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年

农恒

一

夜晚十一点钟，女儿已经沉沉地睡去，在乡下的夜晚十点钟以后都已显得格外地寂静，伴随着虫鸣和狗吠，劳作了一天的庄稼人早已进入梦乡。

半夜的时候，妻子推了推我说外面有人在吵架，我才穿上外衣起身准备出去看看。从窗户望去，王婶家的灯还亮着，想必那是王婶正和他的儿子在吵架。当我推门出去时，便听到王婶的哭声如泣如诉，我急忙跑下去一看究竟。只见王婶的儿子张青把两个皮箱放在门口准备离家出走，而王婶则把锋利的剪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我急忙上前劝说王婶先把剪刀放下。

王婶说：“你问问你堂弟，他只要放弃当村长的念头，她就把剪刀放下。”

在龙屯每年的大年初二到十五，各家为了祈祷新年过后一家平安顺利，都会请来道公或者巫婆作法事，那天大年初五王嬸就请来了巫婆。巫婆说今后堂弟张青肯定可以端上铁饭碗吃上国家饭。王婶一听到巫婆的话，她显得格外高兴。因为他们家几代人个个都是当农民，如今张青今年刚毕业又是屯里为数不多的本科生，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张青的身上。本来王婶想让张青考教师，但张青想考公务员，在张青备考公务员的那段时间里，王婶任劳任怨尽可能的不去打扰张青。自张青公务员落榜之后，张青没敢告诉他的母亲，后来就偷偷地去竞选村长。由于张叔过世得早，她们家又是低保贫困户，张青的读书基本都是靠王婶打零工和政府的低保。王婶觉得张青年纪轻轻地就当村长，收入低而且容易得罪乡亲们，以后连娶个老婆都困难，她的面子实在是放不下，所以她才以死相要挟。

我把张青叫到一旁说，你母亲养你不容易，你先放弃当村长，其它再从长计议。

张青信誓旦旦地说：“他志在当村长，他要改变村里落后的经济条件，他要改变村里落后的价值观念，他要把这个村里的所有人在奔小康的路上一个都不能少，如果不当村长他宁愿远离故土。”

我想了想再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我连忙打电话给吴先生，吴先生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算命先生，王婶对他也十分的信任和崇拜，电话里我悄悄地告诉吴先生，只要他说张青当村长有前途，我就给他五百。吴先生到了之后，我让王婶拿出张青的八字，吴先生按我的意思传达给了王婶，王婶才卸下心理负担同意让张青当村长。

数日之后，乡府贴出告示，张青正式走马上任。

二

每年的九月份正是故乡桃金娘成熟的时节，我家后面的小山坡到处都是这种果。小时候经常和张青一起提着小篮子到山上去采摘，成熟的桃金娘颜色黑得透亮，一半的桃金娘被我们摘到篮子里，而一半被我们吃进肚子。回到家里，母亲一看就会知道我去了哪里，因为吃完桃金娘后嘴唇总是黑黑的。今年再次去后山，心里有些失落已看不到往日漫山遍野的桃金娘。

但我的心中却感到窃喜，现在后山的那片山坡已全部种上了茂谷柑。九月份的茂谷柑果子有拇指那么大了，在秋风里远远都能闻到它的芳香。从山顶往下看以往泥泞地小路已披上了水泥外装。

再往里走见有十几个人在喷洒农药，等她摘下帽子我才知道是我的亲戚王婶，王婶见到我急忙迎上来。

王婶开玩笑地说：“你这个大忙人，有出息了都不来屯里看看了。”

我摇了摇头道，比不上堂弟，现在他可是个名人，我打开手机《今日天等》的公众号，指给王婶看关于堂弟种植养殖的相关报道。

王婶哈哈大笑地说：“这小子都能上天等新闻，你可不能给他看，要是让他看到怕是要得意忘形了。”

我问堂弟现在在哪？王婶指着山脚的铁棚房说：他自从当了村长，每天起早贪黑，既忙着村里布置的扶贫工作，又兼顾带动村里贫困户脱贫，都没有闲过。这几个月他跟贫困户一起建了蓄水池、拉了电线网线、号召贫困户加入合作社、培训贫困户种植养殖技术，说着说着王婶就流下眼泪。

跟王婶聊了许久，我就径直地往铁棚走去，此时的太阳还挂在东边，但西边下起了点点的小雨。不到一会儿天空便现出了一道绚丽彩虹，或许希望之光都是要历经风雨的。

我与张青距离不到五米，但他并没有看到我，只见他拿着扳手用力的拧紧水管。他比之前瘦了许多，皮肤看起来很黝黑，但显得很干练，二十五岁的年纪头顶已变成了地中海，双鬓依稀出现了白发。

我叫了他名字，他猛然地抬头道：“哥，好久没见你了，你怎么来了？”

我说好久没来了，过来逛逛，张青连忙拿来一个小凳子让我先坐下休息，笑着跟我说：“他先去把下面的水管装好，等下再上来陪我聊聊。”

在我休息的这段时间里，只见他跑上跑下，忙前忙后。

几个月过后，他打电话给我叫我到楼下一趟，见到我他高兴地对我说：“哥，这是两袋茂谷柑还有几只土鸡你拿去尝尝，今年他们合作社所种的一百多亩茂谷柑大获丰收，现在已经收了十五万斤但没有收完，等下他又得到农场。”

过了几天《今日天等》报道，张青巧借地理位置，大力发展种植养殖大获成功占据头条。

三

茂谷柑收后不久，四月十八号那天的凌晨，电闪雷鸣，狂风大作，雨水拍打着石板发出哗哗地响声。

一直到下午的五点钟雨还没有停下来，张青在房子里踱来踱去，光亮的额头上满是汗珠，祈祷着雨水尽快停下。张青终于待不住了，于是他带上雨伞穿上雨衣奔向茂谷柑基地跑去。到门口时王婶叮嘱他要小心，他点点头便出去了。

到了茂谷柑基地，他惊呆了。茂谷柑已被风雨吹打得七零八落，有些茂谷柑甚至被雨水冲到了山脚，拇指大的茂谷柑散落一地。张青拖着疲惫地脚步走到了铁棚小屋，在微信里告知所有合作社的成员，雨停之后在茂谷柑基地集合。那天雨停时已经是夜晚十一点钟，他们害怕雨后有大风，连夜砍下竹子一一给茂谷柑搭上架子，忙完已是凌晨四点钟。

张青闲时喜欢拿些书籍或者论文看看，读到一篇混合种植和养殖经济模式时，他得到了一些灵感。第二天他召集村里所有人讨论关于种养殖混合模式的实施以及经济效益。会上大家一致同意关于养猪、养鸡、种植茂谷柑的混合模式。说做就做，第二天由张青为组长，张艺为副组长的团队奔赴江苏、广东等地进行为期两周的实地考察。回来之后张青和组员把学到的知识一一传达给乡亲们，乡亲们都信得过张青，大家也纷纷地加入了合作社，会后一共筹得两百多万元。不到一个月养猪场就建成了，配套设施也十分的完备，同时又购进了两千头的猪苗。

在专家科学的养殖技术指导下，小猪长得很快，乡亲们满心欢喜。一个多月过去了，有些小猪体重已经有一百斤。可天有不测风云，第二个月时，新闻有传出非洲猪瘟的报告。张青十分的紧张，并召集组员连夜召开会议，在专家的指导下购买了一批预防猪瘟的疫苗，定期给小猪消毒并注射疫苗。猪瘟蔓延地速度可真快，村里一些散养户的猪开始得病，整栏的猪不到两周的时间就全部病死。

张青整夜都睡不着，时刻都在微信群里提醒进出猪场要先消毒。虽然在严格精进的管理下张青的猪场也未能幸免。先是一只感染，張青用颤抖地双手把死猪从栏里拉了出来，请来了专家对病死的猪进行解剖，张青在门外焦急地等待着解剖的结果。病死的猪皮肤是红色的，解剖出来猪的肺是黑色的，专家看到这情况对着张青团队摇了摇头。但张青并没有放弃，继续进行消毒，但一次消毒就要花上几百块。张艺劝张青放弃吧！没有用了。但在张青人生的字典里就没有“放弃”二字，张青吩咐组员消毒不能停，有人要是再劝我放弃，我必唾其面。第二天工人去喂食饲料时，电话告知张青今天病死猪有十多只;第三天告知病死猪有六十多只;第四天告知病死猪有一百多只，两周左右的时间，两千头的养猪房只剩下十一头。回到家里，张青瘫坐在凳子上，紧握拳头狠狠地捶到凳子上面，鲜血随即溢出，一滴一滴地滴落到地上，双眼泛红落下了痛苦的眼泪。站在卧室的王婶只是偷偷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突然张青的电话响了，是村民打过来的，催张青要欠款，张青随即挂掉。村民见张青都不接电话，一帮人就到他家来，张青知道村民们见不到钱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再怎么解释都没有用。所以他借出去筹钱的机会逃到我家。在我家的那几天里张青一句话也不说，平时他是不抽烟的，但这几天他一根接着一根的抽，都没停过。

过了几天，张阿姨打电话给我，让我打电话给张青说：“张青的母亲王婶不行了，让他早点回来。”

顾不得收拾任何东西，我与张青便驾车前往老家，张青在车上紧握拳头流着眼泪咬紧嘴唇突然爆发出一句：“妈，都是我害了你。”

回到家后，王婶已经奄奄一息，还撑着一口气也是为了看看自己的儿子张青。张青哭喊道：“妈，我送你上医院。”王婶使出全身的力气用手勾住张青的衣服，摇摇头说：“妈知道自己已经挺不过去了，你要坚持住，努力做好自己，不要怨任何人，以后生活会好的。”随即闭上了眼睛，只见张青使劲地摇着王婶。

追悼会上，张青的亲戚只来了十几人，但村委还有乡府的同志纷纷前来慰问并帮忙。

四

春天带来了花香，秋天带走了绿叶。转眼间又到春节了，对于热闹的春节，张青一个人显得有些落寞。张青给母亲上了几柱香，随后就爬上山坡到茂谷柑基地。

上映这个地方，每年的春节都不是很冷，有时太阳火辣辣的有点像夏天。张青站在山坡的顶上，看着自己四年前种下的茂谷柑，心里却别有一番滋味。原本他以为经历去年的那场风雨，茂谷柑会减产，可今年的茂谷柑非但没有减产，个头也比去年的大，当张青走过去摘下一个时他发现茂谷柑皮还很光滑，没有一点瑕疵，张青想，要是母亲还在她看到这情景，她应该会很高兴。三月份有十几个老板下来看，广东来的王总给茂谷柑开出每斤六元的批发价，于是张青跟王总签订了合同。果真如此，几天收完茂谷柑有四十多万斤。

张青把所有的欠款都还清了，拿出十万给龙屯建文化室，又拿出二十万存到屯里的公共经费，给屯里贫困的大学生每生一万元的奖励，为了提高村里人的身体素质，张青又拿出十万让村里每年都举办篮球比赛。

时间过得很快，又到壮族一年一度的三月三。张青早早的杀完鸡，煮好了五色糯米，当他打开门的时候他的门口排了几队人，密密麻麻的有上千人，每人都拿着篮子还有一束鲜花。

张艺低着头说：“我们想去给王婶上柱香。”

张青连忙进屋去收拾了扫墓的食品和物品，然后带着大家去扫母亲的墓地，到了墓地张青发现母亲的坟头长了一株向日葵，扫墓时乡亲们纷纷地给母亲敬上鲜花，此刻张青已明白了母亲的全部用意。

之后的张青从未忘记过当村长的初心，最美的年华应该献给故土，最好的年华应该献给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