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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乡体”中有关农村形象的叙事研究

2020-09-10郭重阳张小雪

新闻研究导刊 2020年21期

郭重阳 张小雪

摘要:春节是否返乡、家乡有何变化、返乡有何感想一直是近年来大家热衷谈论的话题,以城乡差距、婚恋观、礼俗等现实问题为切入点的“返乡体”亦在春节期间被社会热议。本文在“他者”和互动论的理论框架下,对“返乡体”进行案例分析,试图探讨此类文章在春节爆红的原因以及身具双重身份的叙事者是否能对农村形象有正确合理的认识。研究发现,返乡的叙述者与故乡在文化心理上呈现出异质化、距离化的倾向,使其在对农村的叙述中表现出明显的“他者”意识。另外,在消费主义背景下,为塑造奇观和贩卖焦虑,带有叙述者偏见和片见的“返乡体”在“把关人”缺失的网络环境中得到迅速传播,以矮化和消费农村为主要基调的文章将城乡置于无法共通、不可兼容的二元对立状态中。因此,基于事实基础,对农村形象的他者叙事和自我陈述进行研究,有利于打破大众对农村的固有印象,建立城乡“共通感”,寻求相互理解、平等对话的可能。

关键词:“返乡体”;农村形象;他者叙事

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8883(2020)21-0076-03

2019年春节假期期间,一篇内容为山东男孩携妻回村但并未遭遇设想中难以融入旧俗等尴尬场景的文章于网络走红,“山东农村女性吃饭不上桌”的旧俗再次成为热门话题。此前,《上海姑娘逃离江西农村》《一个病情加重的东北村庄》等“返乡体”作品亦在当年春节期间成为社会讨论热点,这些以矮化和消费农村为主要基调的“返乡体”也被戏称为一年一度的“地域黑”。在此类展现农村形象的文章中,当地农民并非叙事的主体,农村形象是被生活在城市的返乡游子所建构的,他们既是农村经验的亲历者又是具有话语权的知识分子,这种双重身份使其能成为底层文学代言人。返乡的叙述者与故乡在文化心理上是否呈现出异质化、距离化的倾向?春节期间为何此类文章会爆红?这些问题都是笔者在文章中试图探讨与追问的。

一、概念界定与案例选择

“返乡体”并非是返乡作者对其作品的自称,在当前尚未形成统一的概念,还有学者将其称为“返乡书写”或“返鄉文学”。潘家恩(2017)将在城市生活的“农二代”利用假期返乡,以“非虚构”的形式对乡村现状进行观察思考,通过各种媒介方式引起一定关注的文章称为“返乡书写”[1];庞秀慧(2018)认为“返乡书写”包括“乡愁”和“乡建”两部分[2];杨胜刚(2016)认为“返乡体”在某种程度上是左翼文学和底层文学的血脉延续[3];孔德继(2018)提出“返乡文章”与“返乡体”两个概念,“返乡文章”泛指出身于农村的知识分子描写的关于乡村生活的文章,“返乡体”特指春节期间一些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在描述家乡人和事时,以比较极端激烈的文字发布在媒体上并获得广泛关注的中短篇文章[4]。综上,本文所要讨论的“返乡体”特指春假期间在城市生活的“农二代”以城乡差距、婚恋观、礼俗等现实问题为切入点,采用较为极端的修辞方式,在网上传播并引发社会讨论的文章。

在案例的选择上,本文主要选取在网络上引起热烈讨论的“返乡体”,具体如下表。

二、“返乡体”的叙事结构

(一)叙事者:与村民互为“他者”

“他者”是西方理论中的术语,是与主体既有区别又有联系的舶来词。萨义德在其《东方学》一书中,将东方称为西方人眼中的“他者”[5]。“他者”是“自我”的补充和对立,缺失“他者”,“自我”也不能成立。一个人的叙事是不存在的,“他者”和“自我”的二元对立常被作为话语分析的研究方法,叙事者通过对于“他者”的叙述来建构自我[6]。本文所涉及的他者叙事指的是叙事者站在“自我”的立场上去描述自身之外的“他者”的一种叙事方式,是在“自我”意识的指导之下进行的“他者”建构。

在返乡日记对农村形象的呈现中,相对当地人而言的返乡“他者”才是叙述的主体。身份不是由血统决定的,而是社会和文化的结果[7]。当返乡人试图用已经内化了的城市思维和语言来看待农村时,对农村形象的建构则是外在的观察和探究,用实际上早已和他们疏离了的乡土经验来想象农村。这种想象带有历史“前见”,他者叙事不是从返乡所见所闻开始,而是从“过去”对农村农民的印象开始,带有刻板成见的想象促使他者叙事的过程中对被叙述者充满戒备,并且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对农村形象进行建构。叙述者与故乡在文化心理上呈现出异质化、距离化的倾向,行为上的“还乡”与思想层面上的“反还乡”使其在对农村的叙述中表现出明显的“他者”意识[8]。返乡人对农村形象的叙述完全取决于其叙事框架,怎么说、说什么都会在这一框架中进行选择,“探照灯”式有目的的选择使其对农村形象的建构产生盲区。

(二)叙事内容:乡村污名化

名为“一个病情加重的东北村庄”的文章开篇便直指其故乡的沉沦。在作者的描述下,村里的老年人正过着不受尊重的忐忑生活,子孙满堂却老无所依,父亲用濒死儿子的低保金“行乐痛快”,老年人则年关难过。文章中,人们对娱乐不加节制,将娱乐作为生活的重心。微信的传入使得当地女人与外界联系更加密切,促使了乡村不良风气的滋长;男人们借高利贷用于赌博,最终妻离子散;被戏称为“常胜将军”的“低保夫妇”不顾儿子常年酣战牌桌,享受着年过八旬的母亲通过哭诉得来的低保福利。

在题为“另一半故乡”的作品中,则认为农村性别不平等,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依然根深蒂固。在家族添新生儿时,当得知是男孩,大家都会围上来说“恭喜、恭喜”;而当得知是女孩时,村民则会宽慰道“男女都一样”。“养儿防老”的观念依然存在,女儿在舆论上没有养老责任,当然在习俗上也没有财产的继承权。此外,在春节期间,除了攀比炫耀自家财富,孩子们的工资也是讨论的话题之一,在返乡文章《迷惘的乡村》中,作者认为对他这样在外工作的农村大学生来说,回乡既是一件情切的事情,也是一件让人担忧的事情,因为工资总是免不了要被拿出来讨论的话题。

三、“返乡体”走红的作用机制

(一)消费主义建构“奇观”与贩卖焦虑

在消费文化的背景下,所有的资源都可能在经过新的发掘和包装后,成为消费品。在城中写乡土大概是一百年来中国文学的一种创作传统[9]。相比于城市的开放透明,信息较为闭塞的乡村尤其是与想象中相契合的“乡村秘闻”则更让人有探索的欲望。这种“秘闻”式讲述农村生活的返乡之作,似乎将农村尽力掩盖的私密之事呈现于聚光灯下,建构了与城市截然不同的乡村“奇观”,满足了受众窥探的欲望。

在将农村化为消费品的同时,“返乡体”亦在玩弄文字技巧,贩卖焦虑。文章标题特别标明“一个博士”,残酷的城乡对比精准契合了当代由乡村走向城市的知识青年的阅读痛点,对年轻人的困扰和焦虑拿捏得恰到好处。

为了吸引受众注意力以获得流量和利润,反映乡村沦陷、“底层”沦落的返乡文章层出不穷,这些看似真实的内容有些并非返乡之作而是闭门造车,纯属杜撰,在先入为主的“经验”中叙述所谓的“真实”的乡村。但在后真相时代,观点先行,理性让位于感性,受众有选择性地接受着具有冲击力的信息,情绪极易被挑拨且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真相”。

(二)叙事者的偏见与片见

叙事者并非完全客观理性,在构建“他者”形象时,“自我”的身份立场、文化倾向、情绪好恶等意识形态也被掺杂其中,在这种思想框架下,要求其对农村做到公正客观叙事则是孱弱的。自我陈述的“自负”和他者叙事的“偏见”的碰撞造成了被叙述者形象的游离和漂移,在带有偏见的叙事框架下,建构出的农村形象与真实的农村形象之间存在着较大区别。

除因刻板印象而产生的偏见外,叙述者自身的文化水平和看待问题的角度亦使其在建构农村形象时产生片见。在对“山东女性吃饭不上桌”代表着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的解读中,民俗专家认为习惯能成为传统必有它的合理性,但制定这项传统的初衷可能并非是出于性别歧视的目的。当外在的社会条件改变时,一些“传统”也会随着新的价值观念发生变化,随着物质水平的提高和男女地位观念的变化,根深蒂固的礼法正在被打破,规则存在破除和立新的更迭。

然而叙述者在对农村形象進行建构时,往往会根据个人经验且与自我的生活环境相比较,将与城市不同的风土人情视为“奇观”。具有复杂历史文化背景的社会现象和思想观念,在“他者”的个人经验里被刻意或无意地忽略、简化乃至被迫“降格”,影响社会文化现象的历史、文化、传统因素被个人叙事拒之门外,宏观的复杂事态在个人视角下“降格”为孤立的个人遭际,这种“真实和客观”存在巨大的“盲点”,未将中国社会宏观上的现实、历史、文化传统等特殊情境纳入考虑范围[10]。

(三)“把关人”的缺失,虚假信息的产生与传播

在传受关系中,传统媒体处于优势地位,对于信源和传播有着绝对的掌握。受众获取信息的渠道单一,对于事实的了解、价值观上的判断都十分依赖媒体,这就导致传统媒体地位高于受者,形成了权威。而网络的发展致使信息呈现爆炸式的增长趋势,社交媒体的发展也模糊了传统媒体传受分明的界限,由受者跃为传者的受众获得了自由的话语权,利用双向甚至多向传播的社交媒体跻身于匿名发布新闻的狂欢中。

传统的“把关人”在网络时代受到严峻挑战,面对社交媒体海量的信息,无法做到对每一条都加以把关,而为了吸引眼球,媒体人亦会成为虚假新闻的发布和传播源头。《春节纪事:一个病情加重的东北村庄丨返乡日记》为追求轰动效应,塑造了一个凋敝的东北乡村,然而后来被证实“返乡日记”并非返乡之作,而是纯属杜撰。作者刻意混淆故事与事实,编辑在春节假期对文章把关不严致使虚假信息发布,且由于信息的不对称导致很多受众都相信了“返乡日记”的内容是真人真事。作为被叙述者的乡村,由于信息流通相对较慢和话语权的缺失,在事件进一步发酵之前,无法作出合理有力的解释和真实陈述,即使被核实是虚假信息,但为收割流量而编造的“返乡日记”依然对舆论环境和农村形象造成了不可逆的损害。

四、他者叙事与自我反思

(一)他者叙事:凸显事实的价值

社交媒体在为公众表达提供了多元化的渠道,让每个人都能拥有“麦克风”,但在网络空间内,公众隐藏真实身份发布言论,使信息的可信度也难以得到保障。

《上海女孩逃离江西农村》这一作品最初在上海本地的网络社区篱笆网引起热议,之后微信公众号、微博、论坛等新媒体账号纷纷跟风转载。传统媒体为获取“独家新闻”、赚取“眼球经济”,在未进行事实核查的情况下为了追求新闻报道的话题性和时效性,“滚雪球”式的报道使返乡日记中的内容得到迅速传播。网民就在这样的虚假事件中找到了为各自群体站队的立场,观点走在事实前面,情感占领理智的高地,公众不用理性说话,而是全部站在自己的立场自说自话,“地域话题”开始升级,城乡之间的鸿沟被进一步放大。尽管也有部分网民和媒体质疑事件的真实性,但理性的声音被感性所淹没,情绪占据上风,加之“把关人”的缺失,欠缺理性的传统媒体、自媒体、网民共同使此事愈演愈烈。

所谓“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之后澎湃新闻发表了《网传上海女因一顿饭逃离江西农村男友家,网友称内容多处存疑》,其中提出了该事件在时间、账号、信息缺失等方面的疑点,强调真相的价值,强调受众要讲究真凭实据,使注意力回归到事实本身,促进网络自净。作为叙事者,应该明确自身的责任,确保事件的真实性,手中的笔杆子是利器,但利器使用不当亦会造成严重后果。同时,尽管网络新媒体的发展不断冲击着传统媒体的地位,但传统媒体“把关人”也应爱惜自己的羽毛,注重维护自身的权威和公信力,坚持正确的舆论引导,谨防被情绪裹挟成为舆论的帮凶,如此,才能在纷繁复杂的网络信息中拨云见日,促进天朗气清的网络环境的形成。

(二)自我反思:寻求“主我”与“客我”的统一

大众对农村形象的认知并非一成不变,而是不断被历史和现实所影响的,因此,要站在事实的基础上敢于自我陈述,争夺话语权。题为“山东小伙携妻过年并未遭遇设想的尴尬”的返乡日记,使“女性不能上桌吃饭”这一旧俗再次成为社会讨论热点。与以往不同的是,在舆论中除了批判农村封建思想的一方外,网友亦在呼吁大家实地感受农村的新变化。在自我澄清的基础上,让“他者”替“我”说,更有助于打破大众对农村的固有印象。

自我陈述态度和内容的转变亦会对他者叙事产生影响,米德的“主我与客我”论表明“自我”的确立是一个“主我”与“客我”不断互动的过程,农村形象则是在自我陈述和他者叙事的碰撞中共同构建的。他者叙事对农村形象的展示和表达与农村自我评价都具有情感的倾向性和叙事的片面性,通过基于事实基础上的他者叙事对照自身,全面认识“自我”将促进农村形象的健康发展。

五、结语

“返乡体”中文字描述与图片展示切合春节返乡热潮、家长里短、礼仪习俗等社会背景,并且紧贴城乡差距、婚恋观、礼俗等现实问题,击中了大众对当前社会问题的关注点。“返乡体”在某种程度上是乡村的挣扎和发言,力求摆脱乡村“问题化”的地位,凸显出自己的体验和感受,但由于缺乏对农民的热切观察和期望,加之社交媒体缺乏理性的引导,易将城乡置于二元对立的状态下。以梁鸿在《出梁庄记》中的一句话来说:在责备他人批判他人的同时要反思自己,承担共有的责任。因此,基于事实基础上对农村形象的他者叙事和自我陈述有利于城乡建立“共通感”,寻求相互理解,平等对话的可能。

参考文献:

[1] 潘家恩.城乡困境的症候与反思——以近年来的“返乡书写”为例[J].文艺理论与批评,2017(01):128-134.

[2] 庞秀慧.“返乡书写”的情感困境[J].扬子江评论,2018(04):60-67.

[3] 杨胜刚.“返乡体”底层视角下的农村叙述[J].武汉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16(04):9-12.

[4] 孔德继.春节返乡题材文章的叙事和传播研究[J].现代传播,2018(02):96-101+107.

[5] 和曼.媒介叙事:《环球人物》和《时代》周刊新闻话语研究[M].人民出版社,2016:29.

[6] 胡文娟.试析《人民日报》的他者叙事——以印尼為例[D].武汉:华中科技大学,2010.

[7] 李雪梅.他者视域中农民工形象的现代性缺失[J].当代文坛,2007(3):88.

[8] 李莉.现代游子还乡文学中的“他者”叙事[J].宜宾学院学报,2008(3):15.

[9] 施战军.论中国式的城市文学的生成[J].文艺研究,2006(01):4.

[10] 王鑫.从自我陈述到他者叙事:中国题材纪录片国际传播的困境与契机[J].现代传播,2018(8):121.

作者简介:郭重阳(1995—),女,山东济宁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传播学。

张小雪(1995—),女,山西太原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传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