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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山女子尽如花

2020-09-10林吟

乡村地理 2020年4期
关键词:蜡染马尾锦绣

林吟

2015年夏,接受省作协、省妇联的写作任务,我开始了写作《绣娘》的行走。

当脚踏少数民族地区松软的泥土,看到贫瘠的山乡竟长出绚丽高贵的刺绣、蜡染,我还是被惊到了。

走近这些藏在深山里的传统民族手工艺,我发现,它们有文物般的朴拙美丽,闪耀着时间的包浆和生命的光晕,而古朴的村寨里,可能家家都是一座艺术工厂。

“妈妈叫爸爸,记住带犁耙;爸爸叫妈妈,记住带棉花……姑姑叫嫂嫂,莫忘带针线,嫂嫂叫姑姑,莫忘带剪花……”

这是《苗族古歌》中的几句。可见,千百年来,在苗族古老的生活中,刺绣跟农具一样重要。

在乡村,似乎什么都是泥土里长出来的——大树、庄稼、房屋等等,其中也包括刺绣和蜡染。

就拿蜡染来说,染液的配制材料主要是靛草(其根就是人们熟知的板蓝根),还有酸汤秆、白蒿或苦蒿、半夏、仙鹤草等,这些都是土里的植物。画蜡用的是蜂蜡——工蜂腹部的蜡腺分泌出的脂肪性物质,现在一般加混石蜡——矿物蜡的一种。这些是大自然的恩赐。妇女们配制染液很用心,她们把配好的染液看成是“活”的,是有生命的,能与她们息息相通的。其实,是她们把自己的精神灌注其中了。

深山里的妇女,从小就要学刺繡学蜡染的,这是她们安身立命的基础。妇女之间也会暗暗比试,看谁画的蜡更美,剪的花更精致,绣的花更入眼。而乡村的各种仪式,是展陈这些手工珍品的一次次博览会。这些艺术品,用各种奇妙的绣法绣出蝴蝶、太阳、花朵、飞鸟,这不光是对大自然的描摹,更是对民族古老传说的记录。

这种技能在山乡,是生活的组成部分,有妇女们的气息,也有着厚重的泥土气息。不像现在的四大绣,多已脱离生活,成为单纯的艺术品。只是,山间这样的手工艺,不过是贫困生活的点缀,是粗糙生活中一颗颗精美心灵的观照,长期以来,它并不能改变什么,尤其不能改变贫困。

改变发生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

贵州的山门打开了,很多高鼻子蓝眼睛的“老外”走了进来。他们大量搜寻收购少数民族的刺绣蜡染作品。“老外”是有眼光的,如现代东方艺术考古学家常任侠所说:“苗民衣饰图案甚美,与中原原始美术关系至切。” 自此,山里人才重新定义自己祖辈传承的这些“老物件”的价值。

“老外”们出价真舍得,一出手就成百上千元。有聪明的妇女从中发现商机,比如三都水族妇女宋水仙。贫困的生活把她的目光磨砺得很敏锐,她把自己绣的马尾绣钱包挂在胸前,在三都县“招摇过市”,吸引“老外”的注意;又走到乡间,收购民间的马尾绣“老物件”,背扇、童帽、翘鞋什么的,卖给老外。

凯里的杨胜兰、欧东花等也都是如此。

她们这样做,起初只是为了赚取差价。毕竟,生存是一切的内生动力。

当跟“老外”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时候,宋水仙心疼了:这像是卖娃娃呢。不卖了,我自己收藏!

从此,宋水仙走遍三都,用自己绣的马尾绣绣品换了钱,去收购“老物件”。

收购是要花很多钱的,宋水仙想到了扩大影响和收益。2002年,她在三都县城举办了一回马尾绣绣品小展览。

有人上门来订货了——水族妇女结婚生子,背扇翘鞋还是要要的。

宋水仙一个人绣不过来了。于是她去找乡村妇女帮忙,把绣花的打样交给她们,到一定时间,就下乡收货,付给妇女们酬金,得了钱,又去收购“老物件”。

几年后,她的“宋水仙水族马尾绣博物馆” 开展。

事情到这时就有点意思了——宋水仙已经有了保护“文化遗产”的概念,在保护的过程中,把绣品变成商品。

不过,凭个人的力量,“宋水仙们”的成就只是星星之火。

第二个改变到来了。

2006年,国务院公布了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贵州的苗绣、马尾绣、蜡染、银饰等赫然在列。这极大地鼓舞了贵州各族民众。

这一年,在省政府的引领下,贵州拉开了多彩贵州旅游商品“两赛一会”的序幕。

全国唯一没有平原的省份是贵州,贵州的山地和高原占了全省总面积的75.1%。受地理环境所限,贵州经济发展滞后,千百年来,贫穷如影随形。而“两赛一会”让民间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浮出水面,并巧妙地与旅游业结合,实现了农村产业结构的部分调整,形成了贵州的新业态,使扶贫工作的启动走在了全国前列。

2013年,又出台了《贵州省政府办公厅关于实施妇女特色手工产业锦绣计划的意见》,提出:以刺绣、蜡染和民族服装服饰为重点,因地制宜,突出特色,实现民族民间特色手工艺产业与妇女事业的同步发展。

在贵州省政府的引领下,若干个宋水仙由此诞生了,十几万乡村绣娘组织了起来。往日藏在深山人未识的刺绣蜡染等民间工艺,不再只是生活中的点缀,而成为新的经济动能,成为贵州的一项重要产业,一个叫得响的品牌,在全省少数民族地区铺开。

一些文化人也加入到其中,如凯里的杨建红、贵阳的余英等。

杨建红原先是黔东南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在接待一位研究传统织染技艺的日本专家鸟丸贞慧后,她开始意识到,自己“是坐在一座金山上”。2000年,杨建红停薪留职,开创了“杨建红苗绣工作室”。余英则是飞出一个名头很响的通讯社,来到山间,像蜜蜂一样酿制苗绣之蜜。她们书读得多,想法多,建立起公司,组成设计团队,将古老的技艺和现代工艺结合,让古老的刺绣和蜡染成为时尚,走出大山,走向世界,又变成钱款,飞进少数民族妇女的荷包。

贵州的“锦绣计划”在她们的带动下,取得的成果令人瞩目。万千妇女从省外的工厂或城里的建筑工地回来了,用一根针,守住了家,守住了传统手工艺,创造出美好生活。“锦绣计划”不仅是让乡间妇女有钱花了,更重要的,在精神上重塑了妇女们的自信。

一个名叫吴如群的妇女,曾经闭塞的生活,让她总把自己看成是老公的附庸,一个地位低下的人。自从来到余英的“晟世锦绣文化公司”担任民间工艺师,她变得快乐自信。劳动时,她带着姐妹们边唱苗歌边刺绣,唱得兴起就放下绣片,拿起一把铝撮箕,用一根木棍敲击着鼓点跳起舞来。原先吃饭时,她“自觉”地蹲在灶房里不上桌,如今,她的丈夫在她的指挥下做饭做菜,忙得不亦乐乎,而吴如群还笑嗔丈夫不麻利。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我来到乡间,成为以“两赛一会”“锦绣计划”开启贵州扶贫攻坚工作的一个见证者。行走中,我看到了乡村妇女的勤劳和坚忍,看到城市文化人对民间艺术的热爱和钻研,也看到各级政府扶贫攻坚的坚定和执着。贵州乡村在他们的共同努力下,呈现出热气腾腾的实现美好生活的图景。

贵州是一片锦绣大地,苗山女子尽如花。

(责任编辑/黄莎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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