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说散文(创作谈)
2020-09-10人邻
人邻
这一二十年,除了散文家的散文,小说家的散文,诸多的诗人也都在写散文。有的诗人写的散文诗性强一些,有的看似不然,其实内里是隐藏不住的。也有的,似乎真的隔开了,另是一种样子。
当代的诗人海子,他的诗自然是看过,文呢?没有看过。海子的自杀,也许更是为诗而殉。这样的一个人,他的作文,想来也是格外强调诗性的。
诗人昌耀的文,亦是。一柔弱倔强之人,几乎深陷死地,却义无反顾,殚精竭虑,呕心沥血而成就了自己的卓绝诗章,苦涩间闪耀着纯金般的圣光。他的文,亦是有着诗性。他甚至借助散文的形式写诗。
我的文,什么样呢?大约也是因为多年写诗的缘故,气息如许,难免与诗绝缘。这可能是我的散文之长,因为诗意毕竟更能触动人;但也可能是短处,所谓的语言讲究,损失了散文本身的质朴意味。
我写散文,有二十年多了,因经历,因情境,因性情,左左右右不好归纳,也许约略可以分为几类:
一类,感悟的断章,因某物某事而起,点到即可,戛然而止。
一类,经历的人事,各样琐碎,为人事而立言,为尘世写照,存其声色形影,悲欢哀乐。
一类,是各地的游历,人以为是游记,我却不认。这些文字,我以为不在记游,不是山川风物,不是奇花异草,而是对记游素菜本身的人筛选、删减,重在发现、感悟,所谓的游历,只是文字的一个“场”。
一类,是近来写得较多的,是正在尝试的更为随意的文字,迅疾捕捉,不假修饰,至少是不过多加工,这也是我尽可能脱开诗意,尽可能素朴的文字尝试。其中一些,对所谓的意义,是求“无”,“无”中生“有”的那些意味。也即是说,尽量避开所谓的寻常意义,而进入一个敞开的自然自在的呈现状态。这些文字,有编辑回复:“写得太随意了。”掷回不用,编辑可能暗地嘟囔:“散文怎么能这么写呢?怎么这么不上心呢?”可是因为熟人,不好说,只是用“随意”推脱了。也有的编辑,极喜欢,是看了别处刊发的文字,喜欢,约了稿子,给了,却回我,给“随意”那样的文字吧。
对这些,我都接受;而在这接受中,我也得有自己的反省,警醒。“随意”是一个语焉不详的词语,可以是“随意”的好,也可以是“随意”的放任、无节制,也可以是“随意”的没有意义。
一些年前,看黄山谷的《宜州家乘》,觉得真好。都是寻常事,淡到不能再淡,却犹如橄榄,可以慢慢品,可以再三咂味。也许是我用心于这样的文字,还有明代的刘基、归有光、张岱等人的文字。还有周作人、胡兰成的文字,汪曾祺的文字,都可能对我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这些都影响到了我,尤其是我近几年的文字。
但说来可怜,这些人的作文,其背后是何等丰厚的修养,而我不过很单薄地读过一点书。但我有警醒,作文亦不是急忙事,可以慢慢来。书可以慢慢读,慢慢领悟,一点一点让自己慢慢像个可以作文的样子。
我已经是喜欢那样看似平和的,其实内里有其沧桑苦涩的文字。虽然我亦喜欢与之相悖的那种,比如叶天寥的《甲行日注》,是激愤含在里面的隐忍。亦喜欢鲁迅的大多文字,正著写的,反着写的,都过瘾,以至于会读着,忍不住拍案,痛快不已。
这是散文的两极。有些时候,我也会尝试将这两者融和,尝试那种柔韧,含着煞气的柔韧,不做声,但是不屈服那样。
我不想写成一种样子。而实际上也不可能,人一辈子怎么可能只是一种样子呢?
如今的我也已是“耳顺”之年。一则可以“耳顺”了,万事无可无不可。不是没有立场,而是可以更客观看待了,万事,哪里那么绝对,绝对而必须分出黑白来,绝对而必须是你死我活,世界太大了,万事纷杂,熙熙攘攘,哪里那么容易看得清爽。静观即是。二则,却也是再不反省就来不及的年纪了。虽则,这反省已是无甚大用处,该落地的什么,大约已经是落地了;尚未落地的,也都在落地的过程中,自由落体,在惯性中,无可改变了。这样的心境,听天由命,安然顺从,也自会反映在自家的文字里。
好在我还有时间,也许还能进步,或曰是陈丹青所说的“退步”,我都以为是好的。人总要有些步子迈出,总比停滞了好。
不管好歹,大路小路走下去,走明白走不明白,我都是欣喜的。也欣喜还能写,还能写下去;可能,也还能逐渐写得更好一些。这我也就满足了。这世界有搅扰,不安和,可一个喜欢写点文字的人,能有书桌安放纸笔,按着自己的意思写些什么,就是幸福的。夜晚,还能有安身的床榻,可以梦见,可以眠睡,可以醒了接着做自己喜欢的,也就够了。
责任编辑 王 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