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宇:成为鲸鱼
2020-09-10椿桃
椿桃
李星宇来自北京,是独立音乐人、声音藝术家、制作人、声音设计师、录音工程师、声学空间设计师、音乐教师。其通过个人音乐人项目“鲸鱼马戏团”,已发行4张录音室专辑(至2020年2月),EP单曲及跨界创作专辑不计其数。以个人名义还发起艺术项目“52Hz声音馆”,旨在发掘“音乐”之外的听觉艺术空间,首个子项目“亚马逊寻声计划”广受关注。2018年发起寻声西游记项目,在新疆多地记录民间音乐,并打破传统作曲方式即兴录制融合风格音乐作品。2007年起,作为声学空间设计师,参与设计录音棚及各类声响设施及建筑100余座,遍及中国各地。
逐乐者的少年轻狂
对李星宇的最初印象是安静又沉敛,因为看过他的乐团——鲸鱼马戏团的表演现场。彼时的他在舞台上微仰着头敲着键盘,偶尔看向台下的眼睛里熠熠闪烁着光亮,总觉得在那个瞬间,他营造出了专属于自己的小世界并沉溺其中。
李星宇对音乐的热爱仿佛是天性使然,这可能与他在音乐中所展现出自然而来的舒适度与沉浸感有关,但李星宇在小时候可一点都不喜欢音乐。幼年的李星宇总是坐不住,尽管妈妈喜欢弹吉他、弹钢琴,还专门为他找了钢琴老师进行辅导,但没过几年这条音乐之路就被迫中断。在北京101中学读书时,李星宇还是改不了自己调皮捣蛋的性格,学习不错、非常贪玩、精力过剩,对于这样的李星宇,老师们也都感到非常的无奈。或许仍带着童年性格的影子,李星宇的音乐创作中至今也带有一份趣味与耍性。
李星宇从小就对很多东西好奇,性格也特别倔,骨子里带着些许叛逆。从初二开始,听了一大堆港台流行歌,而他最喜欢的是张雨生,印象最深刻的音乐磁带也是张雨生的《卡拉OK·台北·我》。李星宇觉得张雨生的歌与别人不大一样,不像别人一直都是情情爱爱,张雨生写了自己的故事和很多社会上的故事,里面的《永公街的街长》就讲了一个流浪汉的故事,《动物的悲歌》又讲了两条流浪狗。这让李星宇开始明白,原来音乐可以讲故事,可以表述观点,可以传达态度,可以彰显自我。
到了高中,李星宇迷上了摇滚乐,而彼时的北京正是摇滚乐的摇篮与乐土。那时候摇滚乐领域大部分引进的都是格莱美的流行歌曲。北京有个得天独厚的优势,就是能买到很多打口盘。所以打口盘就成了李星宇和同好听音乐的渠道,他们经常放学就去唱片店里淘碟,有时候一听好几个小时,店里一般只有一个音响,所以大家轮番听,听到喜欢的还会一起交流。中学时期的李星宇曾收藏了数千张打口及原版唱片。摇滚乐能够发泄少年时过剩的精力与愤懑,而自学的吉他成为李星宇玩摇滚的武器,他就这样跟音乐搭上了边,牵上了线。后来,在没有专业基础的情况下,李星宇考入北京广播学院(现中国传媒大学)的录音工程专业。
仔细咂摸如今的李星宇,骨子里的反叛精神其实仍在,不然也很难去创作那些独特的奇妙音乐,但李星宇对音乐的看法已然褪去了年少时的偏见与固执。曾经的李星宇觉得摇滚乐天下第一,而音乐没有意义就相当于一堆垃圾,但在经年累月的创作与积淀后,他接触到了音乐的进程,感悟到了音乐的多变,体味到音乐就是音乐、从无高下之分。年少时的轻狂与桀骜,反而塑造了今天从容又坦然的李星宇。
音乐里的诗意想象
在李星宇看来,尽管音乐不分贵贱,但还是有好坏之分的,而好的音乐一般都是很自我的。所以尽管李星宇创作的音乐体裁多样,但总是有迹可循,你能在李星宇的作品里看到他留下的印记。
李星宇于2014年创建鲸鱼马戏团,至今已创作了5张录音室专辑,分别是:《鲸鱼马戏团 Vol.1》《鲸鱼马戏团 Vol.2:Whisper》《鲸鱼马戏团 Vol.3:Dreaming》《鲸鱼马戏团 Vol.4:Only the stars to teach us light》《鲸鱼马戏团 Vol.5:爱,回忆之海与旅行者3号LOVE,MEMORY SEA&VOYAGE 3》。在今年10月,鲸鱼马戏团的第四张录音室专辑入围了第二十届南方音乐盛典(原名“华语音乐传媒大奖”)的最佳器乐专辑。
这五张录音室专辑有其不同的风格与特点,这都得益于李星宇独具匠心的创造力和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李星宇不仅在创作音乐,更在诗化音乐。他总要在自己的作品中增添一份独有的浪漫,刻上名为“李星宇”的印记。《鲸鱼马戏团Vol.1》里的《万圣》就是用音乐织就的一个奇想,这首也是少有的李星宇做vocal的曲子。《万圣》的音乐里有原野、繁星、篝火和冷杉木森林的气息,伴随着李星宇的声音,旋律与声音重叠、起伏,被染上魔法一般地焕发了美妙的生机。最后的吉他吟唱更是点睛之笔,让这首作品更显露出万物有灵的神秘。李星宇在鲸鱼马戏团第一张录音室专辑里写道:“或许人们会在我的音乐里找到他们的影子,找到那些被人熟知的生活细碎,而正是它们共同编织起这个世界。我不大喜欢标签或者定义,就像我的创作一样,永远不会被设定框架,也不知如何去形容它们。愿人们听到的不仅仅是声音,而是来自一个真实的人说给自己的与每一个生命所共通的内心的言语。”大抵是因为李星宇对于音乐创作中投入的情感与真挚,所以让诗意和想象力凝刻在李星宇所创作的音乐作品中,形成了独特的魅力。
而这份诗意与想象,不仅在内涵,还伸展到了外延。在数字专辑出版大行其道的今天,李星宇仍在坚持出版实体专辑,五张录音室专辑均有实体专辑且颇具创意。第五张实体专辑的设计装帧形式更是特别,其由日本武藏野美术大学毕业的设计学硕士朱剑辰亲自操刀,设计灵感来源于专辑中《The Voyage of Trash - 鳗鱼饭之味》,是由500个废弃电路板改装而成的可以直接播放音乐的“电子垃圾”。废旧电路板的概念由李星宇先提出,而其后的设计更是传达了李星宇在这张专辑中所要表述的音乐理念:“我们都是宇宙中的一粒尘埃,从宏观的角度来看,和任何有机或无机垃圾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但从个体的角度出发,每个生命都能被无限放大。我们可以拥有广阔的内心和智慧,拥有狂妄的理想和坚持,这是最为珍贵的,也是我希望通过专辑所传达的思考。”
寻声中的生命思考
李星宇的一个身份是声学空间设计师,声学空间设计是纯技术类的工作,有着工科理性的特点,包括设计剧场剧院音乐厅和录音室、Live House等,因为李星宇既做音乐也演出,很了解音乐人的需求和想法,所以做起来得心应手。但对于寻声中的李星宇来说,寻声项目但对于寻声中的李星宇来说,寻声项目是更偏向纯艺术的事,要以人类学、社会学和科学作为依托,来进行艺术探索。
寻声项目并不是简简单单地寻找声音并记录下来,首先要尽可能吸收和采集样本,越多越好。有一个大致的想法和方向,然后就去收集,之后再进行整理和归纳,然后思考如何运用这些声音。李星宇认为寻声项目其实和搞学术很像,先有一个出发点,然后列个提纲,接着做田野,最后写论文。只不过,做艺术项目最后出的是作品,搞学术最后出的是论文。
李星宇創建的声音艺术作品运营平台“52Hz声音馆”主要专注于声音艺术领域,现有两个原创项目,也就是李星宇的两次寻声之旅,分别是在亚马逊雨林和中国新疆地区。两次寻声项目的相同之处在于其危险性,按他自己的话来说:“亚马逊就比较直接,不是被吃了就是被咬了,而新疆,因为很大,我们总要开车,一个月开一万多公里,风险并不比被动物咬了小。”而两次寻声之旅的区别就在于一种是以人类为观察对象,自然是对照物;另一种是以音乐作为对象,族群作为对照。
在亚马逊的寻声项目中,更多的是对自然界声音的收录与整理归纳;而在“寻声西游记”中,器乐则成为音乐创作的重点。新疆有其独特的乐器,像是声音低沉的都塔尔、乐调清亮的弹布尔,这些特别的乐器所奏出的旋律,成为了新专辑《离海最远的地方》的灵感来源。在李星宇看来,器乐表达相对更抽象,也没什么煽动性,能把空间留给观众,也是这个时代的某种必然。“寻声西游记”结束后,李星宇也表示这不算画上句号,只能说是画了一个圆,寻声项目不会就此停止。
“寻声西游记”结束后,李星宇在自己的朋友圈里写道:“一万多公里后回到北京,说不上哪里不舒服,但就是觉得这不是我想回来的地方。嘈杂喧闹拥挤焦虑的大城市,每个人匆匆忙忙活着,连思考的机会都没有。”对于李星宇来说,思考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一点,自己音乐的起源就是对生命的思考和探寻。先入为主地认为,李星宇花费时间和精力去寻找大自然和人文中的声音素材后再将其整理成为音乐,这本身是出于对音乐的热爱和追求,但其根源其实在于李星宇对生命意义的索寻。他将音乐作为一门语言,不过是以寻找音乐为契机,去思考个人的生命意义。
独行中的鲸鱼频率
“鲸鱼马戏团”是李星宇最广为人知的乐团,他喜欢鲸鱼,又想让自己的音乐给大家带来热闹的氛围,所以取了这个名字。尽管被视作是李星宇的个人音乐项目,但对于李星宇来说,鲸鱼马戏团的音乐不是个人音乐,而是靠大家一起创造出来的作品。他有自己的团队,还有其他的视为自己“孩子”的音乐项目(唐代礼乐复原组、情爱江南)。对团队,他感谢万分;对“孩子”,他一视同仁。在浮躁的当下,能找到志同道合的逐乐者确实不易,所以李星宇的团队也都有极高的稳定性,反而是李星宇自己过着吉普赛人式的流浪生活,对金钱的态度也很平和。他把自己的收入全部投入音乐的进一步创造中,除外再用以享用美食,勉强能够收支平衡,偶尔自己亏本做音乐换一份开心。
在李星宇的音乐作品中,也能察觉到他洒脱和淡然的处世态度,尽管作品中总是闪着希望的光,李星宇却是折中的悲观主义者。他认为人类有非常闪光的东西,但整体上仍在走向毁灭。他表示,要过自己的生活,不对未来抱有期待,活在当下才是最开心的。
鲸鱼是世界上最大的一类动物,生活在深海中的鲸鱼神秘又内敛,这是李星宇想要拥有的气质与内涵。李星宇不止一次地表示,想要成为鲸鱼那样的人。尽管在李星宇粉丝的眼中,低调做音乐的他早已成为一头有着自己独特频率的鲸鱼,但在李星宇的眼中,前路漫漫,更需要努力。
鲸鱼Alice,一直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孤独的鲸。1992年,Alice的频率被收录后,发现其为52Hz,而正常鲸的频率只有15~25Hz。鲸鱼依靠声呐进行交流,Alice的频率却与众不同,这意味着在别的鲸鱼眼中Alice是哑巴,而Alice也无法听到其他的鲸歌。Alice的故事,也是李星宇“52Hz声音馆”的名字由来。但在2010年,另一个研究团队于多年后头一次同时在两个地方捕捉到了符合Alice模式的鲸歌,一次检测或许不能说明任何问题,但这意味着希望。也许52Hz的Alice终于找到了另一个自己,也许Alice是特殊鲸群的成员,不过是偶尔单独行动,也许在经过二十年的漫游之后,Alice把自己的歌声教给了其他的鲸。Alice或许不再孤独,也或许她从来就不曾孤独。
想要成为鲸鱼的李星宇总是让我想到了Alice的故事,他是如此与众不同的鲸鱼,但在传递自己声音和频率的过程中,他会发现自己独特但不孤单。感谢独特的李星宇,感谢独特的每一个人,感谢那头一直发出鲸歌的鲸鱼Alice。而李星宇,也会像自己的名字一样,继续在音乐的宇宙中徜徉,其星星的光芒终有一天会绽放出更大的光彩。