remain true to its objective of publication and stick to the high quality of contents in the past four decades. The paper reviews The Essays magazine in its early period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publishing history in order to show the magazine’s significance to publishing history, intellectual history and cultural history.
Keywords: The Essays, literary style, affection for readers, significance of publish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